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睁睁的, 古遥看着昙华开花那一瞬的光华,灵气四溢,光芒不甚, 如同今晚的月光那样淡,幽幽地盛开,却分外夺目,让人屏息。
古遥细细地嗅着昙华的味道。
再然后,昙华被眼疾手快地连根折断, 迅速封存于寒冰玉匣,阖上盖子, 贴上黄色的封印符纸。
一盖上符纸, 昙华的气味就消失了。
随后, 古遥看见有一执事弟子捧着玉匣,不知送去了何处。他又着急, 又死得透透的,动弹不得。
过了不知多久,人走了, 日出, 天光大亮, 打扫的弟子悄无声息地进了临霄殿, 听着扫帚簌簌地拂过地面, 古遥的意识慢慢恢复了些,有了些许生气。
他挥挥两瓣蝴蝶翅膀,在这座无人的大殿里逛了一圈, 闻了闻残存的、封印宝匣的符纸气味。
师祖的装死神通太厉害,古遥暂时还不能恢复原状,只能维持蝴蝶的形态, 飞出临霄殿,四处分辨着昙华的味道,一无所获,飞了好一会儿,忽地,他在一人身上闻到了那封印符的气息。
那是个穿灰色道袍的修士,看着像是临霄殿中打扫的弟子,古遥飞过去,静悄悄地停靠在对方的道袍上,似有如无的,能闻到这正派修士身上的业臭。
业,梵语叫羯磨,简而言之,就是作恶。
业臭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味道。
古遥跟随师祖在东来寺修行,有很多犯了恶事的人来庙里求神拜佛,师祖只看一眼,远远就能望见那些人身上的造的业,还教他怎么分辨:“你去那人身上闻一下,有种不一样的臭味,那就是业臭。这种人,离得越远越好。”
刚开始,他还分辨不出,闻得多了,渐渐就能一下嗅出来了。
他不喜欢这个味道,不是臭,是难闻。
古遥努力地屏主呼吸,心道这些个正派修士,一个比一个作恶多端。
扒在对方的道袍上,这人并未发现,但是越走越快,直到身后劲风掠过,一道声音喊:“道源师弟,留步。”
身揣宝匣的“道源师弟”身形忽地一顿。
“今日临霄殿是你当差,你这是去哪儿?”
扒在他身上的古遥,明显能察觉到他的僵硬,似乎不对劲……
“道源师弟”答:“忽然有急事,要下山一趟。”
“什么急事?怎不找管事长老请假就走?”
“是……家中急事!”
问话人一下目光就锐利了起来:“哦,那你随我去管事长老那里请假,你没有出山令牌,怎么离开玉屑山脉?”
望霄宗大,是上界地界最大的宗门,管辖各司其职,越靠近中央越严苛。尤其是宗主居住的玉屑山脉,进来要一道玉牌,出去也要出山令牌。而山巅之上的三辰殿,以及宗主闭关的禁区,无人可以靠近。
“道源”显然有些慌乱,又答:“我已经拿了出山令牌。”
“那你给我看看。”
“师兄稍等。”说话间,“道源”身上肌肉紧缩,看似在翻找,可下一刻,人就用疾风术窜到了一里外!
古遥早有先见之明,知道这人不对劲,可能是贼,便死死扒在他的腋窝底下,蝴蝶的身躯难以承受这种急速,他晕头转向地,不敢张开翅膀维持稳定,因这“道源”跑路速度太快,修为全开,背后的执事弟子死死追逐,放出信号:“有贼人潜入!”
天旋地转之间,古遥根本无法分辨对方的境界,这种太强的高手,以他的修为是看不透的,只知是个高手。他越发笃定,昙华一定在他身上!
“道源”拼命地跑路,但追杀的人越来越多,从四面八方而来。这是望霄宗,他只身一人!就是再高的修为,也无法躲过追踪。
他一咬牙,朝着没人的空隙掠去。
追杀他的执事弟子,立刻通知护法长老,在他背后冷冷传音道:“不管你是何人,你低估了我望霄宗的护宗结界,今日你插翅难逃!你扮作道源师弟究竟有何目的?!”
