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67年(延熹十年),夏六月,辽东生乱,扶余国王夫台受高句丽引诱,不顾王子尉仇台劝阻,率军五千,攻掠玄菟郡,一路烧杀抢掠,进逼高显。
玄菟郡,是汉武帝灭卫氏朝鲜后,在其地设立的一个郡,与乐浪郡、临屯郡和真番郡合称“汉四郡”,是汉四郡中面积最大的一个,与高句丽、扶余相接,亦是四郡里最重要的一个。
后王莽乱政,高句丽趁机开始吞并玄菟郡,玄菟郡不断缩减,及至汉昭帝在位,玄菟郡东部七县为辽东郡吸收,玄菟郡已名存实亡。后汉安帝西迁玄菟郡至长城以内,将长城内候城、高显、辽阳三县划归玄菟,郡治改为玄菟城,变相承认高句丽对玄菟故地的吞并。
面对扶余寇掠,方经丧子之痛的玄菟太守公孙域,怒不可遏,当即征调郡内兵勇及青壮,共计万余人,欲率军前往高显迎敌。
这日,公孙域与其弟公孙昭前往军营中点兵,兄弟二人并骑行至营门之时,却见军士拥堵营前,嘈杂不休,甚至有大打出手者。
“大胆,营门之前岂容你等放肆”,公孙昭当即大怒,手执马鞭,策马上前,一顿狠抽,打得众人不住求饶。
“啪”
岂料忽而一人上前单手扯住公孙昭马鞭,轻喝一声,猛一发力,将公孙昭自马上扯下,挥手作势要打。
此人复姓公孙,单名度,字升济,辽东襄平人,年方十八,身高七尺,体态雄武。昔日其父公孙延因得罪权贵,为保家小,逃官至玄菟郡,郁郁而终。而公孙度年幼丧父,因父亲之死,心中一向不喜权贵豪强,今日见公孙昭不问青红皂白,肆意鞭笞士卒,难免不忿。
“升济兄,不可冲动”,公孙度正要动手,却被随后而来的同乡徐荣拉住,公孙度这才止住怒气,直勾勾瞪着公孙昭。
徐荣,字子骞,辽东襄平人,年方十七,身高七尺有余,生得宽脸阔口,浓眉大眼,与公孙度乃是同乡玩伴。徐荣因家境贫寒,度日维艰,便与公孙度一同投军,以求糊口,知公孙度脾气暴躁,担心有失,赶忙劝阻。
“找死”,公孙昭倚仗其兄公孙域,一向在玄菟横行霸道,今日未想到区区小卒,竟敢冲撞自己,心中杀意横生,气急败坏道:“来人,将他二人给我砍了。”
“慢着”,公孙域制止随从,细目瞧去,见公孙度、徐荣二人均是十七八岁模样,生得英挺,不由想起爱子公孙豹,今年方好十八,却不幸早折。
公孙度见公孙域出声制止,不顾徐荣拉扯,跑到公孙域马前,单膝跪地,拱手施礼道:“小民公孙度拜见太守大人。”
“你也姓公孙,这倒是巧了”,公孙域闻言一愣,继而问道:“你等为何于营门前聚众闹事?”
“大人请看”,公孙度自怀中掏出一块面饼,交予公孙域瞧看,只见面饼薄如纸片,其中多有泥沙掺杂。公孙度又将前因后果一一诉来,原来是军中粮官贪墨军粮,克扣军士伙食,以致军士群情激愤,一路追打粮官至营门前。
“哼”,公孙域冷哼一声,手中紧捏面饼,盯着跪与马前的粮官薛方,斥问道:“公孙度所言是否属实?”
