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周一。
陈逸墨起了个大早,在晨练结束后,他久违地用便捷的淋浴间冲了个澡。
在废墟都市里,哪怕是在找到发电机各项资源都充足的前提下,他们洗澡的方式还是停留在了老式的烧热水洗澡的模式里,理由无他,他们解决不了送水管道的问题。
陈逸墨虽然在生活上还算比较有经验,但还是那句话,在便捷高效的现代都市生活里,各行各业之间的分布看似临近,实则是隔了相当的大山的,隔行如隔山这话可不是随便说说而已。
像通马桶这种事情,还能勉强拿着马桶塞子硬来,反正只管大力,剩下的交给奇迹。而类似于需要专业知识和相对专业工具的事情上,大力就出不了奇迹了。
洗完澡后,陈逸墨换了身衣服,拿上了放在餐桌上的早餐,便匆匆地赶往了嘉州的高铁站。
昨天晚上他已经提前跟辅导员打过电话请过假了,所以今天他的时间是很宽裕的,至少不需要担心寝室那几个哥们睡没睡过头导致没替自己点到的事情发生。
陈逸墨的运气还算不错,刚出小区门,还没用“叫滴滴就必定出现出租车大法”,迎面便驶来了一辆出租车。
“客人去哪儿?”
上了车后,坐在前排的司机问出了标准的问题。
“高铁站。”
陈逸墨的回答简明扼要,甚至连声音里也带上了些许焦急。
他很清楚,跑早班车的“的哥”们大都是喜欢聊天的主(别的地方他不知道,因为待得不算久,但嘉州是这样的。),但凡上车之后的哥看你的神色不那么匆匆且眼神里也没有困意,他们便会开始一言一语地打开话题跟你聊天,你接不上话也没关系,的哥们有自己的通讯电台,他可以一边跟你讲一边跟通讯电台那头的同行讲。
所以,为了避免这样胡天侃地的情况发生,他不得已之下选择了人生如戏。
“好的。”
车子发动,接着平稳地汇入车流,在没有迎接上城市早高峰的当儿,公路上虽然仍旧车流不断,但并没有出现拥堵的情况。
陈逸墨拿出手机,向墨虞惜发了条消息过去,“你到哪儿了?”
“快到嘉州站了。”
“我马上就到高铁站,如果你先到了的话,那你就等我一会儿吧,如果我先到了,那就当我没说。”
“好。”
放下手机,陈逸墨坐靠在后排的座椅上,长舒了一口气。
“小伙子是去接女朋友?”
司机抬起眉,视线借着车内的后视镜落在了车后的陈逸墨的脸上。
“不是。”
陈逸墨已经觉察到了不对,这种闲聊的开局方式意味着接下来他会迎来滔滔不绝的连环发问。
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前司机踩下了刹车。
“是女同学?”司机脸上的表情忽然耐人寻味了起来,他那双明显经历过风尘的眼睛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坐在后排的陈逸墨,后一秒,他像是懂了什么似的,给了陈逸墨一个我明白的眼神,“我当年也是这样。”
他挠了挠明显已经接近危险阶段的发际线,颇有些感慨,“年轻就是好啊。”
陈逸墨一句话都不敢讲一句话都不敢接,生怕这位明显有故事的司机一言不合就拉着他讲起曾经的往事。
要换做平时,他或许还能配合一下对方,听一下这位明显不再年轻向着油腻方向发展的中年人掰扯一下他曾经那段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但总归要回忆的青涩岁月。
而至于有没有在夕阳的奔跑,陈逸墨想大概是没有的。毕竟就着司机大叔这个年龄来推测,他的青春岁月应该是不兴戴这么一套的。
红灯变为了绿灯,车子重新发动。
直到下车为止,陈逸墨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而司机师傅酝酿了半天的表情也就跟着如同便秘一般——径直搁那儿憋住了。
从出租车上下来,陈逸墨看着那摇下玻璃点燃了一根香烟的司机,莫名地从那可能没那么寂寥的香烟里读出了一点怅然若失的味道,不过他并没有多做停留,因为就在他下车的时候,墨虞惜又发来了一条消息,她到站了。
