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凌头不会骂街,他出去是跟老杜头讲道理的。
年轻的时候老凌头是一个好工匠,为人正直热心,活干的好而且随叫随到,所以在街坊邻居里面还是颇受尊敬的。
所有优秀的人,在自己能力被认可以后,都容易出现一个通病,就是说话不讲方式,直来直去,甚至面对笨手笨脚的同伴时候,还会胡乱发脾气。凌云自己小时候跟父亲下地干活就是这样,父亲也不教他怎么干,看的烦了就直接一句:“走吧走吧,赶紧走吧。”
凌云气鼓鼓的走了,父亲自己把活干完,典型的出力不讨好。
后来年纪大了,脾气倒是收敛了很多,但到了关键时刻,不由自主的就又显露出来了。要是最初跟熊玲霞的对话讲究一些,也许后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老凌头就是这样想的,他把后来发生的一切归咎在自己身上。
现在老杜头在骂街,老凌头就想去解释清楚,说不定矛盾最终还能缓和。
“杜老哥,你说咱兄弟这都一辈子的交情了,临老了咋就弄成这样了呢?”
老凌头张口截断了老杜头的骂声。
“别跟我来这一套!你们凌家厉害,上面有乡政府护着,下面有地痞流氓做打手,你家那个小杂种更是了不得,逮住一个女人往死里打!”
老杜头一见老凌头出来,几乎就进入了癫狂状态,手舞足蹈的比比划划,声音更加洪亮了:
“让你家的小杂种出来把我这个糟老头子也打死吧!把我们一家全打死,墙就是你家的,我家的房子,宅子,都是你家的!”
老凌头憋的满面通红,被这种蛮不讲理的话气的嘴打哆嗦,忍不住也提高了声音:
“老杜头,做人要凭良心,到底是谁在欺负谁?俺儿子盖个房子,耗了小半年,从广州往家跑了不知多少趟!”
老杜头冷笑:“俺儿媳妇都快被打死了,你说是谁在欺负谁?”
“…………”
老凌头不知道该怎么说。
老杜头比分领先,继续骂骂咧咧,高一声低一声的重复着,就像会说话的汤姆猫。
老凌头没耐住性子,被老杜头带进了沟里。平复一下心情,回到正题,继续跟老杜头攀交情。
“我说杜老哥,孩子们不懂事惹这么大的麻烦,咱老兄弟可真没啥龌龊呀,年轻的时候互相帮衬,那是亲过亲兄弟的交情!穷的揭不开锅的时候,谁有一口吃的还不是分给隔壁的半口?那不是粮食,是命呀!现在孩子们闹出了事,咱们做老人的,要主动去化解,争争吵吵推推搡搡的,过一段时间大家就忘了,两家还是跟亲人一样!”
老杜头却不吃这一套,张嘴就顶了回去:
“说的轻巧,被打的不是你家人吧。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从今以后,我老杜家跟你老凌家势不两立,有你没我。有我没你!现在就叫你家的小杂种出来把我打死吧!”
老杜头张口闭口的小杂种,老凌头最终也没忍住火气,一急之下就开始还口:“你这个老杂种,不要在这里为老不尊,倚老卖老!”
老杜头骂了半天小杂种,就是等着这一句呢,听到老凌头终于骂出口,仰天大笑一声:
“老杂种?咱俩算算到底谁是老杂种!你一个外地流浪过来的野种,自己亲娘都不要你,你也好意思说别人是老杂种?”
老杜头残忍的狞笑着,继续撕扯老凌头的伤口:
“你以为你是个泥水匠,别人都很尊敬你?别人都是把你当傻子使唤的!知道街坊们盖房子时候怎么说的吗?”
老杜头在绘声绘色的模仿着其他人的腔调:“去叫老愣(凌)子,逢喊必到!”
当凌云两口子听到骂声出来的时候,老凌头完全没有还口之力,脸色苍白的在大门口哆嗦着。吴倩接手过来继续跟老杜头对骂,毫无意义的脏话、俚语,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骂累了,各回各家。
老凌头坐在院子里的椅子上,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心情久久不能平息。自己心底最深刻的伤痕和矜持了半辈子的骄傲,一刹那间被老杜头撕了个粉碎。
身份问题已经被捅出来一次,况且这也是不能改变的事实,老凌头已经在试着承受这种打击了。
可是自己勤劳热情半辈子,虽然每次去给别人帮忙都是累的要死要活,可是心情是很愉快的,脑子里的房子在自己的手里一点一点变成了实物,街坊邻居有意无意的笑脸,奉承,都是老凌头骄傲的资本。如今被老杜头这么一说,自己坚守的尊严就像沙子堆砌的城堡,一阵风吹过,消失的无影无踪。
“别人都是把我当傻子使唤吗?”
老凌头喃喃的问向自己在身边小声哭泣的老伴,脑子里反复浮现着一张张街坊的脸孔,诚恳的笑,讽刺的笑,殷勤的端茶递水,夸张的指指点点,走马灯一般,越转越快。
“怎么会呢,你别听那老杂种瞎说,他就是气你呢。”凌母赶紧安慰老伴。
“老杂种,老杂种,呵呵…”
老凌头机械的重复了几句,猛的站了起来,手指颤巍巍的指着凌云,怒声说到:
“凌云,咱老凌家从没有做过对不起谁的事,他杜家简直就是…&$#%……”
老凌头突然说话就含糊不清了,嘴角歪向一边,口水也流了出来,慢慢的身子僵硬,眼睛瞪着,摇摇晃晃的就要摔倒,凌云赶紧跑过去一把扶住坐下来,大声呼喊:
“爸,爸!你这是怎么了?”
父亲仍然是含糊不清的说着什么,右边半张脸越来越往下耷拉,右手也开始不收控制的颤抖。
“快打120叫救护车呀!”凌云在吆喝吴倩,吴倩慌里慌张的拿出手机打电话,打完120后急忙又给大姐、二姐打电话,很快亲人们都赶回来了。
凌云完全没有应付这种局面的经验,满脑子都是浆糊,只觉得时间过得太慢,抱着父亲不敢动弹,一点处理的办法都没有。
救护车没到,大姐夫开着车先到了。凌云等不及,同大姐夫一起半搀半抱的把父亲弄进汽车,飞快的向县医院驶去,吴倩打电话通知救护车返回。
“脑梗塞。幸好送来的及时,而且病人的症状也不是非常严重,先住院吧。”
医生做出了确诊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