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晟听到开门的声音, 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虽然因为他的身份和年纪，警方给予了他不错的拘留环境，但对于心虚的他来说, 这段时间依然无比难熬。而且从早上开始，拘留所就一直嘈杂异常, 好像一下子被关进了很多人。他住在单间里，看不到外面的景象, 吵吵闹闹的环境让他心神不宁, 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从昨晚开始，他就没再和家里联系过，这让他非常忐忑自己是不是被放弃了。虽说在行动之前两边就对过说辞, 万一行动失败, 只要对方不将他供出来, 尹家可以为他们提供帮助。但他毕竟和对方交往不深, 也不了解他们的为人, 万一被抓的那两人招架不住已经将他供出来了该怎么办呢？
警方一直没有对他进行二次审问，尹晟就这种担忧中战战兢兢地过了一天。而现在，终于有警员来找他了。
“尹晟。”
打开门的是刑侦大队的队长, 尹晟对他印象深刻, 因为不仅他之前的审讯工作是对方做的, 家里来的律师也给了他暗示，这位队长是自己人。尹晟没有完全相信对方，但此时看到他，紧绷的神经确实稍微放松了一些。
“是不是我家里来人接我了？”
队长面色有些严肃, 并不像先前那样和颜悦色，一言不发地走到了他的身边。
“到底怎么回事？你要带我去哪里？”
“我要带你去做审讯工作，”队长先是用正常的声调回答了他的问题, 然而之后却压低了声音，“尹少爷，梁孟业已经被抓，他把你供出来了。”
尹晟听到梁孟业这三个字时惊愕地睁大了双眼，因为不管对方说的是真是假，至少他们知道了这件事与梁孟业有关。仅凭这一点，就足以让尹晟产生强烈的危机感。
“你、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这和梁、梁孟业有什么关系。”
但他也怕对方是在套自己的话，一边努力保持镇定，一边磕磕绊绊地低声回应。
“尹少爷不必防备我，我曾经受过你爸爸的帮助，现在只是在报答你们而已。”
尹晟吸了口气，神色挣扎：“我凭什么相信你？”
就算有律师的暗示，尹晟也不敢冒险，他现在就如惊弓之鸟一般，除了自己谁都无法信任。
“你如果无法相信我，我也没办法。现在局里的警戒度非常高，我没有办法拿出证据证明自己。不过我可以带你去看梁孟业，他杀了赵显投案自首，现在已经无所畏惧……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
“最、最后的机会？什么最后的机会？”
队长看起来十分诚恳：“现在警方已经开展了全面的行动，并且受到了上面的支持，不仅是你、还有你的父亲、你的爷爷，整个尹家都会受到牵连。”
尹晟这几年虽然受到了家族的冷落，但他一直都明白，自己最大的依仗就是尹家。只要尹家不倒，自己总归是安全的，而刑侦队长的这番话无疑扩大了他的不安与恐慌。
“哈哈，按你这样的说法，我们尹家不是完了吗？难道你还能帮上我的忙不成？”
尹晟面容微微有些扭曲，因为心理防线已经岌岌可危，此时已经完全顾不上对方是否是在套自己的话。
刑侦队长似是不经意间摸了一下腰间的配枪：“尹少爷，我虽然没办法帮助尹家，但我能帮助你。你的父亲已经为你安排好了退路，我会帮助你逃出警局，外面有人接应，只要到了国外你就安全了。”
尹晟难以置信地看向他，神色动摇，态度摇摆。
“你、你是要我……要我逃跑？”
“你还年轻，难道想在监狱里待一辈子吗？”刑侦队长装模作样地压着他的肩膀，似是要将他带出拘留室，“你父亲其实一直最看重的就是你，他不希望你过这样的人生。当然，选择权在你手上，我会给你暗号，但如果你不想逃走，我就带你去审讯室……这是你最后能够逃脱的机会，希望你知道我也为此拼上了所有。”
