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他们所在这层的食堂远比陈逸墨想象中的还要精致,或者说人食堂根本就不提供太多的座椅,当然,他也能够理解,毕竟地下避难所每层楼的空间有限。
桌子有限,但似乎是因为他们去的很早的关系,所以他们并没有体会到拿着餐盘就近抬一个凳子坐在附近吃饭的感觉,而是坐到了那为数不多的桌椅旁。
随着四份餐盘端到桌上,于他们而言的午餐时间便宣告了开始。
菜品的味道都还不错,虽然林妍小声透露过肉类大都是冻过一阵子的,但对于进行了大量体力消耗的陈逸墨和莫良来讲,这其实无关痛痒,有句话说的很对,饿的前胸贴后背的时候只要是吃的都好吃。
不过虽说是狼吞虎咽,但陈逸墨和莫良的吃相也并未太夸张,至少没达到不拘小节的梁山好汉的地步。只是相较于细细吞咽的汪雪和小口小口吃着的林妍来讲,他们的吃相就要豪放的多。
“每天食堂的开放时间是固定的。”见陈逸墨慢下了筷子,林妍在把口中的食物咽下去后便不再着急继续吃,而是小声的交待着避难所的一些细节,“早上七点到八点,中午十二点到一点,晚上五点到六点。”
“可以自带餐具,也可以使用这里的餐盘。”
“不过要用这里的餐盘的话,吃完后就得自己负责清洗,然后送还到规定的位置。”
陈逸墨点了点头,肚子里有食物填着底后,更多的注意力便放在了周围,就在刚才他们刚刚打完饭坐下的当儿,食堂内已经多出了许多坐着凳子端着餐盘灰头土脸衣衫褴褛或小口或狼吞虎咽吃着饭的幸存者们。
而这时的他才突然意识到了,现在的食堂和往常他去过的食堂有什么差别。
没有人声鼎沸,没有热热闹闹,有的只是死一般的沉寂。
有一位身着破烂西装脸上满是污渍梳着油背头的男人坐在墙角的位置,用膝盖当做桌子,表情木然,动作机械的往嘴里塞着饭,而坐在他旁边的有一位脚上裹着白纱似乎是扭到了脚的女人,女人很漂亮,身上的穿搭看上去就不便宜,但那张精致的脸庞上却有一道肉眼可见的擦伤痕迹,她把头埋的很低,动作也放的很缓,在舀了两勺米饭有些不是滋味的塞进嘴里后,她握着勺子的手不自觉地颤抖了两下,然后陈逸墨就隐约听到了她的啜泣声。
食堂内兀的更安静了,就连吃饭的声音也为之一顿。
一股难以形容的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厚重氛围开始在食堂内酝酿。
“那个女人的名字叫陆雨霁,她的丈夫为了保护她,被一堆黑色虫子生生的分而食之,而她一岁的孩子也没能保住。”林妍顿了顿,压低了语调,用只有他们这桌才听的到的声音说道,“负责她所在那片区域撤离工作的是我的一个表弟,那块区域比我负责的区域要稍微好些,但他们的队伍也仍旧是死伤惨重。”
“撤离还在继续么?”陈逸墨抬起眉忽然问了林妍一句。
“还在继续。”林妍点了点头,给出了肯定的答复,“但撤离批次就当下的情况来看只能减少了。”
“那你呢?”陈逸墨看向了林妍。
“我?”林妍有些意外,倒是没想过陈逸墨会在这种时候问关于自己的问题,在回过神来后,她回答道,“我的任务是休息,暂时休息,然后等待下一个任务的指派。”
吃过饭,收拾好餐盘并放回原位后,林妍按照她所说的领着陈逸墨他们去负四楼和负五楼领取了基本的生活用品,而领取生活用品的地方刚好紧挨着整个避难所的两个医务室,在领取生活用品的当儿,陈逸墨和莫良看到了一批又一批的伤员被送进了医务室内,有一位士兵的左臂从胳膊开始就全然消失,那紧急处理包扎在伤口处的白色纱布已然被血迹浸红,忍痛的宛若野兽一般的低哼声不断在医务室内响起,在途径他们身旁的时候响起。
汪雪在这个途中没有讲任何一句话,只是她的那双透亮的眼睛里明显多出了一抹沉重与害怕。
当虫潮降临,死人与受伤仿佛就成了天经地义的事情一般。
回到负三楼的房间后,陈逸墨把自己的生活用品放好,然后拽着林妍走出了房间,而对于他的动作,后者只是有些惊讶,并没有反抗。
嘭!