以“道源”的修为,今日若是不被发现,是可以顺利离开的。
奈何这玉屑山脉到处有人站岗查岗,这才露了破绽。
也不是他不用传送符和飞行法器,而是这山脉内根本无法使用这两样逃命必备神器。一旦飞到上面,必定成为靶子!立刻就被阵法诛杀。
前后不过几息时间,他就被上百人给团团围住。
“说!你究竟何人!偷了什么!交出来!”嘴上拷问,已经有执事弟子去夺他腰间的储物袋了。
灵索捆过来那一瞬间,“道源”忽地从储物袋中挥出一个贴着封印符的宝匣,他知晓自己今日插翅难逃,既如此,这株昙华他就毁了,谁也别想得到!
汹涌的紫色灵力裹住盒子,古遥离得最近,自然是感觉的到,那紫色灵力的非比寻常,竟隐隐带着一股鬼气森森。
下一秒,宝匣就迸成千万碎片,竟朝着四面八方分散疾驰而去!
“道源”也是一愣。
自己偷的,不是昙华么?
可变成碎片的物件,虽不知是什么,但显然不是昙华。那四散的光芒,一看就是什么宝石。
而离得最近的古遥,猝不及防地,猛地被一块散发着微光的碎片击中身躯,刺入体内。接着!那碎片竟融入了这只渺小的蝴蝶身体。
原本微弱的神识,立刻膨胀、恢复原状,他两爪一松,狐狸不可控制地往地面坠落,接着他反应过来,这不晓得是什么鬼东西的碎片,竟让他恢复成了原形。
古遥傻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嘴里叽里咕噜地骂人。
什么东西,自己原藏得好好的,怎强行给他回血!
一下将他打回原形,暴露众目睽睽下!
这是暗算小动物!
灵索紧紧缚住贼人那一刻,古遥看见朝着自己而来的缚灵索,当即火速跑路!
知晓不是抠门的时候,古遥掏出地阶传送符要跑,却发现这破山脉有禁制,根本用不了!他神识在储物项圈内掏啊掏,丢出一张玄阶疾风符,往自己屁股上一拍。
那跑路速度,和装上马达的风系大能差不多。
众人眼前一闪,就看见一只火红的狐狸从贼人身上掉出来……一呼一吸之间,便跑得不见踪影。
好快的速度……
想来这应该是贼人的灵宠!
两个弟子立刻朝着他消失的方向去追,越追,脸色越难看。
“就一个灵宠,怎么跑这么快。”
“品阶不低,这速度修为……莫非是风系的狐狸?”
“不好,前面……”
“前面是禁区。”说话的弟子,祭出一柄飞剑去追踪,那飞剑是他自身的几倍速度,刷地射出,眨眼就快追上了。
“不必担忧,宗主闭关的地方,他只要一过去,就是鬼打墙,自会绕回。”
两人说话间,前面那往屁股上贴了疾风符的狐狸,灵力已殆尽,速度只比方才缓了一点点,整张狐狸脸被疾风吹歪,毛发像流水般朝后溢去,比身体还长的尾巴支棱着,一边跑路,一边惊恐地回头看他们,然后仿佛受了什么惊吓,风中颤抖着继续往屁股上拍疾风符。
两人面面相觑。
该惊恐是他们吧??
古遥露出还未完全长出来的小尖牙,很有些威胁的意思,快给我松绑!
“别吵。”
古遥不听,继续吵。
听声音,好像在控诉自己是坏蛋。
容寂坐在桶里,侧头看那被五花大绑的小家伙:“你在跟我吵架?”