如果是在平常的状况下，尹晟当然不会相信一个只见过两次面的人所说的话。可现在的问题是，他已经走投无路了。
如果家里真的能够救他出去，现在应该有人来接他了才对。
“……我要先看看梁孟业。”
“戴安娜，你不觉得自己在这件事上投放了太多的精力吗？”
凯文抱着手坐在一旁，而戴安娜手中拿着望远镜，正从警局对面的一间房间里观察着江楚些三人。
他们在庄景苑醒后与她进行过简单的交流，庄景苑并未多问，在感谢了他们的帮助之后，要求他们将自己送来警局。本来两人的任务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江楚些看到庄景苑就会明白，他们完成了约定。
但戴安娜心头不知为何隐隐有种不安的情绪在发酵，总觉得这件事或许不会如任何一方所想的那样顺利进行。鬼使神差的，她决定留下来观察事态的发展。
“我们完成了承诺，这只是对江楚些是否会完成交易的后续追踪而已。”
面对凯文的质疑，戴安娜只是淡淡地做出了否定。两人并非双胞胎，但确实是兄妹，只不过感情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亲密。
“你应该知道我们先前的行动已经有暴露的危险，无论如何都不该再插手这件事。这次事件如果真能让尹家倒台，国内的反对势力也就暂时失去了靠山，虽然与预想的方式有所出入，但也算达到了目的，我们完全没必要再冒风险。”
“可如果不找到那些反对派勾结外国势力的切实证据，就算尹家倒了，他们也可以寻找下一个合作伙伴，不是吗？我们国家的事，可没办法依靠别国动荡彻底解决。”
兄妹俩意见相左，为这件事已经讨论过不少次，凯文虽然一直极力反对妹妹继续深入，但每次行动依然陪在她的身边。
凯文摇了摇头，一脸欲言又止，戴安娜却在此时突然低呼了一声，快速返身打开了随身携带的行李箱。
“怎么了？”
凯文一愣，看到戴安娜竟二话不说从行李箱中取出□□开始组装，连忙捡起望远镜朝警局方向望去。只见那里已经乱作一团，似乎是有犯人持枪逃跑，引起了骚乱。
“你疯了吗？”他来不及看清，但心里已经知道戴安娜的打算，连忙回身压住了她的手，“狙击警局门口的人，我看你是真的失去理智了。”
“如果江楚些有危险，那么我们的交易会血本无归的。”
凯文拧起眉头狠狠推了她一把：“如果暴露身份，那就不仅是交易会血本无归了，还会引发严重的外交问题！”
戴安娜脚下趔趄了一步，手中却还是组装好了□□。
“哥，你难道不明白这件事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了吗？无论是对江楚些他们来说，还是对我们来说。”她熟练地举枪靠到了窗口，“我不会轻易开枪，但我们的命运绝不能完全交到他人的手中，你如果害怕现在就可以走。”
凯文面露怒色，眉尾高扬，却最终还是松开了紧捏的拳头。
“安娜，这件事结束之后我就会向上级申请将我们调回国内。”
戴安娜没有说话，只是顺着瞄准镜全神贯注地看着大楼对面的动向。
江楚些和高远熏听到庄景苑的话时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惊愕的神情，而比起高远熏因震惊无法立即做出反应，江楚些的愤怒更快地爆发了出来。
庄景苑再一次选择包庇了自己的爱人，她所尊重敬佩的老师或许从始至终都没有存在过！
“庄院长……庄景苑，你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吗？你究竟还要包庇这些人多久？你究竟明不明白他们给多少人带来了伤痛！你以为自己的一次次纵容会换来他们的悔改吗？你只不过是在用自己的圣母之心滋养罪恶！”
被曾经的学生说出如此苛刻严厉的指责，庄景苑却只是惨然一笑。
“楚些，我从来就不是一个无私的人，很抱歉一次次让你失望，但这是最后一次。这些事……不管怎么说都是因我而起的，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赎罪方式。”她说着眼角终于滑下泪来，目光朦胧地看向了高远熏，“远熏，谁都可以指责你，只有我不行……要么让我得到法律的制裁，要么就让我用生命赎罪吧。”