嘉州是没有飞机场的,所以如果是从别的省份过来要坐飞机的话就必须到蓉城中转一次高铁才行。
“这里。”
在高铁出站口的门口,陈逸墨朝着迎面走来的墨虞惜挥了挥手。
不清楚为什么,他现在已经全然没有了那种网友线下见面的生疏,更多的是自然处之。
墨虞惜今天穿了一条白色的长裙,黑发随意地披在了身后,脚踩着一双咖啡色的罗马凉鞋,白皙的皓腕上戴了一条做工精致的手链,她甚至还化上了淡妆,把那本就精致的容颜修饰得更加出尘。
有人曾说过,好的化妆师和普通的化妆师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前者是根据被化妆者的气质进行一个气质的修饰和延伸,而后者仅仅只是化妆罢了。
而墨虞惜的淡妆显然就是对她本人气质的一个延伸,嗯……把她那淡漠的冷冷气质衬得更为明显了。
嘉州盛夏的初晨无疑是凉爽的,只是在看到墨虞惜的时候,陈逸墨忽然生出了一种感觉:今天可能穿少了。因为仅仅只是看着面前朝着自己走过来的墨虞惜,他就已经感觉到一股冷气迎面而来了。
墨虞惜的身后有一位拉着行李箱穿着衬衣马甲西裤打扮干练的似乎是商业人士的青年,在高铁上的时候他就想跟墨虞惜打个招呼要个联系方式,可结果是人根本不搭理他,甚至连视线都未曾落到他身上,特别是那眼神,冷得就跟冰块似的。
“请等一……”
惯例的搭讪话语并没有发挥作用,他的话噎死在了喉咙里,刚才理都不理他的墨虞惜忽然加快了步子,步履匆匆的朝着一个穿着短袖短裤踩着白色运动鞋的青年走了过去。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墨虞惜已经跟那个青年聊上了天。
她没有刻意地压低声音,且早上的高铁站实在谈不上吵闹,坐最早一班高铁的人尽都是需要为了生活奔波而急匆匆的人,没有那么多的事情在这里滞留,所以他还是听清楚了两人的聊天。
“你吃早饭了吗?”
“没有。”
“那包子稀饭还是面?”
“你决定吧。”
自然的聊天方式,再看墨虞惜和他聊天时微微柔和下来的表情,没来由的,在这个本该是他的胜利日的上午,他忽然觉得自己输得似乎太彻底了。
*
上了出租车,从高铁站离开,坐在后排的陈逸墨神色有些微妙地望着坐在前排的司机。
有时候不得不说,一座城市的大小跟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有着直接的关系。
《挪威的森林》里有一句话写得就很好,相遇的人终究会再相遇,迷失的人亦会再迷失。
可只要是个正常青年,谁乐意把缘分用在偶遇发际线濒临危险的出租车司机上呢。
坐在陈逸墨身旁的墨虞惜并没有注意到他眼神里的细节变化,只是饶有兴致地望着车窗外的街景。繁华都市有繁华都市的好,旅游城市也有旅游城市本身的魅力所在,干净的街道,来往走着的并不算步履匆匆的人群,以及在公路两旁的行道树,这座城市似乎远比她想象的还要更加慢悠悠一些。
只是让陈逸墨有些意外的是坐在前排的出租车司机只是透过后视镜向自己使了个他并不能理解的‘心领神会’的眼神后,便开腔打破了车内的安静,“嘉州这座城市生活节奏并不算快,高峰期虽然也堵,但并不止于堵到一两个小时完全走不动,虽然是挂着旅游城市的名头,但实际上嘉州真正人尽皆知的旅游点只有那坐着的千年未变的大佛,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它已经成了嘉州的精神映衬。”
在轻轻咳嗽了两声后,司机放缓了车速,然后在刚才与陈逸墨博弈的十字路口前踩下了刹车,也不知道该说是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刚才过来的时候是红灯,现在回去了还是红灯,“小姑娘你是第一次来嘉州吗?”
