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宁元年(公元168年),冬十一月,西域疏勒国王叔和得杀汉廷册封的疏勒王、汉大都尉臣磐,自立为王。西域戊己司马曹宽闻讯,快马上报此事,接连请求朝廷,于明年开春后,出兵讨伐。
西域初期有三十六国,后增至五十余国,西汉时汉宣帝设立西域都护府,治所设在乌垒城,乃汉朝的军事驻防区,辖境包括自玉门关、阳关以西的天山南北,境内不设郡县,保留原有西域诸国。
西域都护职责名义上说是守境安土,协调西域各国矛盾,抵御外来势力侵扰,维护西域地方秩序,确保丝绸之路畅通。
实际上,西域都护府虽不干涉各国内务,却严密监察各国兵力、人口等国力状况,掌控其军事外交,可调动各**队,甚至废立其君主,灭其国号。正因如此,西域都护的设置,使西域正式成为了汉朝版图。
西域急报,灵帝初掌朝政,少不更事,政事多由曹节辅佐处置,只得召见群臣,会议此事,众臣议论纷纷。
“典客卿责在外族诸事,黄爱卿如何看待此事?”灵帝经曹节提醒,缓缓问道典客黄琬。
黄琬恭声奏道:“自阳嘉以后,匈奴遁出西域,朝廷于西域威势日损,诸国骄纵桀骜,自相攻伐兼并,谋求西域一统,与朝廷离心离德,以致西域动荡不安;后西凉羌人作乱,朝廷与西域通道受阻,联系断绝,西域诸国反叛不断,朝廷为羌人所扰,损耗巨大,实是无力干涉,只得缩减驻军、屯田,节约军费,听之任之;故而臣以为西域路途遥远,羌人未定,不宜损耗巨资出兵讨伐,倒不如紧守阳关、玉门关,断绝西域通道,待国库充盈,再图西域,未尝不可。”
卫尉宣酆素知边疆夷事,亦是附奏道:“昔日光武帝兼并诸侯,夷灭群越,统一中原,定鼎洛阳,以“柔道”治理天下;立国之初,逢匈奴勾结西域作乱,光武帝见国力衰弱,国内不宁,当即下令放弃西域,退守玉门,休养生息,而后国力渐强,出兵击溃匈奴,连败西域诸国,一统西域;故而臣以为可以此为据,效仿光武,暂且闭关自守,确保河西安全。”
廷尉郭禧,字公房,颖川阳翟人,少习法律,兼好儒学,有名于时。其先祖郭弘、郭躬等皆专习法典,擅长断狱,常为朝廷执掌刑狱法典,乃当世法学名门,汉桓帝因其家族名望,征召为廷尉。
郭禧立即反驳道:“陛下,自东汉立国之初,朝廷对西域政策软弱摇摆,犹豫观望,退缩不进,反反复复,以致西域“三通三绝”,局势动荡不安,朝廷无力干涉;长此以往,西域诸国必纷纷自立,相互征伐,视朝廷法令如无物,天威何在?先祖平定西域何其不易?岂可轻易弃之不顾?”
“郭廷尉之言乃谬论也!陛下万不可听信”,中散大夫樊陵奏道:“自羌人作乱,历经数十载,耗费资财无数,国库空虚,百姓困顿,民力衰微;而今段颎正用兵东羌,北疆鲜卑虎视眈眈,民间暴民此起彼伏,朝廷早已无力西顾;此时,若是再出兵西域,宵小必然趁机作祟,羌人亦将再度为祸。”
廷尉郭禧斥责樊陵道:“今西域诸国相互兼并,朝廷无力制衡,久而久之,西域若是一统,必然挥兵东进,兵叩阳关、玉门关,侵扰河西,而西凉羌人向来桀骜不驯,必定与其合兵反叛,数十年征伐付诸东流,陛下切不可放弃西域。”
“试问郭廷尉,若是朝野出兵,兵源铠甲从何而来?军需钱粮从何而来?”太中大夫程阿笑问道。
宗正郭防、郎中令曹陵纷纷上前附和道:“臣等以为不可出兵西域,暂且容忍一时,待时机成熟,再出兵不迟。”
灵帝一直紧皱眉头,沉思良久,侍立一旁的曹节默然无语,灵帝忽而问道:“何谓‘三通三绝’?”
