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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 成王败寇(九千字大章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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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州府,驱魔司衙门。

客卿陶骞仍然和往常一样,在一间僻静的屋子里独自画符。

按照他与青州府驱魔司之间达成的约定,他每个月都需要上交至少一百张不同种类的符篆,才能领取到全部的报酬。

除此之外,在他成为大皇子萧尚元的追随者之后,他也需要按时按量完成大皇子殿下交给他的画符任务。

对于陶骞来说,画符是一项精细活。

他必须严格执行净心、诵咒、祷告等步骤,并把每一个符文一丝不苟地复刻在符纸上;稍有差错,就有可能前功尽弃。

所以陶骞非常讨厌在画符的过程中被人打扰。

“咚咚咚”!

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我早就跟你们说过无数次,不要影响我画符!”他放下手中的笔,心情烦躁地说道。

然而,当陶骞打开屋门、看清楚门外那人的模样时,他瞬间收敛起心中的怒火,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见过樊先生!”陶骞双手抱拳,恭恭敬敬地行礼道。

来人正是大齐王朝皇室的供奉樊诚。

陶骞知道,这位樊先生是大皇子萧尚元的头号亲信——在大皇子养伤的这段时间里,樊诚一直在替大皇子办事。

樊诚淡淡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开口道:“你的学生杜菁菁不幸死在了崂山遗迹里。”

陶骞顿时呆在原地。

最为杜菁菁的老师,他自然知道,杜菁菁前往崂山遗迹,并不是为了去争夺仙人传承,而是为了完成大皇子交代给她的任务——刺杀四皇子萧尚贞。

这种刺杀皇室成员的任务,无疑存在着不确定性。

但即便陶骞早有心理准备,当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仍然感到有些猝不及防。

犹豫片刻后,陶骞低着头,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杜菁菁……她的任务成功了吗?”

“四皇子侥幸保住了一条命。只是他中了‘噬生丹’的毒,修为大概率保不住了。”樊诚用毫无波澜的语气说道。

陶骞沉默不语。

他知道,杜菁菁的任务既可以算是成功,也可以算是失败。

失败是因为四皇子还活着。

成功则是因为四皇子在失去修为之后,几乎再无争夺“泰阿剑”的可能性——大皇子就此少了一个潜力惊人的竞争对手。

许久之后,樊诚再次开口,打破了屋内的寂静。

“这张‘风行符’,其实不是你画的,对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一张符篆递到陶骞手中,眼睛里没有丝毫情绪。

陶骞的呼吸暂停了片刻。

他伸出一只颤抖的手,缓缓接过这张符纸,只觉得心里凉凉的,仿佛坠入了冰窟。

…………

这张“风行符”确实不是陶骞画的。

两个多月前,顾旭前往青州府解决陆氏凶宅案件。

途中,顾旭随楚凤歌御剑飞行的时候,为了保持身体平衡,在自己身上贴了一张“风行符”。

抵达目的地后,顾旭就把这张符随手扔到废物筐中。

然后被大皇子萧尚元捡到。

樊诚曾对这张“风行符”评价极高,觉得它线条流畅、笔法娴熟,且威力比普通的“风行符”要强大,故认为它出自大师之手。

由于青州府驱魔司中的符师仅有陶骞一人,所以萧尚元当时猜测,这张“风行符”是陶骞画的。

于是,从沂山归来之后,萧尚元开出极为优厚的条件,想要招揽陶骞成为自己的追随者。

一名优秀的符师,无疑将成为他今后争夺“泰阿剑”的强大助力。

陶骞本想拒绝。

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斤两——以他现在的能力,根本画不出这张与众不同的“风行符”。

奈何萧尚元给的好处实在太多了。

其中甚至包括大齐国师笔记抄本这种全天下符师都梦寐以求的东西。

面对这样的诱惑,陶骞脑子一懵,竟在贪念的驱使下,谎称那张“风行符”确实是自己画的,稀里糊涂地答应了大皇子的请求。

事后他对此悔恨不已。

当初的谎言,使得他每一天的生活都可谓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他画每一张符都必须超水平发挥,才能在大皇子面前蒙混过关。

