?夏日将至,阿正坐在武馆正中央的榕树下。他眼下两团乌青,胡渣满颌,神色倦怠,目光迷离,旁边一个洒扫的小厮凑过来,连喊了他几声不应,朝他眉前打了一个响指。
?阿正如梦初醒,凶狠瞪了小厮一眼,伸出五指作势要打,那小厮苦着脸连退几步说:“副馆长,这都连着几天了,武馆里一个学徒也没有,咱们这武馆还开不开了……”
阿正听罢,两眼一翻,双手搓脸,哀怨道:“还开个屁!九爷已经连续三日不归,我这心里总不踏实,干啥啥没劲,学徒们得知九爷不在馆内,一个个无精打采垂头丧气,干脆别开了,卷铺盖走人拉倒!”?
?小厮长叹一声,愤恨不平道:“到底是什么人掳走了九爷?你不是说城主去救他了吗?这都三日了,竟然半点消息没有,哎对了,据说那个在朝廷里当过礼部尚书的白蹁大人也跟着去了,到底是什么强盗,连这两位大人一齐出马也不能抵得过?”
“天知道,”?阿正歪着身子瘪嘴,双手抱臂,忽地想起什么,挤出一抹苦笑,“说实话,咱们九爷这脾气就一个字——横!甭说惹了什么盗贼,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九爷也能二话不说给他一嘴巴子让他打道回府。”
?“那可不,”小厮转悲为喜道,“照你这么说,九爷武艺超群,对付区区几个盗贼不在话下,那她此番也定能凯旋归来。”
“但愿如此,可我这心总是跳得飞快,似乎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阿正话音刚落,本就虚掩着的武馆正门“吱呀”一声被什么人推开了。阿正背对着门,满以为是前来学艺的学徒,全然不看面前小厮脸上震惊的神情,倚着大树懒洋洋地张开嘴嘟哝起来。
“馆主不在,武馆这几日不开门,这位仁兄请回吧。”
“副……副馆长……这是……”
小厮满目震惊地望向来人,阿正瞧他神色有异,忙不迭转身看去。
只见泠九香一身黑衣倚在门边,杏目微睁,柳眉轻挑,双手抱臂,悠然自得地环顾着武馆,随后淡然地走向二人。
“你们这样看着我干什么?人都傻了?”她挑起一边眉,戏谑地问。
“天啊,馆长!”小厮惊声叫道。
“九爷!”
阿正三步并作两步奔过去一把抱住泠九香,身子抖了几下,松开她,双手搭着她的肩,上下打量她一番,又紧紧抱住她;连着抱紧松开三四次,阿正才恢复语言功能。
阿正扭头便对小厮喊道:“快!快去给咱们寺庙里的观世音菩萨送西瓜,要送切好的西瓜,最大最圆的那个!”
?小厮连连点头,喜笑颜开,转身便去了。
阿正绕着泠九香走,双手合十抵在胸口,兴高采烈地呢喃道:“观音菩萨您在天有灵,果真是保佑九爷平安归来了,南无阿弥陀佛,我今后定每日诵经祈福,感念恩泽庇佑!”
?泠九香无奈地觑着他,连翻几个白眼。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三天不见,本就不聪明的脑袋瓜子彻底变傻了。”
“我不聪明?”?阿正立马气得跳脚,“我若是不聪明便想不到去找城主了。对了,九爷你是如何脱险的?城主又去哪儿了?我听说白大人也同去,他们都没事吧?”
?“有我在自然没事。”泠九香噗嗤一笑,揽过他的肩膀往屋里去。
“瞧你着急成什么样,那几个盗贼与我是旧相识,当年便是我的手下败将,如今更是不堪一击,我在外消磨这几日不过是因为遇见了一个故人,和他叙旧罢了。”?
阿正点点头,“你把我担心坏了,若是你回不来,那这武馆……”?
泠九香往他胸脯一拍,啧啧几声道:“我平日里教你的那些功法你都学到哪儿去了?在我手底下练习了几年还是这么弱不禁风,也难怪学徒们不找你学艺。”?
阿正嬉笑几声,“反正只要有九爷在,我啥也不担心。”?
?泠九香平安归来,阿正亲自跑去集市采购鸡鸭鱼肉为她烹饪满桌佳肴。泠九香还未入座,他又要上门去邀请白蹁、无邪和李辰夜一齐前来用餐。
泠九香得知此事,赶忙制止他。
“前两个请来,我要好好答谢一番,后一个不用请。”?
