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待殿上灵帝神伤之际,王甫又是小心翼翼凑到灵帝跟前,低语道:“陛下,程阿还在皇后宫中,搜得几封书信,还请陛下阅览。”
“书信”,灵帝轻咦一声,忙取来书信,细细一看,勃然大怒,恨恨道:“宋酆,你真是狗胆包天,竟敢谋反。”
“陛下,这几封书信,皆是昔日渤海王刘悝与宋氏父女勾连罪证,意图里应外合,谋反篡位”,王甫见灵帝怒火中烧,全无理智,赶忙向张让递去眼色。
张让会意,当即进言道:“刘悝被诛,宋酆逃过一劫,哪知宋酆不知悔改,故意与曹常侍结下姻亲之好,拉拢曹常侍,意欲勾结曹常侍一道作乱自立,曹常侍严词相拒,并将宋酆谋反罪证送来,请陛下御览。”
灵帝接过张让手中书信,尽是大不敬之词,灵帝想起不久前的刘悝谋反,恨得咬牙切齿,也未加思索,就信以为真。
“陛下,宋酆向来待人宽厚,品德端正,绝非奸邪之辈,还请陛下勿要因一时之怒,枉杀贤良”,吕强一见王甫等人如此狠毒,非要将宋家灭门,急忙劝阻灵帝。
王甫又是奏道:“陛下,宋酆狼子野心,他恩厚待人,不过是为沽名钓誉,收买人心,用心险恶至极,比之当年窦武,有过之而无不及,陛下决不可姑息,免得日后再生窦武、刘悝之祸。”
“皇后行巫蛊之术,难当后位,奴才查得宋酆也参与此事,从旁协助,陛下还应早做决断才是”,张让适时添油加醋道。
“传诏,皇后失序,惑于巫祝,不可应承天命,即日收缴皇后印绶,废黜皇后宋氏,打入暴室,严加看管”,此时,灵帝对宋皇后的厌恶,也已转变成愤恨,一怒之下,就听从了宦官的诬陷之词,废除宋皇后,打入暴室囚禁。
灵帝想起昔日窦武作乱、刘悝谋反,即使恼怒,又是心惧,继而寒声道:“至于宋氏一族,朕也绝不姑息放纵,传朕诏令,将宋酆一族悉数收捕入狱,胆敢阻挠者,立斩不赦。”
吕强见金口既开,诏令已下,再难挽回,暗自叹息起来,如今朝廷正值多事之秋,偏偏宫闱中又起风波,帝后竟遭此谗言诬陷,不由心生悲怆。
及至宋酆、宋奇父子,以及宋氏族人被收押入狱,宋酆难以置信,自己已然极少过问朝政,处处对宦官忍让再三,甚至还不惜声名受损,与曹节结亲,却终究逃不过宦官毒手,自责、悔恨、怨忿、不甘,皆萦绕在宋酆心头。
次日,灵帝怒气稍歇,思来想去,脑中闪过几丝狐疑,本想将宋皇后召来,再审问一番,蹇硕、张让等人连忙劝阻,灵帝只得作罢。
宋皇后向来贤德,宋酆又谦恭仁厚,宋家受此冤枉,不仅朝臣中多有不满,就是宫中之人,也有不少同情者。
这夜,宋皇后正于暴室之中垂泣神伤之际,忽闻暴室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宋皇后转首瞧去,只见何贵人、王甫二人联同来到。
何贵人瞥了眼瘫坐地上的宋皇后,冷笑连连,弯腰凑到宋皇后身前,轻笑道:“奴婢拜见皇后姐姐。”
宋皇后扭头不去理会,何贵人不肯罢休,依旧笑脸如花,一脸同情道:“这暴室阴寒潮湿,皇后娘娘尊贵无比,哪能受得了这份苦楚,真让人于心不忍。”
“贵人仁厚,奴婢能为贵人效力,真乃此生大幸!”何贵人话音方落,红儿自其身后闪身出来,忙奉承几声。
宋皇后一听声音,就知是红儿,愤恨异常,抬眼怒瞪红儿,怨忿道:“红儿,本宫待你向来恩厚,视你如姐妹一般,从未有过不当之处,你为何如此忘恩负义,助纣为虐,与奸邪合谋害本宫?”
“哼,姐妹,真是可笑!”红儿冷哼一声,嘲笑道:“你日日高居后位,享尽荣华富贵,我不过是宫中奴婢,受尽酸楚,你若真心视我如姐妹,为何不向陛下引见于我,好让我也沾点雨露圣恩,一同享受富贵?”