那狐狸竟然还顽强点头。
他的聪慧程度再一次让容寂意外,可以判断,这小东西是真的听得懂人话。
等他药浴结束,更衣过后才将这小东西给放开。
这小狐狸方才气性大,但忘性似乎更大,一点也不记仇地往他身上扑。
古遥方才尝到了甜头,他虽然不明白少年身上为何会有这样的灵力,可不妨碍他理解,只要像刚才那样让少年给他身上输送灵力,自己很快就可以恢复修为,离开这个鬼地方,去给师祖寻炼药的药材。
到夜里,他又想爬床,三番五次地被容寂丢开,最后不知道是累了还是不想跟他斗了,容寂又把他踢下了床,不耐地说:“你若真想挨着我,就在床旁边歇着,要是敢再爬上来,我把你丢外面去受冻。”
他声音里带着倦意,有最后通牒的意思,古遥不得不听……把蒲团含过来,放在床榻边上,紧挨着床,旋即他盘在蒲团上,尾巴圈住自己,进入睡眠。
久而久之,古遥也掌握了分寸。
知晓容寂不喜欢睡觉的时候自己爬到他身上去,但外出打猎,自己若硬要跟着,他也会抱自己。有次古遥还假装落进了冰湖里,落的一身湿毛,贴在皮上,活似个落汤鸡。
但他大有奸计得逞的意思,一直往少年身上扑,直到少年把他提起来,用灵力将他烘干。
如何从他这里捞更多的灵气,成了古遥除了吃和睡以外的头等大事。
三个月后。
松树尖尖的落白矮了两寸,隆冬再有一个月就要结束了。
春天快来了。
臧昀动手做了个马车,收拾着要带走的东西,干粮。
但他重要东西本就不多,除了今年才给少主做的那几身衣裳,其余的,等到了中原后,还可以添置。
只有少主的药,是个麻烦事。
他与在中原的万仞崖余下的教众飞鸽传书,得知有两味药中原寻不到,跑遍了整个江南的药方都没找到,只有冬天的雪山上才能找到。
臧昀骑着马上了雪山,雇了几个身材魁梧的牧民一同前往,也没找到多少。这药用量不大,但坏就坏在,香贡上师说毒解了有八分,但药却得一直吃,不能断。
少主说:“我知道药在哪儿采,要翻两座雪山,悬崖边有几株,再往下有个山洞里也有。”
臧昀请他画个地图,自己循着地图去找,容寂却摆手:“那地方不好找,容易迷路。我亲自去。”
氅衣的帽子重甸甸的,容寂坐在马背上,抬手去摸,顺着尾巴把小狐狸从帽子里给抓了出来。
最近他外出,小狐狸都跟着的,容寂从一开始的不情愿,到现今竟也莫名其妙地习惯了。
但今天不同,他和臧昀要翻两座雪山去采药,带着宠物碍事。
“你自己下去,还是我丢你下去?”
古遥自然是不会放过他的,拼命地抗拒着,死皮赖脸地往他衣服里面钻,好像觉得钻进去了,他就没办法把自己抓出来了。
他伸开四肢,贴着少年温热的皮肤,死死扒在他的腰腹上,暖融融的活物触感叫容寂浑身发痒,从领口伸手进去抓,没能抓到,就隔着衣服打了他两下,厉声道:“给我出来!”
“嘤!”
就不!
许是离他丹田隔得近,少年的腰腹之处,灵气还要更浓上半分。
他死死扒了一会儿,半晌过去,容寂无可奈何,赶着要出发,再次隔着衣衫去拍他:“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东西。”
他咕哝一句:“就这么喜欢我吗。”
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
臧昀习武,隐约听见,撇过头望向日益成人、变得越发高大挺拔的自家少主。这几个月以来,少主肉眼可见的变得爱笑了些,说爱笑或许也不太恰当,因为他笑的次数仍然屈指可数。
很少有同龄少年人像他这样身负血海深仇,每日和剑作伴。
但少主现在竟然会跟宠物说话,让宠物睡在自己房里,搂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