“嗯。”墨虞惜的余光瞥了陈逸墨一眼,点了点头。
“那就该去看一看嘉州的坐佛,然后尝一尝嘉州出名的各项美食与小吃。”司机不动声色,“小伙子是本地人,你可以让他带你去尝一尝这些特色菜,能少踩很多雷。”
“嗯。”墨虞惜修长的睫毛轻轻抖动了一下,她收回了视线侧过脸看了一眼陈逸墨,“不过本来也是这么打算的。他说了要当向导。”
“是这样的么?”司机倒也不尴尬,相反露出了一个会心的笑容,“那一定要吃好玩好。”
墨虞惜轻笑了一声,微微颔首。
从车上下来,两个人来到了陈逸墨所在的小区门口。
倒不是陈逸墨图便利,而是他们的小区恰好就是一个再显眼不过的地标,且小区本身就位于中心城区的覆盖范围内,从小区出发,步行到整座城市最繁华的地带只需要十五分钟。
付过钱后,陈逸墨这才回过神来若有所思地绕着墨虞惜打量了两圈。
墨虞惜虽然有些疑惑,但没有任何的躲闪和不好意思,大大方方的任他打量。
“怎么了?”待到他收回视线后,墨虞惜这才把疑惑问了出口。
“你没带行李吗?”
“没有。”对陈逸墨的关注点墨虞惜倒不觉得奇怪,换句话说要是这家伙突然来一句‘你今天很漂亮’反倒她会觉得不大适应,在和他同处一室相处了那么久之后,她心里清楚得很,他是个什么性子,她顿了顿,“行李是邮递的,可能今天晚上的样子就能到。”
“那你填的地址是哪儿?”陈逸墨愣了一下,迅速地反应了过来。
“你家啊。”墨虞惜答得坦然。
???
我打出问号的时候不是我有问题,而是你有问题。
“你不会打算晚上睡我家吧?”
“你在做梦。”墨虞惜白了他一眼,“你家旁边的那户房不是一直空着的吗?”
“啊?是啊。”在点头的瞬间,陈逸墨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就是昨天晚上临睡前的时候,自己出房间去接水喝的当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老妈忽然来了句——小区业主群老刘说他们买在那里没住的装修好的房子卖出去了,中间零零散散赚了个二十来万,买他们房子的人根本就没有砍价,甚至他们家提出加价对方也一口答应了。
而昨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陈逸墨也就权当那个买房子的人是有钱任性罢了。
现在想起来……陈逸墨打量了身旁的墨虞惜几眼,他忽然意识到了对方之前提到过的“家里经商”和他理解的那种经商好像有天大的区别。
虽然在那边的时候已经就隐隐有所预料了,但真正听到对方亲口承认的时候,他还是有那么些小小的震撼的。
如果之前在那边的时候他脸皮厚一些,那现在他是不是已经可以不用努力了。
“你买的?”
陈逸墨试探着问了一句。
“对。”
墨虞惜点点头,那双流淌着清泓的灵动眼眸就这样与他对视着。
“那……”陈逸墨拉长了语调,下意识地就调侃了一句,“姐姐,呜呜,软饭,饿饿!”
墨虞惜先是一愣,随即没忍住地笑了出来,她伸出手敲了陈逸墨一下,然后白了他一眼,“你这人!”
陈逸墨脸色一肃,“我怎么了!我已经感觉到了,我们之间已经隔了一层厚厚的壁障了!”
墨虞惜哭笑不得地接上了陈逸墨这人的烂话,“那你的下一句话是什么?在半晌之后,你硬憋出了两个字——老爷?”
这次轮到陈逸墨没绷得住笑了出来。
“嗯?”
就在两人互相打趣着的当儿,一声熟悉的疑惑音从一旁发了出来。
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路旁,车窗摇下,是穿着西装的陈逸墨的老妈王珂。
“你在这儿傻杵着干嘛呢?”
话音刚落,陈逸墨和自家老妈面面相觑。
“嗯?”王珂的声音兀地抬高了两度,她的视线越过陈逸墨落在了他身旁的墨虞惜身上,“这姑娘是?”
“网……”
空气骤停。
墨虞惜凌厉的视线扫向了陈逸墨。
“朋友!”
“哦?朋友?”
老妈的眼神里多出了些狐疑,她觉得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没有那么简单。
划破天际线的灿烂阳光掠过城市的大楼,自天穹斜射下地面,站在阳光中的墨虞惜把额角的黑发挽至耳畔,微微弯下腰,露出了一个笑容,望着车窗内的王珂,做了一个简短的自我介绍,“阿姨您好,我是陈逸墨的朋友墨虞惜,也是您们今后的邻居。”
周一的清晨就此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