庄景苑与她近在咫尺，高远熏却觉得耳边的话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一般。
她记得这句话，景苑曾在临死之前说过一模一样的话语，如同诅咒与梦魇般从上一世一直纠缠她到这一世。
景苑究竟做错过什么呢？
她想了一辈子才明白，景苑没有错，小瞻也没有错。错的是这些伤害她们的人，是这个世界的规则，是过分软弱的自己。
高远熏努力了那么久，就是不想再听到这句话，不想让庄景苑再背负这些不该属于她的重担。可是现在，庄景苑却因为她、因为她的所作所为重复了相同的命运。对她来说，没有比这更严厉的惩罚。
即便是庄景苑站在她的对立面，也比决心帮她顶罪更能让她接受。
啊，她明白的，景苑就是这样的人，因为不忍苛责他人，所以才自愿背负一切。她总是表现得那么冷淡，却有着世上最温柔最包容的心，她总是说自己自私，却有着最无私的奉献精神。
她明明想的是要为景苑创造一个再也不会伤害她的世界，她想要的，不过是希望一家三口能够获得幸福的结局。
“不，景苑……”
她总觉得自己愣了很久很久，仿佛从上一世到这一世那么久，那些曾以为已经忘记，以为只会出现在噩梦中的痛苦在此时此刻仿佛突然再次在她的身体中觉醒，几乎要将她撕裂成两半。
她僵硬地摇着头，祈求庄景苑不要说这样的话语，这几乎否定了她全部生存的意义。
她能在不顾庄景苑的意愿下，为庄景苑脱罪吗？
高远熏当然是做得到的。
但那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不是法律的惩戒就以死亡为终结，景苑已经将她所营造的幸福当作假象，所以一定会毅然决然地抛弃这些。
景苑总是说自己软弱又随波逐流，可景苑想要做的事，她一件都没有成功阻止过。
就在她的幸福触手可及之时，就在她未完成的夙愿即将实现之时，就在她快要赢得胜利之时，她终于还是因为自鸣得意的一时失误，让一切功亏一篑。
她的大脑几乎已经停止了摆动，脑海中闪过的全是庄景苑的遗容。
“不不不，景苑，这件事……这些事我都可以解释……”
高远熏突然回忆不起来这一世所有的甜蜜、喜悦与幸福，那些久远到几乎遗忘的记忆如同潮水一般涌入了她的大脑。
妻子冰冷的尸体，女儿凄惨的死状，以及自己苦苦追寻真相却最终只能在落魄潦倒中结束生命的无奈。她的心一直被恐惧、被空虚、被仇恨、被痛苦侵蚀着，如同黑洞一般无法被爱填满。越是幸福，她却越是害怕，如果一切顺利，真的能达到她所期待的圆满结局吗？
当听到庄景苑的这句话时，高远熏明白了，江楚些说得没错，自己是没办法停下来的。因为恐惧没有办法靠施加恐惧扯平，空虚没有办法靠制造空虚填补，仇恨没有办法靠增加仇恨消除，而痛苦剩下的依然是痛苦。
她的心底一直在害怕这这个场景的出现，所以她一定还会用越来越多的手段来“保护”妻子和女儿，来掩盖自己曾经做过的事。
此时此刻，她竟然没有办法用任何手段来挽回这个局面。再多的金钱，再高的地位，再伶俐的口舌都挽回不了爱人对她的失望，也挽回不了爱人打算为她赎罪的决心。
她明明早该想到这个结果的，明明早该知道事情败露，景苑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可她不愿意去想，不愿意相信命运最终会轮回到那个结局。
“远熏，你要好好照顾小瞻，我希望她能成为一个善良、勇敢且有担当的孩子。”
“不，等一等，我——”高远熏死死地拉住庄景苑的手，在无数混乱的思绪中终于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理出了其中一条，“景苑，我会自己承担的。你说得对，我不该逃避自己的罪责，你放心，我一定会把做过的所有事都和警方交代清楚……”