除此之外,他还废寝忘食地研究大齐国师的笔记,只希望能够尽快提升自己符道水平,让自己的符篆之术达到那张“风行符”的水准。

毕竟只有让谎言变成现实,他才能从这寝食难安的痛苦生活中解脱出来。

然而此时此刻,他的谎言被揭穿了。

他犯下了欺瞒皇子殿下的罪过。

他不敢想象自己接下来会面临怎样的境遇。

还未等陶骞回过神来,就听到樊诚继续说道:“陶骞,其实殿下很早以前就看破你的谎言了。

“你的符道水平,与画出那张‘风行符’的修士相去甚远——就像是一个只会死读书的书生,刻意去模仿大师的文章,字里行间都在堆砌辞藻,却缺乏一股独特自然的神韵。

“这样的差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殿下本是惜才之人,但他生平最痛恨被人欺骗。

“正因如此,他才会派你的学生去执行一个九死一生的任务。他希望你们师生两人在死之前,充分发挥你们剩余的价值。”

“原来这是殿下对我的惩罚啊!”听到这话,陶骞背靠着屋门,只觉双腿瘫软,再也支撑不住自己身子,便缓缓地跌坐在地,面如死灰。

陶骞知道,正是当初一时的贪念,既害了杜菁菁,也害了自己。

杜菁菁真是个傻姑娘。

很多年前,她父母双亡,无家可归。

陶骞看中了她的符道天赋,便把她收留下来,替自己打杂,做了很多脏活累活。

他把杜菁菁当做是免费劳动力。

但杜菁菁却把他视作再生父母,对他言听计从。

现在,她为了报恩,失去了年轻的生命。

想到这里,陶骞不禁长叹一声。

“陶骞,你应该知道自己现在该怎么做吧?”就在这时候,樊诚再次语气冷淡地开口道。

“我……我知道。”陶骞低下头,脸色白得像纸。

“知道就好。”

樊诚笑了笑,随即转身离开这间屋子,很快便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陶骞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望着自己手中的“风行符”——这张符线条复杂流畅、浑然一体,其中那股自然而生的意蕴,是他一辈子都达不到的境界。

“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永远也不要去碰。”

陶骞惨淡一笑,随后心念一动,自断经脉。

他面色青紫,周身黑气环绕,很快就没了呼吸。

就这样,师生二人以相同的方式,告别了这个世界。

…………

洛京城。

这天晚上,秉笔太监曹通按照昭宁公主的命令,把四皇子萧尚贞送到了洛水边上的昭宁公主府。

此时夜深人静。

暖黄的灯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院落里投下斑驳的光影。

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光秃秃的树枝被吹得摇摇晃晃。

萧尚贞脸色苍白,一直躲在曹通的背后,不敢上前与自己的姐姐见面。

最终,还是曹通又哄又劝,才说服他走进公主府的大门。

昭宁公主仍然和往常一样静静坐在桌案背后,翻看着一摞厚厚的文件。

肤如凝脂,面若桃瓣;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

而她身上那件朴素大方的男装,又使得她在妩媚之余多出了几分英气。

在桔黄色的油灯下,她的目光静如止水,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萧尚贞深吸一口气,坐到昭宁公主对面的一把椅子上。

他低着头,沉默不语。

他曾以为姐姐会生气,会像以前一样对他劈头盖脸一顿痛骂。

在回家的路上,他脑海中也曾构想过千千万万种应对的说辞,比如“敌人太阴险,我防不胜防”,比如“抱歉姐姐,我让你失望了”,比如“我根本不是争夺‘泰阿剑’的料”……

可现在,昭宁公主的平静神情,却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不知过去了多久,昭宁公主轻叹一声,缓缓开口道:“抱歉。”