宋皇后未想到红儿竟然有此奢望,不由惊愕半晌,而何贵人适时笑道:“皇后娘娘有所不知,还是由妹妹来为你说道明白,这红儿与你朝夕相处,亲密无间,她见你集荣耀于一身,掌后宫于一言,久而久之,难免心生向往,有了踏上龙榻、飞上枝头的念想,却也是人之常情,怪不得她。”
“我等正值大好年华,身处深宫大院,谁不想承蒙圣宠,哪怕***愉,也好过与孤灯为伴,聊度一生”,红儿想起宋皇后高居后宫之主,何贵人夜夜独霸龙榻,既是羡煞不已,又是嫉妒不甘,愤愤不平道:“幸得何贵人仁厚,许诺引我上龙榻,皇后娘娘莫要怪我,只怪你自己不得圣宠,却占着后位,挡了他人去路。”
“哈哈”,宋皇后听完,大笑不已,摇头讥讽道:“你这贱婢,真是愚不可及!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尚不自知,可笑至极!”
何贵人、王甫二人相视一眼,笑而不语,倒是红儿疑惑道:“你都已自身难保,还敢笑我,有何可笑?”
“本宫笑你痴心妄想”,宋皇后手指何贵人,好笑道:“你口中的何贵人,已然诞下龙子,且生性刻薄好妒,她怎会将你引见于陛下,自取烦恼;何况后宫之中,千娇百媚,万花争芳,凭你这等姿色,也敢有此念想,怎不可笑,本宫如何不笑!”
“你”,红儿怒不可遏,羞愤异常,转首望着何贵人,拉着何贵人衣袖,询问道:“贵人曾许诺于奴婢,引我入见陛下,当不会耍弄于我?”
“皇后娘娘说的不错,我不过是利用你,怎会真的引你入见陛下”,何贵人忽而狂笑不止,抬手甩开红儿,狠厉道:“正所谓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今夜前来,正是要送皇后娘娘一程,你就先去为皇后探路去吧!”
红儿还未来得及惨叫,早被王甫一剑刺入心窝,倒地而亡,何贵人瞥了眼地上满眼不甘的红儿,一脸嫌弃。王甫继而取出一道白绫,走到宋皇后身前,将白绫递给宋皇后,阴恻恻笑道:“皇后娘娘,有红儿相伴,黄泉路上也不会寂寥,还请娘娘早些上路,可别辜负了奴才一片心意。”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本宫早已看淡,只恨不能劝谏陛下,诛除你等奸邪之辈”,宋皇后缓缓起身,手执白绫,颓然一笑。王甫未想到年纪轻轻的宋皇后,竟能如此决绝,不由叩首三拜,轻叹道:“皇后娘娘不惧生死,令人钦佩,然而我朝立业至今,我等内侍与外戚难以共存,奴才惟有叩送皇后娘娘。”
“哼!死便死,哪来这么多矫情”,何贵人满脸不屑,连连催促宋皇后上路,宋皇后终究是自缢于暴室。王甫见宋皇后已死,忙向灵帝上报,言宋皇后畏罪自尽,灵帝闻讯,不禁黯然落泪。
宋皇后既死,其父宋酆、其兄宋奇等一众宋家老小,也难以幸免。灵帝为免宋家父子心存怨忿,日后报复,索性下诏,诛杀宋皇后父母兄弟,弃尸城外,其他亲属尽皆流放他乡。
宋皇后无辜受此冤害,身死家灭,宫中部分宦官、宫女皆同情宋氏惨况,其中有中常侍吕强、小黄门吴伉,以及向来以清廉忠正为人所称道的五位宦官,有济阴丁肃、汝南李巡、下邳徐衍、南阳郭耽、北海赵祐。
“宋皇后贤德大度,母仪天下,未有丝毫失德之处,不料竟为宵小所害,可怜宋氏一门无辜”,小黄门吴伉放下杯中清茶,望着堂上众清正宦官,摇头苦叹。
吕强想起曹节、王甫二人,怨忿难平,恨声道:“好好一位宋皇后,并无什么大过,竟为王甫等人所诬害,以致身死家灭,真是令人发指。”
“诸位久居宫中,颇有声名,又身受两朝天子恩德,便是士儒大夫,也对诸位多有赞誉,而今奸邪作乱宫中,冤害贤后,岂能坐视不管?”吴伉望着丁肃、李巡等五人,恭声拜请道:“还请五位大人,助我二人一臂之力,诛除曹节、王甫二人,还宫中安宁,护朝堂清平。”
“我等虽是心中不忍,然一向不喜争权夺利,只求安养宫中,闲暇之余,读书著述为乐,操琴舞剑自娱,再无他求”,丁肃笑了笑,婉言谢绝。