议郎马日磾恭声奏道:“明帝时期,南匈奴降汉,西域诸国混战,北匈奴趁机侵入西域,胁迫西域诸国袭扰汉境,而朝廷历经几代天子努力,中原业已安定,国力增强;明帝一改昔日柔软政策,先后派兵征伐西域,又有班超率三十六人相助,一举诛除违逆者,掌控西域;而后明帝驾崩,章帝继位,朝廷内乱,无暇顾及边事,匈奴再度勾结西域疏勒、龟兹等国作乱,乘乱杀害西域都护陈睦,公卿朝臣多有提议放弃西域,章帝只得暂弃西域,这便是一通一绝。”
“何为二通二绝”,灵帝满心好奇,接着发问,众臣早已急躁不安,焦急等候灵帝旨意。
马日磾接着说道:“所谓二通二绝,自章帝放弃西域,召回班超,怎料班超不遵诏令,执意留守,取得于阗、鄯善等国支持,先后击败匈奴、莎车、康居、月氏,最终平定西域南北两道,朝廷便任命班超为西域都护,徐干为长史,二通西域;后班超调回洛阳,上圭人任尚接任,任尚一贯喜好征伐,为人骄横暴虐,因其施政不当,西域诸国反叛,动乱再起,安帝罢西域都护,召回伊吾、柳中屯田吏士,隔绝西域,这便是二通二绝。”
灵帝边听边思,点头示意,马日磾继续奏道:“中原与西域二绝后,北匈奴残部勾结乌孙,侵扰西域,甚至袭扰河西,安帝为确保河西稳固,派敦煌长史索班率千余人出屯伊吾,车师、鄯善等望风归附,不料索班于次年为匈奴所杀;幸得班超之子班勇自幼长于西域,熟谙西域情况,颇具父风,朝廷以班勇为西域长史,再度平定西域,西域重归于汉;而后朝廷纷争不休,倾轧不已,又有羌人作乱,府帑空竭,兵疲财尽,无暇西顾,西域不通已久。”
“唉,班氏一门真乃西域亭柱,可惜朝廷再无此等人杰”,灵帝叹息一声,又失落道:“朕终日于宫中研读史书,自以为熟知古今,听闻马爱卿之言,朕颇有所得,不知马爱卿如何看待西域之事?”
马日磾当即奏道:“臣以为如今外敌环伺,宜当先平羌人,再伐鲜卑,西域之事暂且隐忍,固守西域两关,安稳河西。”
“陛下,老臣以为马议郎所言甚是,请陛下隔绝西域,日后再图之不迟”,司徒胡广奏完之后,大鸿胪李咸、太常来艳、太仆袁逢纷纷附奏。
灵帝不知所措,转眼望向身旁曹节,只见曹节闭目不语,老态龙钟。灵帝轻轻拽了下曹节衣襟,曹节这才躬身低语道:“司空刘郃、尚书令刘宽皆出自宗室,忠心耿耿,陛下何不问此二人?”
“曹常侍所言甚好”,灵帝面色稍安,问起刘郃、刘宽二人之意,二人同时恭声奏道:“此时不宜劳师远征,当紧闭两关,隔绝西域,还请陛下裁决。”
“既然众臣皆以为不可出兵,暂且闭关自守,待日后再兴兵讨逆”,灵帝见仅有郭禧一人上言出兵,朝臣大多进言安守,只得将西域之事置诸不理。
暂且不提西域之事,近些年来,朝廷动荡不安,洛阳变乱不断,这洛阳世家大族不仅相安无事,反而越发兴旺。其中袁家自司徒袁安起,历仕朝廷,高官厚爵,及至太尉袁汤故去,袁汤长子左中郎将袁成英年早逝,次子袁逢接任家主之位,幼子袁隗从旁辅助。
袁逢自入朝以来,不吝钱财,结交朝臣,拉拢名士,收揽才俊,与其弟袁隗颇有声望。后又得已故中常侍袁赦暗中相助,引为助力,袁氏兄弟而今均官居要职,家资颇丰,甚得世家名士钦佩。
袁家如今声望与日俱增,又挥金如土,极其富有奢侈,故而以尊贵荣宠著称当世,登门拜访者络绎不绝。而杨家自杨赐父子辞官,颇为低调消沉,时人纷纷慨叹袁家风头正盛,隐隐要压过杨家,甚至有人赞美袁家为当朝第一官宦世家。
这日,袁府门前一如往昔,门庭若市,车水马龙,所来宾客皆是四面名士、八方才俊,多为青年儒生,热闹非凡。正当众人交头接耳,焦急等候之时,袁绍缓缓而出,众人争相上前恭维一片。这袁绍已有十八岁,端是生得一副好面相,不仅体格健壮,且英俊威武,昔日于襁褓之中,其祖父袁汤便对其面相赞赏有加,甚得袁逢、袁隗喜爱。