萧尚贞抬起头,以为自己听错了。

“抱歉,”昭宁公主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或许我不应该对你怀有这样的期待。

“这条路,或许确实不适合你。”

萧尚贞的脑子顿时一片空白。

之前准备好的千言万语,全部噎在喉咙,一句也说不出口。

“那……那我现在应该做什么呢?”他愣了很久后,终于支支吾吾地开口问道。

“曹公公现在在门口等你。稍后他会带你去驱魔司总部,请求司首大人帮你解毒。”公主回答道。

“然……然后呢?”萧尚贞又问。

“然后呀,”昭宁公主嘴角上扬,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从明天开始,你就去后院,去跟小亮、阿丑、来福他们一起玩陀螺吧!”

她的笑温婉和煦。

像云的留痕,浪的柔波,又像一抹霞光从她的嘴角上飘了过去。

在萧尚贞的印象中,姐姐一直都是严厉苛刻的,从来没有在他面前展露过如此蔼然可亲的表情。

“你……你没开玩笑吧?”

“我是认真的,”昭宁公主收敛笑容,一字一顿地说道,“萧尚贞,我欠你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现在,是时候该还给你了。”

说到这里,她停顿片刻,话锋一转问道:“对了,还有一个问题——你知道最后有谁成功取得了崂山上的仙人传承吗?”

萧尚贞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沂水县的顾旭,代号叫做‘朱雀’的那个。”

“顾旭……”昭宁公主心里默念这个名字。

她只觉得,最近这个名字在她耳边出现的频率,似乎有点高呀。

…………

几分钟后,萧尚贞跟随秉笔太监曹通前往驱魔司总部。

屋内只余下昭宁公主一人。

她低下头,继续阅读桌上厚厚的一摞奏牍。

她那双明亮的凤目里,终于隐隐约约流露出一丝倦色。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侍女匆匆来到她的面前,朝她屈膝行礼道:“公主殿下,皇后娘娘想要见您。娘娘有重要事情要跟您商议。”

“现在?”

“是的,现在。”侍女恭敬地回答。

昭宁公主瞥了一眼屋外深沉的夜色,心里不禁好奇母后会对这件事情做出怎样的应付。

“给本宫备轿!”她淡淡吩咐道。

与此同时,她穿上棉衣,披上大氅,戴上棉帽、手套、围脖,全副武装地出了门。

作为一个没有修行天赋的凡人,她不能像修士那样用真元抵挡冬日的酷寒。

所以在离开公主府暖阁后,她必须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就像是一个胖乎乎的粽子。

只是那露在外面的肌肤,却比粽子里包裹的糯米更加白皙莹润,在凛凛寒风中仿佛吹弹可破。

很快,她坐上两人抬的青幔小轿,沿着宽阔平坦的“天街”,朝着大齐皇宫——“紫宸宫”行去。

远远望去,紫宸宫的金色琉璃瓦倒映着如水般的月华,闪烁着清冷的光泽。

小轿从西侧门进入皇宫大门,在一行内侍的引领下,绕过皇帝的寝宫“乾阳殿”,停在皇后寝宫“坤元殿”门前。

坤元殿坐北朝南,黄琉璃瓦重檐庑殿顶,坐落在汉白玉石单层须弥座上,面阔连廊九间,进深三间,殿前出月台,四周围以穿花凤纹汉白玉石栏杆,正面出三阶,左右各出一阶,台上陈鎏金铜香炉四座。

