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思片刻后,顾旭走到洞口处,从“闲云居”里取出“惊鸿笔”和一张空白的符纸,迅速画了一个复杂的符文。
随后他默念咒语,这张符纸很快就变成了一个造型精致的、有着青色花纹的小瓷碗。
他划破手心,让鲜血缓缓流入瓷碗之中。
待血液盛了小半碗后,他催动真元,让瓷碗从空中缓缓飘到了雪女的面前。
这一次,雪女不再顾及自己的形象。
她没有像以前那样刻意避开他,而是抓住瓷碗,咕噜咕噜地就往自己口中灌去,活像是一个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山匪。
就连碗底残留的血液,都被她舔得干干净净、一滴不剩。
这时她抬起头,望着站在洞口的顾旭。
阳光洒落在他的身上,给他整个人镀上了一层金色光晕,乍一眼看去,像是携着万丈神辉下凡巡视的仙人。
她看了看自己不属于人类的银白长发,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忽然有些自惭形秽。
“陆小姐,谢谢你又一次救了我。”
顾旭见她的状态渐渐稳定,便上前几步,以郑重的口吻说道。
之后是漫长的沉默。
雪女一次又一次地欲言又止。
公子说话总是这么的彬彬有礼,但礼貌与客气往往意味着不够亲近。
但她也知道,作为一个啖人魂魄饮人鲜血的鬼怪,自己无从要求他的亲近。
或许,保持距离,对他和她都是最好的选择。
“公子不必客气。这是我们先前约定好的。”思忖许久,她轻声开口道。
顾旭又朝她靠近了几步。
“你没有受伤吧?”他朝她伸出手。
他们之间还隔得很远,他伸手也碰不到她。
但雪女却感受到了他对她的关切和抚慰。原本失落的心情里,莫名又多了一点点喜悦。
她最近总是这样。
公子的一言一行,总会在她心中漾起层层涟漪,拨弄着她的喜怒哀乐。
“我很好。”她说。
雪女不会受伤,只会融化和消亡。
她是极致的美的化身,绝不可能以伤痕累累姿态活在世间。
顾旭微微皱眉。
他察觉到,她的声音相比以往变得有些虚弱。
她真实的状况,绝不像她话语中描述的这样轻松。
“公子,你会讨厌我吗?”
短暂的安静后,雪女忽然用蚊子叫般极小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道。
“怎会?“顾旭想也没想就回答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感激你都来不及呢。”
“我……我杀了很多你的同类,”她磕磕碰碰地说,“我吃了他们的灵魂,还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我们才是同类,”顾旭长叹一声,打断了她的话,“都是被这方世界容不下的弃儿。”
听到他的话,雪女沉思了许久。
过了好一会儿,她方才幽幽地说:“你真的不怕我?”
“怕是肯定怕的,”顾旭坦然道,“但作为两个被世界讨厌的人,如果我们再不相拥取暖,那才是真的死路一条。就像是田地里突然蹿起来的杂草,迟早会被农夫连根拔除。”
“相拥取暖……”
雪女在心头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顾旭说的这个词。
不论是“相拥”还是“温暖”,这两个概念对她来说都很遥远,却又具有一种独特的魅力,引发了她无限的遐想。
不自觉地,她稍稍转身,以蜷缩的姿态,一点一点、慢慢慢慢地朝顾旭所在的位置挪去。她的身材纤长高挑,但此刻缩成一团,看上去却像是一只娇小的动物。
顾旭注意到她的举动,也缓缓向前又走了几步。
两人在洞穴的中央相遇了。
雪女伸出双臂,先是环抱住顾旭的双腿,然后捉住他的一只手,把脸颊贴在他的手心。
“真暖和。”她轻声说。
她没有感知温度的能力。
但她坚定不移地相信,世界上最温暖的地方,就在公子的身边。
顾旭低头望着她。
此刻一缕阳光洒落在她银白的长发上,亮得晃眼。
他伸出手,用指尖撩起她脸颊边一绺垂落的碎发,宛若掬起流动的星辉。
银发的她好像变得更好看了。
他忽然不经意地想道。
过了好一会儿,顾旭放下她的发丝,开口问道:“那些追杀我们的敌人呢?”
“他们受了伤,撤退了。”雪女澹澹回答。
“没有再继续追杀我们么?”
“嗯。”
顾旭的目光变得凝重起来。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大齐王朝想要捉拿自己的坚定决心。
他也知道雪女不懂空间穿梭的法门——如果她选择逃跑,那不论是大齐国师还是觉明大师,都可以轻轻松松地追上她。
可为何他们会放弃继续追杀自己呢?
难道是本能苏醒后的雪女把两名圣人打成了重伤?
这时,顾旭收回的手不经意地碰到了自己脸上的黑色面具。
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我昏迷了多久?”
“两天左右。”
“我昏迷期间,一直都戴着黑色面具么?”
“嗯。”雪女点头。
“完了。”
顾旭双手一摊,脸上浮现出一丝苦涩的笑容。
担任驱魔司司首和“青冥”组织首领的洛川曾经嘱咐过他,这张面具能够从因果上切断他和外界的联系,帮助他隐匿行踪。
但如果佩戴它的时间过长,它切断因果的效果将会变得不可逆转——他的亲友将会再也认不出他,整个世界都会彻底地遗忘他。
因此,他每次佩戴面具的时间,决不能超过一天。找到安全的藏身之处后,就需要及时地把它摘下来。
然而现在,他已经戴了这面具整整两天。
“你还认得我么?”他对雪女道。
“当然。”雪女不假思索回答。她不知公子为何突然提出如此奇怪的问题。
“那你记得我叫什么名字吗?“他想了想,继续问。
雪女认真思考了许久,摇了摇头。
顾旭也陷入沉思。
实话实说,他从来没有向雪女正式介绍过自己的名字。
在她的认知里,他一直是会写诗的“长生公子”,带她游历红尘的向导,或是帮她缓解饥渴、抑制本能的“储备粮”。
至于他的名字叫什么,从来都不重要。
不过,在大齐王朝的每座城池里,到处都贴着他的通缉令。
就算他没有亲口说过,她应该也早就知道了他的本名。
“看来这破玩意儿的副作用真的生效了。”他从脸上摘下黑色面具,将其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