袁绍拱手一一回礼,笑道:“我素爱结交天下名士,承蒙诸位厚爱,今日袁府实是蓬荜生辉,我已在府中备下酒宴,还请入府饮宴,稍解风尘。”
待府中奴仆将众人引入厅堂后,袁绍方欲转身入府,却闻身后有人唤道:“袁绍,还不速来迎接我等。”
袁绍转身望去,曹操、张邈、娄圭、王俊等七八人满面笑意,立于府门外,出言唤停袁绍的正是十五岁的曹操。
“阿瞒”,袁绍呢喃一声,而曹操未等袁绍相迎,早拉着众人来到袁绍身前。曹操抬头望着袁府门前的富丽堂皇,竖耳听着府内宾客鼓乐齐鸣,悄悄打量着袁绍的庄重仪容,不禁羡煞道:“袁府繁华阔绰,袁绍仪容庄重,登门造访者不计其数,车马首尾相接,填满街巷,却非我曹操可比。”
“呵呵,我袁家乃当朝第一世家,岂是阉宦小门小户可比”,袁绍轻鄙回了曹操一声,继而笑道:“诸位来访,袁绍感激莫名,还请随我入府一叙。”
“娄圭久闻袁公子盛名,今日一见,才知所言非虚,所谓盛情难却,叨扰袁府了”,娄圭大大咧咧,与张邈随着袁绍入府去了。
曹操闻言,眼中狠色一闪而过,王俊早将曹操举动尽收眼底,边拉着曹操入府,边附耳低语道:“阿瞒,这袁绍不过小人得志,日后之事难以预料,何必与之一般计较。”
“哈哈,王俊,哈哈”,曹操忽而捧腹大笑,指着王俊笑骂道:“我岂是这般心胸狭隘之人,我与袁绍自幼玩伴,情谊颇深,今日见好友声名在外,倍感荣耀。”
“呵呵,倒是我杞人忧天”,王俊尴尬一笑,随着曹操一道步入厅堂,二人挨着坐下,于席间枉若无人,举杯痛饮,言谈甚欢。
次日,袁术自汝南急急忙忙赶回洛阳,闻知昨夜宾客已走,心中勃然大怒。袁术前些时日奉父亲袁逢之命,赶回汝南探望母亲冯氏与兄长袁基,因一时嬉戏,耽误路程,忘却昨日宴请宾客之事,得知袁绍代替自己大出风头,顿时满心不忿。
袁术当即寻到袁绍喝问道:“袁绍,你不过区区庶出之子,竟敢代我宴请宾客,尽收人心,如此胆大妄为?”
袁绍本为袁逢之子,乃袁逢与民女所生,虽是长子,却是庶出,后过继于早逝无后的袁成一房。
“二弟息怒,为兄亦是迫不得已,且听我细说”,袁绍赶忙斥退周边奴仆,好声道:“昨日宾客盈门,二弟尚未赶回府,叔父为免慢待四方来客,便令我先行宴请诸人,还请二弟见谅。”
“哼!待我先去问明父亲,若是你敢欺瞒于我,我定不与你善罢甘休”,袁术气冲冲跑到袁逢书房,一番询问,才知一切都是袁逢之意,心中自是憋屈不已。
恰逢此时,曹操登门来访,寻袁绍、袁术二人一同出游,袁术欣然而往,袁绍纠结半晌,亦随众人同去。
三人方出洛阳城门,张邈、娄圭、王俊几人早已在此等候,众人一同策马狂奔,直至一处酒肆。曹操笑道:“天气寒冷,此处有一酒肆,倒不如小酌几杯,诸位觉得如何?”
“黑阿瞒,你年岁不过十五,尚未娶妻,饮酒恐有不妥”,袁术心知曹操不仅是六人中年纪最幼者,也是唯一尚未娶妻之人,扬着马鞭轻笑道。
娄圭闻言,大笑道:“只恐阿瞒其貌不扬,名门闺秀皆不愿相嫁,倒不如就在这郊外村落中,寻一百姓家女子娶了便是。”
众人闻言大笑,曹操也不知为何,袁术总喜爱挖苦自己,这倒也罢,未想到自己一向厚待的娄圭,也附和取笑自己矮黑长相。曹操强压怒气,轻笑道:“呵呵,长相乃是上天赐予,怕我前世乃是灶君,故而生得些许黝黑罢了!诸位还请入酒肆暂且歇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