可谓金碧辉煌,庄严肃穆。

昭宁公主在坤元殿西暖阁见到了大齐王朝当今皇后、她的母亲陈安之。

此时皇后坐在炕上,身着便服,未戴冠冕,上身穿着白色直领大襟式短袄,袄外罩一件方领对襟的比甲,下身穿着一条大红撒花百褶裙。

与陆氏凶宅壁画上那个温婉谦逊的少女相比,此刻的陈安之看上去雍容大方、贵气逼人,像盛开的牡丹花一般灼灼耀眼。

这些年来,齐人一直对这位皇后评价极高,认为她贤良淑德、安分守己,不争权夺利,不干预朝政,大度容人,友善嫔妃。

但昭宁公主知道,自己这位母后其实心思颇深、且极具手段。

否则,她不可能在先皇后病故后,在群狼环伺下,坐稳后宫之主的位置。

“见过母后。”昭宁公主向自己的母亲颔首屈膝行礼道。

“坐吧,琬珺,”皇后赶走了屋内的仆役们,指着对面的椅子,面色平静地说道,“萧尚贞身上发生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我相信以你的智慧,应该能猜得到那幕后黑手的身份。”

昭宁公主理了理衣裙,缓缓地在椅子上坐下:“母后对此有何打算?”

“萧尚贞失去修为,对我们来说可谓元气大伤,——甚至在接下来很多年内,都会被萧尚贞那几位兄长压一头,”只听见皇后慢条斯理地说道,“但是,我们的当务之急,并不是找凶手报仇,而是巩固我们现有的一切,避免那些宵小之辈见我们式微,觉得我们是块肥肉,都想扑上来咬上一口。”

说到这里,皇后陈安之稍稍停顿了会儿,啜了口热腾腾的茶水,又接着说道:“首先,你舅父陈善道作为陈家家主,将在今年开春选秀之际,把他的女儿陈雅言送入皇宫。”

对于母后的这番话,昭宁公主并不感到意外。

在大齐王朝,前朝与后宫之间向来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后宫嫔妃的明争暗斗,本质上是她们背后家族的利益角逐。

陈雅言在进入皇宫后,无疑能够成为皇后的助力,协助巩固陈家在宫中的势力。

可问题在于,据昭宁公主所知,她的父皇近期一直沉迷修炼,已经几年不近女色了。

就算送十位陈家的姑娘进宫,恐怕都很难诞下新的皇嗣。

“母后还有别的安排吗?”昭宁公主沉吟片刻,接着问道。

“一棵孤零零的大树容易被人拦腰斩断,但盘互交错的藤蔓却很难被彻底根除,”皇后用毫无情绪波动的口吻说道,“只要我们与别的门阀世家结下足够深的利益关系,那么就算我们暂时失势,别人也不太敢轻举妄动。”

“那我们应该怎么做呢?”

“通过联姻。从你开始。”

“我?”昭宁公主愣了几秒。

母后的话让她感到有些猝不及防。

自从她开始执掌大齐世俗朝政以来,还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一天。

“不……不,我不要去联姻,”昭宁公主连连摇头,“我还需要留在这里,协助父皇处理世俗政务。”

“萧琬珺,”皇后认真地叫出了她的全名,“你早就过了及笄之年,是个待字闺中的大姑娘了,总不能一辈子都待在这皇宫里吗?

“另外,你以为你父皇让你帮他处理政务,就是信任你,看重你,想要予以你重任?

“其实,他只是想找一件趁手的工具罢了。

“你没有修炼天赋,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威胁。你现在的权力、地位,统统只是无根浮萍。等到有一天他厌烦了你,或是等到新皇登基,只需一句话,他就可以轻松收回你手中的一切权力。”

“可我现在不想嫁给任何男人——”她低着头,看着自己身上的男装,还想争辩。

“——你必须结婚,”皇后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起来,似乎将要把公主牢牢钉在椅子上,“幽州赵氏的赵宽,金陵沈氏的沈桦,蓬莱岛的梁鸿运,剑阁的苏笑,都是你可以选择的对象。”

“可梁鸿运是个喜欢去教坊司的胖子,苏笑是个脑子里只有剑的剑痴——”

