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明闻言满头雾水，他知道渡空、风神秀和十殿阎罗的人互相不待见，但他同样知道这个满口仁义道德的老秃驴，手上的血腥比风神秀还多上十倍不止。贸然和他做交易，不光这身虎皮，怕是连这条命都要被他谋了去。
开明心底一阵烦躁，自己好端端地在昆仑底渊闷头睡大觉，本以为九无说的只是一件小事，哪知道牵涉会如此之广。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直接让九无滚一边，自个儿玩蛋去。现在开明只觉得冥冥中有一只无形大手，在把自己往人世的泥淖里推。
萧无赦面不改色，如今十殿阎罗的决策谋划，都是由他和李衍在做。他不是鲁莽之辈，虽说渡空现身这件事在他预料之外，但他也知道以开明的性子，多半不敢答应他的条件。
“圣兽蛰居昆仑底渊多年，和尚可有过分毫冒犯之处？”渡空不遗余力地煽动着开明的情绪，继续诱导道，“此人为恶人间，和尚身为九重天阙之人，除魔卫道责无旁贷。圣兽若愿意与和尚联手拿下此人，和尚定会在域主面前替你美言几句。”
“方万城要是想管这些破事的话，不早就出手了？老秃驴，咱们都是人，打破了天他都不会出来冒个泡。也就你和风神秀天天咸吃萝卜淡操心，别什么事情都拉上九重天阙。”李衍手中动作不停，但实在听不下去渡空的鬼话了。
“对了，说起九重天阙来，都是四圣，毕霄怎么就没你俩这么多屁事儿呢？子言锋搭理你吗？这把剑认识吧？要不你试试看，能不能叫他来杀我？天天打着九重天阙的旗号在外面装逼，方万城知道吗？”李衍不改桀骜姿态，仰头看着穹顶的神泣，毫不留情地揭穿了渡空的面目。
开明被李衍一语点醒——渡空和萧无赦打得天崩地裂也都人族的事情，最多也就和他穿一条裤子的风神秀会出来帮上两手。当年徐北枳纵横江湖都不见方万城吱声，自己若是被骗出手，美言几句就别想了，别被方万城记挂便是万幸。
“要打走远点打，别在我家门口闹事。还有，这事算我欠你们个人情，让你弟弟放人吧。”开明对萧无赦留下这么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直直坠向昆仑底渊。
李衍见开明离开，微微一笑，手中紫色擎天光柱消散。众人也都撤力，巨拳寸寸崩碎。萧无赦随手便将巨拳中残余的紫雾扬向天际，露出了里面惊慌失措的九望三人。
“阎王现在不想让你们三更死了，走吧。”李衍面无表情地瞄了一眼昆仑底渊，收回了穹顶之上的神泣，懒得去看九望三人。
九望三人化作人形，对视一眼，尽皆垂头丧气，默不作声地灰溜溜向着昆仑底渊掠去。三人尽皆负伤不说，还让开明老祖憋了一口恶气，往后的境遇可想而知。
“怎么？还要打吗？还是说，你决定大发慈悲，帮楚青尧一把？”萧无赦虽说见惯了大风大浪，但开明决定两不相帮，还是让他舒了口气。
“‘武’字拆分开来，乃是止戈二字。动武就是停手，停手就是动武，打与不打又有什
么区别呢？”渡空见开明抽身离去，自然也不愿意和萧无赦拼命。他能活这么多年，有他的一套为人处世之道。
李衍和众人聚在一起，艾青鄙夷地看了一眼渡空道：“不敢打就不敢打，说得这么好听。”
“小了，格局小了。”郭东明叹了口气道，“这就是高人风范，我们这些井底之蛙学不会的。”
“你也就嘴上厉害，你再大声点让他听到试试。”秦晴月握了握拳，对着郭东明一笑。
李衍摸了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打断道：“不是啊，停！我说，难道你们以为凭他的本事，听不到我们在这说的话？”
渡空本来的确想装做没听见的，但李衍这话一出口，明显能看见他身子一僵。
萧无赦摇了摇头道：“开明兄准备睡觉了，吵着他也不好，换个地方？弟弟，你准备去哪？”
李衍配合地点了点头道：“楚国，天恩城，无天狱旧址。”
……
一行人毫不掩盖气息，直直朝着楚国国都天恩城赶去。渡空一时间下不得台，只得远远跟着众人。
楚国律法严明，国内民众何时见过这么一大群人，浩浩荡荡、目无王法地在空中疾驰的场景，一时间议论纷纷。
无天狱自当年一战后便被封锁起来，模样没有太大变化，李衍看着这熟悉的旧景，感到有些唏嘘。
无天狱的中心是被马卫邦第一记大哉乾元砸出的大坑，阳光照不到的内凹处潮湿阴暗，依然有不知名的野花野草在顽强生长。远处怪石嶙峋，还看得出被马卫邦最后一记大哉乾元切削的痕迹。