随着这声不算大的手掌撑到墙壁的上的声音,陈逸墨完成了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壁咚。
走廊上,陈逸墨伸出手撑在了墙壁上,而林妍背靠着墙壁。
两人的动作在此刻莫名显得有些暧昧。
“怎么了?”
“你刚才说过只要是你能够帮的事情,就一定会帮我们,是吧?”
林妍对上了陈逸墨的眼睛,后者的眼神中没有丝毫情欲,有的只是想要探明真相的认真。
“是。”
林妍点了点头。
“我认为我们需要单独聊聊。”
林妍沉默了一阵,“你跟我来吧。”
*
负八楼,林妍所属的军官单人宿舍内。
陈逸墨坐在了椅子上,而林妍则坐在了他对面的单人床铺上。
白炽灯的灯光自上而下,陈逸墨与林妍对视着。
其实陈逸墨也考虑过要不要以这样直接的方式开诚布公的询问,但在犹豫了再三之后,他还是问出了口。
搜集情报的计划是建立在林妍与他们关系不错的基础上,而之前林妍的回答显然已经把关系不错这一基础变成了——她会协助他们。
而既然搜集情报所需要的前置条件已经完成,再不进行搜集情报的正事的话,那就是纯粹的拖时间了。
如果是之前,陈逸墨或许还会有心思慢慢来,但在想到他所处的副本或许会是真实的另一个平行时空所存在的世界这一前提下后,他就没办法再像之前那样不急不缓的等待了。
半分钟后,林妍主动开口打破了此刻的沉寂,她并不笨,也大概猜出了陈逸墨的想法,“你想知道什么?”
“关于你的父亲,关于岚城的提前疏散通知,关于那些虫子,以及岚城的高层究竟在谋划些什么。”
“先说我的父亲吧。”林妍略一组织了一下语言,语气不自觉地低沉了下来,“他是一位从事武器研究的科研人员,无神论者,在政府的邀约下,参与进了一项名为‘火种’秘密计划中,像是人间蒸发般的消失了半年。当我再见到他的时候,他像是一下子衰老了二十岁一样,我问他这半年去干了什么,他没有回答,只是说需要保密。然后,在家待了一周后,他又消失了,那时候的我只是猜测他又去参与那项计划了。”
“又是半年,当我再收到他的消息的时候。”林妍咬了咬下嘴唇,直至嘴唇上微微渗出血液来,她才松开了牙齿,“得到的是他已经过世的消息,还有他嘱咐留给我的一本手记。”
“在把他的那本手记转交于我的时候,我被叫到了我们单位的办公室,政委告诉我,上面的内容看过就必须忘了。”
“我答应了。”
“我给你看的那张纸条,就是夹在手记中最后一页中间的内容。”
“手记上并没记录想象中的实验数据,上面的内容更多是叹息与忧虑。”
“几乎每一篇手记都会有那种看上去很丧气的话——这对它们真的有效吗?”