“——那就从剩下的两个里面挑一个,然后我去跟皇上请示,”皇后语气冷淡地说道,“在你结婚之后,你每生一个孩子,我们的地位都会稳固一分。只要让赵家或者沈家的继承人身体里流淌着你的血脉,那么未来的皇上不管是谁,他都不敢轻易动你。”

昭宁公主没有立即回答。

母后说的这番话确实有道理。

像她这样没有修行天赋的公主,往往都会被当作是皇室的联姻工具人,用于笼络门阀世家或是亲信重臣。

因为见识过许许多多后宫嫔妃、豪门贵妇们郁郁寡欢的生活,昭宁公主一直对这样的命运充满恐惧。

她渴望自由,希望有选择的权利。

就算是嫁人,也要挑一个自己喜欢的。

而不是听从父母之命,嫁给某个从未谋面的男子,成为某个家族传承血脉的生育工具。

于是,她读遍皇宫中的修行典籍,希望能够找到改变自身资质的办法,让自己走上修行的道路。

但她一无所获。

只是一不小心变成了修行理论专家。

在那之后,她穿上男装,开始阅读经史书籍,研究治国之道;她写的八股文章,不亚于大齐王朝的大部分举子。

除此之外,她还常常前往国子监、翰林院、龙门书院、驱魔司总部,与司业、博士、学士等官员们探讨学术和政治问题,官员们都对她的才华赞不绝口。

她想要证明,自己除了联姻和生孩子之外,还有其他的价值。

甚至几年前,她还悄悄穿上一套生员的服饰,给自己化了个扮丑的妆容,试图混入洛京城乡试考场,希望能考个功名。

只可惜,由于她那妆容都掩盖不了的绝美容颜,以及凹凸有致的妙曼身材,她刚一抵达考场门口,就被人认出身份,最终不得不放弃这个荒唐的计划。

但是她这个举动也引起了皇帝的注意。

在见识到自己女儿的惊人才学后,大齐皇帝就趁机把世俗政务丢给了她,自己痛痛快快地去闭关修仙去了。

从那一刻起,昭宁公主感受到了权力带来的快乐,以为自己已经摆脱了原本的命运。

但是今天,皇后的这番话,却仿佛一巴掌把她从梦中打醒。

她深刻感受到,在这个具有超凡力量的世界上,一切与自身实力不匹配的权力,都只是无根浮萍罢了。

就像是内阁、六部的凡人官员们,看似位高权重,但实际上只是皇帝意志的执行者,负责维系国家机构正常运转,却没有任何决策权。

倘若有一天皇帝看他们不顺眼,只需要一句话就可以把他们贬为庶民,甚至要了他们的脑袋。

之前,她不断督促四皇子萧尚贞修炼,又何尝不是自己内心深处的焦虑感在作怂?

扪心自问,她其实根本不在乎弟弟是否能成气候。

那句“都是为了你好”,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谎言罢了。

只是,她日后必须依赖弟弟,才能维系住自己当前的地位、权势,以及自由。

她不想失去这一切。

可现在………

“这个请容许我再考虑几天。”昭宁公主裹紧身上的大氅,面无表情地说道。

“可以,”皇后平静说道,“但你现在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作为大齐的公主,我希望你能记住自己的责任。”

昭宁公主点了点头,从座位上站起身,随后离开了这座丹楹刻桷的坤元殿。

同时她心头不禁默默感叹:母后可真是个无情的人——她可以在自己儿子修为被废后,情绪没有丝毫波动;她也可以像买卖商品一样,跟女儿谈论结婚这样的人生大事。

或许,正因为她足够无情,她才能长期稳坐坤元殿,把后宫整顿得井井有条吧!