她几近于祈求地望着庄景苑，就像小时候做错了事，请求姑姑的原谅一般。
“这是我犯下的错，和你无关，你帮我顶罪是知法犯法。”
庄景苑望着高远熏的脸，许久许久才问道：“你真的愿意认罪吗？”
高远熏面色一喜：“当然，我答应了你就一定会做到。”
“那我现在就陪你去警局自首，无论你将受到什么惩罚，我都会陪着你，和你一起承担的。”
高远熏勉强露出一丝笑容，正想答应庄景苑，警局里却突然响起了铃声，并且在同时，一道身影却突然从警局大门窜出，手中还握着一把枪。
江楚些没有预料到庄景苑那番话之后竟然会迎来这样的反转，心中游移不定，觉得高远熏一定留着什么后手，只是想暂时稳住庄景苑。但她来不及细想便听到了警铃声，下意识看向了警局大门的方向，只见本该在拘留室的尹晟竟然出现坐在了这里。
一直以来的警觉让她立即意识到情况不对，尹晟手中的枪也正应证了这一点。
但比她更快反应过来的是高远熏，因为高远熏知道尹晟出现的原因。这是她的最后一步棋，只是正常情况下，她应该已经离开了警局，而庄景苑也绝不该在这里。
“景苑。”
她本能地护住了妻子，而尹晟与三人狭路相逢，也立时举起了手中的枪。
“不要动、不要动，再动的话我就开枪了！”
他一边呵斥着用警枪威慑几人，一边往外挪动，时不时还紧张地查看大门方向。
他显然处于极度紧张的状态，手中颤抖的枪看起来像是随时会走火。而当看清这三人分别是江楚些、高远熏以及庄景苑时，他紧张惶恐的神色也渐渐扭曲，添上了更多的愤怒。
“江楚些，是不是你，是不是你陷害我！”
他的注意力很快放到了江楚些的身上，手中晃动的枪管也对准了她的身体。几人距离不远，以尹晟现在这个精神状态开枪，伤到谁都有可能。
江楚些完全没有预料到这个突变，此时也只能举起双手，试图安抚尹晟激动的情绪。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尹晟，你现在的举动很危险，这里是警局。”
“闭嘴、闭嘴、闭嘴！”尹晟激烈地摇着头，怒吼道，“都是你们逼我的，都是你逼我的！你一直耿耿于怀……你要害我，害我们尹家……都是因为你！”
高远熏想要趁着尹晟的注意力在江楚些身上时，带着庄景苑离开，然而在当刚搂着庄景苑走出两步时，尹晟已经大声喊道：“不准动！我不是说了吗？都不准动！你们两个人给我分开！都给我站好！”
他一边恐吓一边还仓皇地扫视着周围，然而又哪里有什么接应的人呢？
几人僵持间，一群警察也冲出了大门，但这只不过是更加刺激了尹晟而已。
“不准动，否则我就开枪了！”
他立即呵止了警员的行动，强势地要求高远熏放开庄景苑，三人并排挡到自己和警员之间。面对近距离枪支的威胁，高远熏不得不妥协，因为她根本没办法保证自己可以完全护住庄景苑。
“尹晟，你现在的做法非常不明智。”张鲁平带队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没来得及离开的三人被几近失控的尹晟威胁着，站在了他与警员之间，“如果你现在放下枪，我们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千万不要再继续犯错。”
“哈哈哈，什么都没发生过？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们警方根本就是想我死，想我们尹家都死绝了！我不会再上你们的当！”
尹晟情绪激动，显然听不进去任何劝告，张鲁平不敢再刺激他，只能顺从道：“好好好，那你有什么要求，只要不伤人，我们可以尽量满足你。”
从尹晟的态度看得出来，这并非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越狱，情绪激动的青少年手中握着枪，其威力可能比深思熟虑打算谈判的罪犯更恐怖，警方现在只能先稳定住他的情绪。
“给我安排一辆车！还有手机！还、还有……”