阿正顿了顿,套鞋的动作迟缓了些。他没有应答,慢吞吞地脱掉身上的旧马褂,换上新衣,这才摇摇头。
“九爷,恕难从命。”?
泠九香疑惑不解地看向他。
阿正这家伙嬉皮笑脸惯了,几乎从未这般严肃地忤逆过她,如今这是怎么了?
?“当时三更半夜,你一被抓走,我马上就去城主府上。门僮不认得我,说什么也不放我进去,我只往那石阶上一坐,叹了一句九爷该怎么办,被门僮听进去。门僮马上就扑过来问我可是无忧馆的九爷,随后连忙进去报信。李辰夜马上出来见我,向我问清楚情况后便即刻着人守在武馆外,自己去救你。”
阿正见泠九香神色淡淡,犹豫片刻才道:“九爷,我这才明白,原来在城主府里,上至管家,下至门僮,只要一听见你的任何消息必须马上通知李辰夜本人,他待你……真是没话说了。”?
?“我……”泠九香沉默片刻,冲阿正摆了摆手,什么也没说。
“九爷,我知道他喜欢男子,在你眼中可能有点点……变态,你就算不喜欢他,就不能把他当成朋友或许兄弟看待吗?”
泠九香满头黑线,不悦地瞪他一眼。她倒忘了,在阿正面前,她还是个男人,会喝花酒逛青楼的男人。
所以阿正以为李辰夜是个gay,泠九香是个直男,他却还要向着李辰夜?
?泠九香没再说什么,阿正转身离开无忧馆。
?泠九香想起昨日,自己在海岛上和李辰夜约定重新开始,霎时间愁容满面。
她口口声声说恨他一辈子,结果这么快就要原谅他了?可那些死去的弟兄们呢?赵竞舟呢?这一桩桩一件件,她如何能忘怀?
?思及此,泠九香颓唐地坐在长椅上,双手托腮。她既无法原谅他,又不能和他一刀两断,不如顺其自然。
?天长日久,若不好生珍惜身边人,不知何时又会生出变故。
?阿正最终没有把李辰夜请来。
当泠九香坐在长桌前,正和无邪饮酒作乐时,阿正领着白蹁灰头土脸地走进来。
“九爷,城主他……”?阿正气呼呼道,“他说他暂时来不了。”
“哦?”?泠九香深感意外地挑了挑眉。
李辰夜这个家伙居然还会拒绝她的邀约?他疯了吧?
?莫说泠九香,就连白蹁和无邪都惊讶地瞪着眼。
“李兄他……”?
“城主他……”?
这日子他不想过了?
“有始无终,半途而废……果然,男人没一个好东西!”?阿正义正言辞地啐了一声,全然忘了在座各位包括自己在内都是男人。
?话音刚落,武馆外头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和窸窸窣窣的人声。
泠九香眉头一皱发现事情不简单,连忙叫?阿正去外头一看。
?阿正才出来武馆门,便看见一排穿着打扮各不相同的男子站在自己面前。领头的人正是城主府的管家,管家对阿正躬身作揖,恭恭敬敬道:“想来这位便是副馆长阿正大人了。”
“啊?”?阿正怔愣许久才回礼道,“管家您这是……”
“我奉城主之命,特带着工匠们来此地为无忧馆大修。城主说这无忧馆墙体已旧,想来馆内一应器具也该换新,小人便把所有能用上的工匠都带了来。”?
“啊?”?阿正目瞪口呆,“大可不必!城主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你们请回吧。”
“城主说,如若九爷不要这些工匠,我们还有厨艺精湛的庖厨、修剪花叶的师傅、以及一位新的管家来此分担阿正大人的工作。”
管家说罢,?人群中站出来三个人对阿正作揖。阿正从未见过如此阵仗,一时间吓傻了,直到泠九香也走出来,一掌拍在他脑袋瓜子上。
“九爷……这是……”?
“我都听见了,”?泠九香揉着眉心,冲他们摆手道,“都请回吧,你们城主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们武馆里啥也不缺,实在无需他大费周章。”
“可是……”?管家仍要说什么,泠九香转身便要关门。
身后一阵喊声忽然响起。
“麻烦各位白跑一趟了。”?