昭宁公主一边想着,一边沿着汉白玉阶梯拾级而下。

接着,她登上青幔小轿,启程返回公主府。

一路上,她右手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肉里。

此时已是半夜三更,但她一点也不感到困倦。

今日来宫中一趟,她受益匪浅。

她明白,在权力的游戏里,有棋子与棋手两种角色。

现在的她太弱小,只能做别人手中的棋子。

她必须变得足够强大,才能够成为棋手,拥有真正的自由,甚至主宰别人的命运。

这就是棋手的特权。

虽然她暂时还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变强。

也许是研读更加冷门的修行之法,也许是探索出一条全新的修行道路,也许是寻找一批忠于自己的追随者,也许还得适当利用自己的美色……

但她相信,以自己的才智,只要努力去找,总会有合适的方法的。

于是,在这个凛冽的寒冬里,年轻的公主忽然发掘出自己灵魂深处的一种东西——

野心。

…………

莱州府,同福客栈。

这天晚上,“烛龙”陈晏平待在自己的房间里,默默地给自己父亲写信。

他首先简要描述了在崂山之上的所见所闻,包括那象征着因果的蜿蜒山路、空玄散人设下的一个个考验、四皇子萧尚贞遭遇刺杀的经过。

除此之外,他还介绍了“神机营”预备役的同伴们,简单分析了每个人的身份、背景、修为、擅长招式等等。

这封信对于襄阳陈氏日后选择投资或合作对象,有着重要的参考价值。

只见他在信中写道:

“……‘毕方’褚伟,乐安县驱魔司缉事,第二境修士,擅长火系法术,天赋中上,但在‘神机营’预备役中属于垫底水平,无招揽价值……

“……‘青鸾’杜菁菁,青州府人,第二境修士,师从青州府驱魔司客卿陶骞,擅长符篆之术,已故;曾在崂山试图刺杀四皇子殿下,疑似效忠于某位皇子……

“……‘白虎’苏笑,第四境修士,剑阁阁主关门弟子,脑子里只有剑,曾主动放弃获取仙人传承的机会,是个难以沟通的修炼狂魔……

“……‘灵狐’上官槿,第四境修士,驱魔司郎中,洛司首亲信,心机深沉,手段莫测,擅长用剑,对毒药也有不少了解,是个让人猜不透的女人。日后与之合作,定要万分小心。此外,她近期似乎对顾旭比较感兴趣……

“……‘朱雀’顾旭,第二境修士,沂水县驱魔司经历,‘惊鸿笔’新主人。在我们这群人中,只有他顺利登上山顶,获得了空玄散人的传承。

“此人的天赋与心性皆远超常人,且掌握着一手极为精妙的符篆之术。他画的‘太上北极镇魔杀鬼符’,要比一般的‘杀鬼符’强大很多倍,足以瞬间秒杀崂山之下的鬼怪‘獏?’。

“近日他与莱州府千户时磊走得比较近,疑似与时磊的女儿时小寒之间存在私情。在我看来,像他这样潜力巨大的年轻修士,就算不能成为陈氏的姻亲,也应当与他交好关系。在我看来,他身上或许有成为圣人的可能性。

“只是据我观察,他对除了修炼之外的其他事情都不感兴趣。想要招揽他,恐怕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容易……”

…………

今夜,上官槿没有急着返回京城。

她也待在“同福客栈”的房间里,静静休养精神。

此时此刻,她穿着一件单衣,站在一面铜镜面前,默默观察着镜像中的自己。

凭借“天算”神通,她的一切身体特征——包括身高、体重、五官比例、胸围、腰围,乃至于手臂围、腿围……都以数据的形式呈现在她的眼前。

对于像她这样注重外表的女子来说,“天算”无疑是一项非常实用的技能。

凭借“天算”,她可以及时感知到自己的身材变化,也可以精准地利用妆容把自己的五官和脸庞轮廓修饰得更加完美。

不然,她又为何总能以一副清纯脱俗的美人形象出现在众人面前呢?