尹晟想要思考出一个逃跑的计划，然而当他绞尽脑汁开出条件索要东西时，他渐渐发现想要独自逃跑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
只凭自己，他根本就跑不了。
尹晟突然意识到，这是自己唯一能够报仇的机会。反正要在牢里待上一辈子，那么为什么不先拉江楚些垫背呢？
当他得知连帮自己逃跑也不过是别人设下的陷阱时，绝望就已经在尹晟心中蔓延。大厦将倾，覆巢之下无完卵？他知道尹家真的要完了。他不想变成梁孟业那副鬼样子，更不想默默无闻地只是作为尹家的一份子被定一个可笑且微不足道的罪名。
江楚些背对着尹晟站立着，突然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寒意，强烈的危机感像是有实质般从尾椎骨直蹿天灵盖。也就是在此时，她口袋里的电话突然响起，几乎没经过任何思考，江楚些顺从本能向旁边一扑，枪声也在同时响了起来。
事情就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警方根本来不及采取反应，江楚些那一扑及时完成了自救却无法阻止尹晟继续开枪。而已经失去控制的尹晟此时已经根本顾不上瞄准江楚些，只是胡乱地不停按动扳机。
警员虽然都在第一时间拔枪想要击毙尹晟，但横亘在中间的庄景苑和高远熏让他们失去了第一时间还击的时机。
四声连续枪响之后，枪声戛然而止，尹晟疯狂的举动因为额头的弹孔而终于停下，惊愕与疯癫还残留在他脸上，而他的身体已经失去了生命的驱动力，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远熏！远熏！”
同时倒下的还有高远熏，除了一开始射向江楚些的那一枪以外，剩下的三枪全部击中了高远熏。而庄景苑被她死死护在了怀里，没有受到一点儿伤害。
江楚些反应迅速，扑倒之后就地连滚数圈，及时避开了最危险的区域，等她爬起身时，高远熏和尹晟身下都已经是一片血泊。
“远熏，远熏……”庄景苑能够摸到的只有鲜血，顺着高远熏的背流到她的身上，“不要——”
高远熏仍死死将她压在身下，因疼痛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我、我没事，景苑，你有、有没有受伤？”
她看起来似乎还很清醒，庄景苑用力地摇着头，惊慌失措地道：“你不要说话，我们马上送你去医院，你会没事的……”
作为医生的高远熏却似乎已经预料到了什么，轻笑着无力地摇了摇头。
“对不起……”
保护妻子和女儿是她的责任和义务，曾经的她一样也没有做到，但现在……她至少做到了这两件事。
只是，在这个世界里，带给景苑痛苦的人是她，最不需要的人也是她。就在刚才那一刻，她突然意识到了这一点。
曾经那个与景苑志趣相投的高远熏早已死去，她或许能够保护景苑，但无法为她带来幸福，也已经无法和她相互理解。她无法停下心中的执念，更无法安心享受偷来的美满。
这应该就是她最好的结局。
高远熏并无怨恨，至少噩梦之后她又做了一场美梦。当然，她也并无悔恨，即便是此时此刻，她依然会嘲笑江楚些的那一套天真。
她只是……只能到此为止了而已，江楚些的运气似乎比她好了一点点。
“对不起，景苑……对不起……”
能够保护爱人而死，对她来说是最好的结局，她的心中再也没有遗憾。
只是，这对景苑来说太过残酷，除了道歉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她最后亲吻了爱人，最后道了一次歉，最后感谢了命运赐自己一场欢喜，最后说了一句……
“景苑，我爱你。”
只有这一点，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无论是几生几世都不会改变。
警察一拥而上，只有张鲁平神色凝重地看向了警局对面的大楼。而江楚些在看到这样的场景时，最终只剩下一声叹息。
万事皆有因果，只是高远熏虽是自食恶果，但也让人唏嘘。