众人齐齐回头,只见李辰夜缓步走来,一席青衣,眉眼带笑,腰戴美玉,?长身玉立。
“城主大人。”?众人纷纷道。
“照九爷说的做,你们都不必来了。”?
众人应声退下,李辰夜对泠九香笑了笑,又看向阿正道:“方才阿正来请,我正忙着找人前来无忧馆,故而无法按时应邀,万望恕罪。”?
“不敢不敢。”?阿正受宠若惊,下意识瞅了泠九香一眼。
很奇怪,方才满脸厌烦的泠九香舒展眉目,露出点笑意。
李辰夜凑近泠九香,柔声笑了笑,“让我进去吗?”?
“我说不让你能转身走吗?”?
李辰夜遗憾地撇嘴,“九爷若说不能,那我只能走了。九爷是知道的,我随叫随到,无论何时只要九爷想见我,我便来。”
阿正嘴长得老大,不由自主地竖起大拇指。
别看泠九香成天颐指气使、神气活现的,竟然能把堂堂无絮城主迷得颠三倒四、满口骚话。
?这若是传出去,还像话吗?
思及此,阿正轻咳一声,对二人道:“你们有话进去说……如何?”?
李辰夜听罢,转头看向泠九香,一本正经地道:“九爷若是希望我在外面当着父老乡亲的面说,我亦可以……”?
“打住!闭嘴!进来吃饭,吃完饭就滚蛋!”?泠九香白了李辰夜一眼,后者笑意盎然,老老实实跟在她后面。
?一看见李辰夜,无邪暧昧的目光在他和泠九香身上来回扫射。白蹁低头饮茶,沉默不语。
?阿正说了几句客套话,拉着泠九香起身感谢在座三人倾囊相助,泠九香却平静地道:“大家都是自己人,感谢的话说过太多,今后还有的是机会,今日阿正亲自下厨,我们痛快吃,痛快喝,往后亦是风雨同舟。”
白蹁和阿正直呼大好,无邪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李辰夜?双眼明亮,朝泠九香略略颔首。
酒过三巡,无邪和阿正略有薄醉。泠九香吩咐小厮把二人抬进房中,又亲自辞别白蹁和李辰夜。泠九香本欲先送走李辰夜,没想到这厮单手撑着头,胡言乱语,东倒西歪,小厮一看便道城主大人喝醉了。
泠九香瞧他面色如常却拼命装模作样,不由得笑道:“醉什么醉,这货以前在川海就号称千杯不倒,连赵竞舟都喝不过他。”
?话音刚落,她不由得噤声沉思,思绪又被扯回当年岁月。白蹁立刻拉住泠九香,轻声说:“我先走了。”
泠九香把白蹁送至门外,后者的失落被她看在眼里。
“阿九,你们是不是……”?
“不是,”?泠九香斩钉截铁道,“不可能。”
?白蹁苦笑,“现在不可能,以后有的是机会。”
“白蹁,我不想瞒你,事到如今,我不敢说我对他再也没有一丝一毫感情,但是我忘不了乾洋,忘不了被他欺骗的日子,我依旧怀恨在心。”?
白蹁摇头,“如若可以,我愿你忘掉过往,重新开始。毕竟只有在他身边,我才能看见你快乐。”?
?白蹁转身走远,她往前几步,远远地朝他轻声喊:“谢谢你,白哥哥。”
?他顿住脚步,旋即继续往前走。
泠九香也锁上武馆大门,回头去收拾那个看似装醉实则发疯的臭男人。
“九爷,我已经把城主放进客房中了。”?小厮对泠九香道。
?“知道了,去休息吧。”?
泠九香站在李辰夜的客房前,踯躅许久,悬在半空的手始终没动一下,推开那扇门。
?直到她听见屋里那个家伙轻笑一声,含糊不清地说:“怎么还不进来?”
她气急败坏地推开门,指着门外说:“既然没醉,我让小厮送你回去。”
李辰夜歪在榻上,半睁着眼瞧她。
“我走不动了,可以在九爷这儿过夜吗?”?
“如果我说不可以呢?”?
李辰夜单手支着身子撑起来,下了榻站起身,才走一步,便一头栽进泠九香怀里。泠九香下意识搂住他,猛然惊觉自己的腰间被一双手环得很紧。
?他身上沾了酒气,气息浓郁,滚烫的吻落在她鬓角。
“阿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