薛方早已吓得哆哆嗦嗦,正欲坦白求饶,却不料瞧见一旁公孙昭怒瞪自己,咬牙狡辩道:“大人,下官并不知情,定是有人栽赃诬陷,还请明察。”
“大人,此事千真万确,门前士卒皆可作证”,徐荣见薛方强词夺理,自不愿让其开脱,否则自己和公孙度只怕必遭报复。
“我等愿作证,薛方克扣粮饷,罪不容诛”,众士卒义愤填膺道。
“好啊,你这狗东西,竟做出这种事,岂能饶你”,公孙昭见将士纷纷作证,面露惊恐,赶忙拔刀蹿出,一刀砍倒薛方。
“你不得好死”,薛方未想到公孙昭竟用自己顶罪,满眼怨恨,手指公孙昭咒骂一句,瘫地而亡。
公孙域心知此事定与公孙昭脱不了干系,又不好当众训斥,不耐烦道:“此事作罢,你等还不散去。”
待众人散去之后,徐荣却将公孙度拉到一旁,忧声道:“薛方贪墨军粮想必是公孙昭幕后指使,公孙昭乃是太守之弟,位高权重,横行无忌,我二人今日得罪于他,公孙昭定然怀恨于心,难免日后报复,还是早些离去为好。”
“有何可惧,别人怕他,我偏不怕他”,公孙度怡然不惧,又反劝徐荣道:“我二人离乡投军,所为者不过建功立业,一展抱负,如今战事将起,正是奋力一搏之时,何必为此等琐碎之事,惧怕离去。”
徐荣想起公孙域明日便要率军迎敌,不觉担忧道:“太守大人欲率军往高显迎敌,过于草率,只怕凶多吉少。”
“扶余此次来犯之军不过五千,我军足有万人,以多敌少,贤弟何出此言?”公孙度心知徐荣早年读过些兵书,半信半疑道。
徐荣见公孙度面露疑色,低声道:“兵法有云‘用众进止’,若是我众敌寡,不可战于险狭之地,须择开阔平坦之地,以便于兵力铺展列阵,进退开合灵动,善于用兵者,必依据兵力、武器状况,利用适己地形,令行禁止,克敌制胜;而高显一带,多为高山峻岭、深山老林,地势险阻,不宜阵形开展,而敌军人少,正可积聚一点破阵,焉能不败!”
“贤弟见解独到,那依你之见,又当如何?”公孙度问道。
徐荣说道:“依我之见,彼为客、我为主,不可轻战,今番所招募士卒兵勇,多为本地之人,必顾家恋乡,应征集丁壮,守城拒敌,扶余定会轻敌冒进,我军可诱敌深入,寻机断敌粮道;而扶余不过区区五千余人,我军足有万人,到时扶余欲战不能,粮草不济,待其困疲不堪之时,再聚兵击之,以众凌寡,以势欺压,夫台一战可擒。”
“此举万万不可”,公孙度打断道:“贤弟此策,虽可制胜,然则扶余入境,进退不得,定然恼恨,大肆劫掠,百姓必遭荼毒,我等何以心安?”
徐荣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再劝,公孙度却是继续说道:“愚兄以为扶余国南邻高句丽,东达挹娄,西接鲜卑,北有弱水,方圆二千里,有户八万,人丁不下二十万,可战之兵足有二万,且田地肥沃,谷物丰盛,余粮颇多,较为殷富,而夫台老王年近七旬,垂垂老矣,早无锐气,此次来犯,想必是试探虚实而已!”
“试探虚实?”徐荣满脸疑惑,不解道。
公孙度笑道:“今鲜卑称雄塞北,高句丽野心勃勃,而北方挹娄为扶余奴役已久,心中不甘,反抗不断,扶余已然三面环敌,若在与我朝为敌,岂不四面楚歌?夫台虽老,却非如此不智之人,实则是为试探我朝辽东强兵是否尚在,可否引为盟友。”
“若依兄之见,此战若胜,扶余必然撤兵盟好,若是战败,扶余定趁机大举侵入;只是扶余兵不过两万,而后方挹娄对夫余贵族横征暴敛久有不满,反抗不休;南方高句丽虽出自扶余,然高句丽早有吞并扶余之心,两国不和已久,屡起刀兵;挹娄需派兵弹压,高句丽要重兵设防,扶余若是大举入侵,岂不被高句丽有机可趁”,徐荣不解道。
公孙度思来想去,忽而忧声道:“愚兄猜测此事必有高句丽从中作祟,高句丽不仅有吞并扶余之心,而且早已图谋侵占玄菟郡,自王莽乱政以来,高句丽便步步蚕食玄菟郡,朝廷因高句丽地处偏远,不宜劳师兴众,只得听之任之,以致高句丽肆无忌惮,屡次侵入长城内地,若不是我辽东将士精锐悍勇,只怕高句丽早已重兵来犯;昔日扶余国与高句丽相争,屡战屡败,扶余见我汉军威猛,国力强盛,多次示好臣服,结成联盟,多年来时常合力抗击高句丽,虽偶有冲突,却不影响大局;而今鲜卑屡次犯境,我朝无力征讨,高句丽势必蠢蠢欲动,恰巧前番鲜卑为张奂大败,高句丽心忖顾虑,故而对扶余威逼利诱,使其兴兵来攻,若是扶余战胜,高句丽可趁机联兵来攻,若是扶余战败,高句丽可联结我朝,合力兴兵攻扶余;无论胜败,高句丽均可旁观我军与扶余殊死相搏,坐收渔翁之利,连结胜者,合攻败军。”