“那时候的我对父亲手记中的‘它们’还是云里雾里,有些疑惑,但根本不知道从哪里下手,而直到岚城连续的失踪事件开始,在一次作战任务后,我第一次见到了父亲口中的‘它们’。”
“也就是那些虫子。”
“高层早在连续失踪事件发生前就觉察到了它们的悄悄登陆,当时也进行了秘密的清扫,并捕捉了虫子的活体,进行了专门的研究,但没有想到的是那次的登陆只是一次小小地试探,然后,就是发生在岚城的连续失踪事件。”
“失踪案件中,那些失踪者除去少部分被当场吃掉以外,更多的是被当成了虫卵的培育床。”
“当在人身体内的虫卵孵化,虫子便会从内部开始啃食被种卵者的内脏,一步一步的蚕食干净被种卵者,然后这些虫子会以一个惊人的生长速度开始膨胀式的变化为成年。”
“部队进行了秘密的清除,特制的武器对它们很有效,部队也的确清除干净了它们的先头部队,但同样的大家也有了猜测——这可能仅仅只是个开始。”
“而事实上我们也在清除的地点找到了足以佐证的核心证据——在那里有着数枚还未被种植处在冻结状态的虫卵,以及类似于信息传递器的玩意儿。”
“于是提前的准备行动便浩浩荡荡地开始了。”
“我们对岚城先前在战争时期留下来的防空洞进行了扩建修缮,周围的部队进行了秘密的调动,随时待命。”
“这场准备和改造持续了整整一年半,当大家都下意识地以为这场入侵不会发生的时候。半年前,我们在太空中发现了血肉战舰的踪迹,不过只是很短的一瞬间,它们似乎在太空静默的观察着我们。”
“一个月前,血肉战舰的出现频率开始变高。”
“但由于我们缺乏行之有效的对太空中它们的打击手段,所以只能任由它们出现。”
“而它们开始躁动,也就意味着它们大规模入侵的时间开始临近。”
“作战计划也在讨论中定了下来。”
陈逸墨表情怪异,“作战计划就是现在这样付出巨大的代价已经明显颓势的反歼灭?”
“是。”林妍摇了摇头,“但还没有到一锤定音的时候。”
“经过对那些虫卵的研究,我们把它们暂时命名为了星海虫族,它们的特点是整个族群全都由一只母虫调度,只要杀死那只母虫,整个虫群就会土崩瓦解,不再有新的虫子产出,彻底消灭它们只是时间问题。”
“为什么不提前组织普通人撤离?”陈逸墨看向了林妍,在不得已需要进行城市战的前提下,一般来讲是绝对会进行提前疏散的,是不会把普通人卷进战争中的。
“它们就在太空中观察着,组织大规模的撤离只会让它们警惕。解决大的威胁,付出小的代价,是值得的。”林妍目光灼灼,“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比起长久的隐患,彻底解决问题虽然会带来短暂的阵痛,但总归是正确的做法。”
“那如果……”陈逸墨深吸了口气,他本能的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我是说如果,反歼灭作战计划失败了呢?就当下我们见到的情况来看,在面对那巨大的青金色虫子的时候,当下的武器根本就制衡不了它们。”
“有,但现在还不能用,不能打草惊蛇。”
“那万一这个武器失效了呢?”
“特制的对星海虫族的导弹将会覆盖整座岚城。”
陈逸墨吐出了一口浊气,“这是在赌。”
林妍言辞激烈的反驳,“总比一开始就直接牺牲这座城市的所有人来的好。”
“在没有办法对太空中的血肉战舰进行有效打击的情况下,我们没得选!要么就是被星海虫族如梦魇一般跟着,要么就是想办法在问题扩散之前把它解决!”
林妍深吸了口气,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在缓缓吐出那口淤积着的气后,她看向了陈逸墨,“现在,就是我们在没有那么多的选择下做的不得已的选择。”
两个人对视了足足半分钟。
是以林妍主动说出的一句“对不起,我没控制好情绪。”为这次对视的截止点。
“该说抱歉的是我。”陈逸墨摇了摇头,但并不打算在这样的问题上多做停留,他更关心的是计划的下一步,“那现在有母虫的踪迹了吗?”
“暂时还没有。”
林妍摇了摇头。
氛围又一次的陷入了沉闷。
忽然,林妍搁在桌上的通讯器滴滴滴的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