李巡赞同道:“如今宫中乱事方平,好不容易有些安稳,不宜再生事端,烦扰陛下,然宋皇后一家尸骸尚被弃置城外,当务之急,还是早些将其等尸身收葬,也算是尽了奴才的本分。”
“李公所言甚是”,其他在座之人,纷纷赞同,却对吕强、吴伉拉拢之言,不加理会,吕强、吴伉也是无奈,只得作罢。
于是,众人商议一番,共凑财物,收葬宋皇后及宋酆父子,归葬于旧茔皋门亭,灵帝暗暗默许,曹节、王甫等人也不敢加以阻拦,只得听之任之。
宋皇后既已冤死,宋氏一门惨遭横祸,但凡与宋皇后相关之人,自是免不得受到牵连。其中,曹节与宋家有姻亲之好,蹇硕想起蹇图之仇,心头怨忿,知晓曹操与宋奇多有往来,趁机加以报复。
然曹节、王甫权威尚在,蹇硕不敢害曹操性命,但自己将曹操调入京都,就是等这良机,思来想去,决心断了曹操仕途,既可解心头之恨,又可堵住曹节、王甫之口。
于是,蹇硕连夜奏明灵帝,以曹操是宋氏亲属的名义,东牵西连,百般歪曲,自然也将曹操牵连其中。灵帝即刻下旨,解除曹操议郎之职,着令曹操即日返乡,闭门思过。
真可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曹操未料到不测之事,竟来自于身外,他也不得不任命。然而,此时的曹节,因年迈体弱,极少入宫,常卧养宅中,纵是知晓是蹇硕挟怨报复,却也无能为例。更何况,蹇硕此举,也可算是为了宦官利益,凡是牵连过多的,尽皆剔除,曹节也不好说什么。
曹节所能做得,也只能对曹操执手长叹,唏嘘不已。幸而曹操并未因此沮丧,他依旧踌躇满志,意在天下,反而劝慰曹节道:“曾祖父不必为我忧伤,阿瞒绝不会因此颓废,日后当继续强化自身,终有一日,阿瞒必要位极人臣。”
“阿瞒”,曹节轻轻唤了一声,他见曹操一脸深信不疑,也就聊以为慰,笑道:“你如此坚韧,曾祖父颇为心安。”
“想那蹇硕之流,区区宵小,阿瞒从未放在眼中”,曹操满不在意,傲然道:“我曹操乃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当以天下为己任,些许挫折,不值一提,况且区区议郎卑微之吏,毫无实权,我岂会在乎!”
“呵呵,你倒是豁达大度”,曹节知晓曹操这番表现,并非是在安慰自己,还是有些不放心道:“不过,曾祖父心中还有一言相教,你虽心怀憧憬,却也有些落拓不羁,阿瞒日后还须多加自省,严于律己,切不可因小失大。”
曹节之言,确是实话,曹操忙点头称是,继而拜别道:“曾祖父,我如今无官职在身,终日无事可做,若是久留于洛阳,只恐一时放荡,又惹来祸事,倒不如早日赶回谯郡。”
“如此也好”,曹节无奈应下,他哪能不知曹操放荡无度,与其留在洛阳,生出是非,倒不如早回谯郡,修身养性,何况还有蹇硕虎视眈眈,思及此处,曹节叹口气道:“如今曾祖父已非昔日可比,陛下新宠张让、赵忠、蹇硕等人,尤为亲信蹇硕,对曾祖父已生疏远,唉!一朝天子一朝臣,一代新人换旧人。”
曹操一听,抬首一瞧,见曹节面露落寞之色,忙劝道:“曾祖父虽少去宫中,然曾祖父于宫中威势尚在,且有王甫坐镇内宫,曾祖父莫要心伤。”
“呵呵,王甫”,曹节自嘲一声,苦笑道:“阿瞒有所不知,曾祖父已非昔日,王甫也不似往日那般恭顺,幸而王甫自知,他离了我曹节,犹如林中孤木,早晚也将失势。”
“罢了,今日不说其他,你明日就动身回乡,闲居家中”,曹节摇摇头,不再多想,对曹操笑道:“我曹家在谯郡经营数代,尚有威名,你此番回乡,当好生结交丁家、夏侯家青年才俊,免得日后于乡里不熟,茕茕孤立。”
“阿瞒记下了”,曹操恭声应是,于次日辞别曹节,匆匆返回故里,闲居家中,或是读书抚琴,或是出游射猎,又或是作乐于艺馆之中,过得好生自在逍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