徐荣点头道:“升济兄颇知权谋方略,愚弟自愧不如,如此看来,此战是非胜不可。”
“不错,若是败了,辽东夷族势必群起来攻,而朝廷早就无力东顾,辽东必然大乱”,公孙度满脸忧色,继而又冷声道:“犯我者,虽远必诛,若是日后由我掌权辽东,必要兴兵威服诸夷,使之不敢再犯。”
“贤弟,愚兄知你擅兵略,若是有你相助,日后我二人定可于辽东创一番功业,何必非要离去”,公孙度心中不舍徐荣离去,再三劝道。
然而徐荣听完公孙度方才一番豪情壮志,却觉得自己与公孙度之间,放佛已然生了一层难以言明的隔阂,见公孙度好言相劝,挣扎半晌,终还是开口道:“愚弟心中已生离去之意,兄不必再劝,待此战过后,便前往他处,另谋出路,不过你我兄弟二人,自由为伴,无论日后如何,情谊长存,绝不相忘。”
“愚兄也不好强人所难,待此战过后,我二人再说离去之事”,公孙度见徐荣心意已决,也不好再作劝阻。
次日,公孙域率军万人,驰往高显,与扶余前锋交兵,用徐荣伏兵之计,大败扶余前锋,斩首千余级。扶余王马加高余素和王子尉仇台再三劝导下,向汉军请降,再度盟誓结好,共抗高句丽。
而马加乃是扶余官职之名,相当于汉朝大将军,昔日尉仇台数度访汉,借鉴汉朝典制,改革扶余,摒弃氏族制度,设立刑狱,以严刑峻法,制约下层百姓奴仆。
改革后,扶余上有君王,为嫡长子世袭制,不过氏族制根深蒂固,君权仍受氏族残余制约。如氏族社会全民皆兵的情况仍然存在,各户都有兵器,且扶余王和诸加各自统率下属兵丁,互不干涉,当敌人来犯时候,诸加须尊奉君王之令出战,亦可率众各自为战。
君王以下职官,主要以六畜名命官名,如马加掌兵事、牛加掌政务、猪加掌财政、狗加掌刑罚,诸加均辅佐君王,参议国政;王城外还有称大使、豪民。
地方上仿效春秋分封制,以王城为尊,王城以外设道,皆属于诸加统辖;道大者数千家,小者数百家,属于大使统辖;道下有邑落,各由豪民管理;邑落内的下户,皆属奴仆。
扶余国内百姓等级悬殊,国王、诸加、诸使、豪民属统治阶级,下户、奴婢为被统治阶级。下户类似平民,而奴婢则是完全丧失自由的奴隶,奴隶主可以任意处置。
此战中,公孙度、徐荣二人虽是弱冠之年,却作战勇猛,斩首十余级,公孙域大加赞赏。而公孙琙独子公孙豹年方十八,却不幸早折,见公孙度与公孙豹年龄相仿,又颇为勇健,很是喜爱,欲收公孙度为义子。其弟公孙昭因先前之事,厌恶公孙度,竭力劝阻。在公孙域犹豫不决之时,公孙度又借徐荣之口,假称自己年少时也叫公孙豹,后因父亲得罪权贵避难辽东,不得已改名,公孙域以为此乃天意,当即收为义子。
几日后,高显营门前,徐荣执意离去,公孙度劝阻不得,也就听之任之,不再劝阻。
公孙度眼见徐荣即将离去,满心不舍,叮嘱道:“贤弟日后在外若有不顺,可速回辽东,无论何时,愚兄定扫榻相迎。”
“兄长,临别之际,小弟尚有一言,还请兄长听之思之”,徐荣想起公孙昭那满怀怨恨的眼神,不免为公孙度忧心不已。
公孙度笑道:“贤弟不必担心,义父即日将为我择取良家女子,再拜访名士为师,日后便可举荐出仕,我心知公孙昭嫉恨不已,不过愚兄也不怕他,若非碍于义父情面,我早就将其砍杀。”
徐荣见公孙昭说着说着,浑身杀意丛生,赶忙劝道:“兄长,不论何时何地,切记不可锋芒太露,招人嫉恨,暗中忍耐,厚积薄发。”
“好,愚兄记下了,贤弟一路多多保重,只盼早日再聚”,公孙度拱手告别道。
“兄长珍重,告辞”,徐荣强忍不舍,转首打马而去,一路往并州狂奔而去。徐荣深知自己出身寒微,不像公孙度拜名士为师,得郡守举荐,自己所擅者惟有兵略,北疆鲜卑、西疆羌人日后定然会生乱,正是其建功立业的良机,认定凉州、并州乃是其发迹之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