“唉,又瘦了啊……”

片刻之后,她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

莱州府的伙食条件远不如洛京城,再加上崂山之行消耗极大,变瘦也确实在情理之中。

只是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何自己变胖总是先胖脸,变瘦总是先瘦胸。

这让她深感烦恼。

每当这时候,她就会对身材丰满的昭宁公主充满了羡慕。

随后,她坐在床边,从外袍口袋里翻出一本画册。

其中的内容,都是她自己亲笔所画。

作为一个爱美之人,她喜欢在这本画册中悄悄记录下自己见到的一切美好事物——有山水,有花鸟,有人物。

而“天算”神通,则使她拥有远超常人的绘画技艺,能够近乎分毫不差地复刻自己的目之所见。

就连大齐王朝的宫廷画师,在见到她的画后,都会感到自愧不如。

这本画册的第一页,是昭宁公主的画像。画中的公主倚靠着皇宫汉白玉栏杆旁边眺望远方,展露出绝美的侧脸和诱人的身材曲线。

第二页是洛河春景图。

第三页是她在洛京城街边见到的一群小奶猫。

第四页是她在做任务的时候见到的一个貌美如花的女鬼。

第五页是洛司首在浩瀚星空下演奏古琴的背影。

第六页是很多年前她在东海游历时见到的一个鲛人。

第七页是她的一张自画像。

第八页是被她亲手杀掉的一个书生打扮的伥鬼。

……

第八十九页是她从崂山归来路上画的东海日出图。

这一刻,她忽然又有了作画的冲动。

于是她来到书桌旁边,准备好笔墨,开始一笔一画认真画图。

一组又一组数据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一根又一根精准的线条出现在画册的空白页上。

一个时辰后,纸上出现了一个少年的身影。

他伫立于群山之巅,以君临之姿俯瞰大地,面朝大海波涛,背对玉宇琼楼,衣袂随风飘飞。

这张画尽管只有黑白二色,但却把少年自信宁定的气质真实展现了出来。

与其他的画师不同,上官槿并不懂得“意境”、“神韵”、“情感”这些东西。

不过她相信,只要她的画足够真实,抓到那最完美的一刹那,也同样能够成为艺术。

她笑了笑,把画册收进衣兜里。

…………

顾旭也点着蜡烛,在“同福客栈”的房间里写信。

第一封信写给陈济生。

在信中,他简要描述了崂山之行的所见所闻——当然,略过了空玄散人的笔记和警告,对四皇子遇刺的事件也同样简略带过。

除此之外,他还向陈济生询问了沂水县近期的状况。

因为陈济生曾对他说过,沂山范围内产生的阴煞之气正在向外蔓延,很快会抵达沂水县。

这使得顾旭很担忧陈济生和沂水驱魔司同僚的生命安危。

第二封信写给时小寒。

在这封信中,他对自己遇到的艰难险阻一笔带过,更多则写旅途中遇到的有趣事情。

他知道时小寒会喜欢看他这些见闻。

比如四皇子殿下伪装女声不幸暴露,比如“神机营”众人各显神通对付“獏?”的场景,比如自己登上山顶后众人羡慕嫉妒恨的表情。

他甚至可以想象出,那丫头读信时嘴角上翘、露出小虎牙的模样。

然后,他花费不少笔墨对时磊一顿猛夸,称其是一名强大的修士、一名称职的官员、一名让人羡慕不来的父亲。

虽然时小寒整天都把“我父亲太烦了,太唠叨了”挂在嘴边。

但她却不允许别人说她父亲坏话。

当别人夸她父亲的时候,她也会由衷感到开心。

最终,顾旭在信中询问了时小寒破境的情况。

他很想知道,她会在走过“奈何桥”的过程中,觉醒一个怎样的神通。

顾旭写完这两封信后,把它们装进信封里,准备明日就去衙门寄出。

至于他自己,则打算在莱州府停留一段时间,研究一下空玄散人的《操偶》法术。

毕竟陈济生近日工作繁忙,不可能来这里接他。

除此之外,陈济生临走时还嘱咐过他,沂水危险,不要回来。

只是,当他写完这几封信后,他心头突然萌生出一种归心似箭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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