顾灵均正准备打电话，却突然闻到了一股信息素的气味。不同于性别已经彻底分化成熟个体，这股气味还没有形成期固定的味道，但顾灵均非常确定这是alpha的气味。而这里除了她这个omega以外，只有身为beta的李医生，还未分化的庄时晚已经正在分化的江为早。
毋庸置疑，唯一的可能是江为早分化为了alpha。
她下意识看向女儿，只见庄时晚正抽泣着用她自己的方式——亲吻——安慰着江为早。迟迟无法分泌信息素的腺体似乎突然开了窍，几乎是瞬间，浓烈的信息素气味就在房间里弥漫开来。
“李医生！”
因为李医生是beta，所以没有第一时间意识到发育中的腺体已经开始分泌信息素，但很快旁边放着的信息素浓度检测仪就响了起来。
“太好了，终于！”李医生大喜过望，连忙对顾灵均道，“顾小姐，你让保姆来照顾小早吧，我会一起看着的。保持物理降温，两个小时之内体温就会开始下降的！”
虽然直系亲属之间有一定程度的“信息素吸引豁免”，以减少luanlun情况的出现，但江为早此时所散发出的信息素浓度堪称恐怖，顾灵均作为omega谨慎一些避嫌也是应该的。
顾灵均虽然惊讶于女儿分化为了alpha，但也知道这种情况不是开玩笑的，并没有执意留下照顾江为早，十分听从医生的安排。
“我知道了，”她几步上前抱起庄时晚，“晚晚，早早已经开始分化了，现在我们都要出去，不要打扰她休息。”
庄时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听出来江为早似乎不用去医院了。
“干妈，早早好点了吗？”
“是的，多亏了你，早早已经好多了。我们不要打扰医生帮助她，在外面等她醒过来好不好？”
庄时晚泪眼汪汪地点了点头，顾灵均将她抱出房间，又叫来了保姆去照顾江为早。虽然理智上知道这时不方便打扰江楚些，但江为早分化为alpha这件事让顾灵均有些压制不住联系妻子的冲动。
她想了一下，还是拨出了江楚些的手机号码，然而电话并未接通。当忙音响起时，顾灵均有了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干妈，你怎么了？”庄时晚察觉到顾灵均情绪不对，担忧地问道，“是不是早早还有危险？”
“没事，你不要担心。”
顾灵均努力露出笑容安慰着干女儿，想到还在分化的江为早，有些混乱不安的心也渐渐镇静了下来。
就算真的出了什么意外状况，她现在也没办法干涉，能做的只有稳定后方，信任楚些，为她祈祷。两人经历了那么多风风雨雨，她愿意相信楚些会保护好自己，就算只是为了她和早早。
“干妈，一定都会好起来的。”
庄时晚对于人的情绪非常敏锐，紧紧靠到顾灵均的怀里，甚至反过来安慰她。
“乖孩子。”
顾灵均轻轻摸了摸庄时晚的脑袋，将她抱在怀中，这一刻，两人看起来像极了亲母女。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大约十分钟后，顾灵均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顾灵均甚至没来得及看来电显示，匆匆接起了电话，当听到江楚些平稳的声音时，她那颗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原处。
“楚些，你没事吧？”
“我没事，一切都很好。”江楚些语调轻柔而平静，带着一丝笑意，“不过我应该晚点才能回去。”
“你没事就好，早早这边有我，你不用担心。”顾灵均微微顿了顿，“还有，早早分化成alpha了。”
江楚些显然也愣了一下，但她很快笑出了声：“是吗？虽然有些出乎意料，但不也很好吗？”
顾灵均也露出了笑容：“嗯。”
江楚些站在台阶之上，看着满身是血的高远熏和尹晟被抬上救护车，声音轻轻的，却那么笃定。
“灵均，一切都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