马卫邦的元婴崩碎，零星分布在这片广袤而荒芜的土地上。多年来的雨水冲刷，这些碎片大多数都陷进了泥土中，只是不知他的灵魂是否得到安息。
李衍以跪姿落地，双手轻轻刨着面前的泥土，试图翻寻出马卫邦的元婴碎片，然而这无异于是大海捞针。他忽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两行热泪滚入泥坑中。李衍收敛心神，将泥土推回，填平泥坑。
“楚青尧，紫星，楚吟风，左雅夫，徐修，周俊岑……”李衍回到上空，用尽全力喊出了一连串的名字。
这些名字里有他认识的，有他这些年调查出来的，都和当年的那出惨剧或多或少有点关系。
“我，马卫邦徒弟李衍，现在就在无天狱，全都给我出来受死！”李衍这一声宛如晴天霹雳，浑身剑气暴涌，引得天地间风云变色。
这里曾是楚国最大的刑台，离楚国皇宫并不算远，李衍相信这些话楚青尧能够听到，也相信她想要息事宁人，定然早已将念到名字的人尽数控制。
……
朝堂龙椅之上，楚青尧缓缓睁开了双眼。她忽然解脱一笑，仿佛等这句话已经等很久了。紫星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面前，手里拎着两腿发软双目呆滞的楚吟风。
“开明大人都没拦住他吗？”紫星笑得有些诡异，好像是自己期待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一样。
“有落下的吗？”楚青尧起身，身着金色皇袍，神色不改。
“都在，还有多的，多了十倍不止。”紫星取出一本厚厚的册子，叹了口气道，“都说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看来也不尽然。畏畏缩缩这几年，活够了，走吧。”
楚青尧不再说话，迈步向朝堂外走去，没再关注那本记载了所有皇亲国戚以及楚国大半官员名字的册子。暗门打开，一男一女两道人影和紫星迅速跟上。
……
“跟来看热闹啊？”萧无赦望着一言不发的渡空，也怕他在这捣乱。
“只是看不明白。”渡空张着如同干枯柳叶的嘴唇问道，“魏国现在危在旦夕，你伤好之后不回魏国，居然跑来楚国这种小地方，为了这种小事大动干戈。难道，你是怕了文殊菩萨？”
“我弟弟的事，怎么能算小事呢？至于文殊菩萨吧，我倒是不怕的，只是不知道你怕不怕？”萧无赦目光一直盯着渡空，渡空却始终面无表情。
“都是为了天下苍生，我或许修为不如他，但为何要怕他？”渡空反问道。
“你知道方万城为什么选风神秀不选你吗？”萧无赦提出了一个相当尖锐的问题，紧接着自问自答道，“跟你虚不虚伪没关系，跟你心不心系天下苍生也没关系。只因为你活太久了，真的太久了。”
渡空自己也明白这点，这一身修为通天修为虽说不比风神秀弱，却是靠着仙人抚顶诀熬出来的。半道转修仙人抚顶诀，是因为他没信心在不算太长的寿命中，靠灵音寺的寂灭金身修炼到这个境界。
天赋姑且不论，至少风神秀心性和胆识比渡空要强上不少，更适合去接受方万城的传承。而他这些年打压一个又一个想要出头的新人，就是为了确保在风神秀之后继任域主。
萧无赦挪开目光，抬头望向魏国的方向，继续说道：“解决完这件事，我说不定就要回魏国了。你不去好好看着，说不定哪天我一发兵，吴国那群养不熟的狗又要开始骂你了。”
在这之前，渡空驰援风神秀，吴国被萧无赦趁机挥军扫荡了一番。渡空好心让星宿海的人协防，他自己确实也不算是吴国人，却依然被吴国那些“忠心耿耿”的文人骂得一无是处。如今旧事重提，渡空听了萧无赦的话，反而好像是想明白了什么。
“其实你回不回去都一样，方万城根本不在意你干了什么。”萧无赦呼了口气道。
然而萧无赦说完这话就后悔了，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子。渡空终于有了表情，微笑道：“那等此事一了，和尚我在吴国恭候你的大驾。”
确实，渡空的所作所为方万城并不关心，但风神秀继位之后，再下任域主是由风神秀决定的。尽管自己现在和风神秀关系很好，也保不准风神秀上位之后有了别的想法。这些事情讨好不了方万城，但可以讨好风神秀。
自知失言的萧无赦面色依旧从容淡定，望着远处低声道：“行了，不说了，正戏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