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规素习羌事,连战数载,反对严酷杀戮之行,力行怀柔安抚之策,屡次破服羌人,奏免多杀降羌、不遵法度的官吏,羌人归附,西凉暂安。
皇甫规见叛乱已平,衣锦还乡,乡里百姓夹道迎接,皇甫规一一答谢,居家期间,时常惩治乡里枉法之徒,检举州郡不法官吏,为百姓申冤做主,甚得百姓赞誉。
这日,皇甫规正与续弦之妻马氏,于书房中研磨书法,马氏姓马名芝,容貌娇美,年岁二十有余,乃扶风名门马氏之女,马伦之妹。只见马氏纤手执笔,行云流水,落笔似烟,顷刻间一行诗词跃然于纸上。
皇甫规一旁抚须细细品阅,见纸上字迹工巧简约,笔画连绵,端秀清新,不禁赞道:“时人皆言扶风马氏‘清德奕世’,夫人不愧为当世才女,不仅美貌聪慧,且文笔流美,得夫人为妻,甚幸,甚幸。”
马氏笑道:“妾身不过略通文墨,倒是皇甫一门乃‘文武上才’,怎及老爷文武双全,老爷统兵征战在外,妾身时常翻阅老爷书法著述,受益匪浅。”
“纵有入将为相之志,怎奈时不与我,朝堂之上视我等西凉诸将如嗜血武夫,多有轻鄙之意”,皇甫规长叹一声,拿起马氏纸书,沉吟道:“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皇甫规念完,握起马氏双手,缓缓道:“我常年征战在外,夫人独居家中,受苦了!”
“老爷为国为民,在外操劳,妾身每每思念之时,便读写此诗”,马氏知皇甫规忧心国事,自然不能终日留与家中。
皇甫规见马氏知书贤惠,面色宽慰,执笔有力,行笔迅捷,一气呵成,写道:“文武上才,名震西凉。”
马氏看完赞道:“老爷所写八字虽非金玉之词,然笔势雄奇,姿态横生,颇有龙蛇飞动之势,老爷书法造诣令妾身敬服。”
皇甫规摇头笑道:“若论书法造诣,老夫倒是想起梁鹄”,提到梁鹄又不禁叹道:“昔日老夫坐罪梁氏,想起那时安定梁氏何其荣耀,今梁鹄虽年轻,却书法精湛,日后必能为一代书法大家。”
皇甫规廉洁奉公,刚直不阿,奏免孙俊等不法、无用之人,不结权贵宦官,引得朝廷内外埋怨。孙俊等便与京中宦官、权贵纷纷上表诬陷皇甫规收买群羌,使之假降邀功,桓帝接连下诏责让。
皇甫规心中不免畏惧,上疏桓帝,言明自己讨贼安民之功,诉说奸佞交相谗构之冤。桓帝顾及皇甫规素有威名,威震边疆,如今又新立大功,深得将士爱戴,于西北威势日盛,一时间难以抉择,便召来新任卫尉应奉、司隶校尉李膺、司徒许栩、司空刘茂、大鸿胪陈蕃五人前来议事,太尉杨秉因病未得召见。
桓帝谈及此事,司隶校尉李膺前番受罚左校服役,后经应奉求情得以官复原职,立即上前奏道:“陛下,皇甫规一身清正,廉洁奉公,刚直不阿,不畏权奸,平叛有功,所奏免者皆是不法、无用之人,多与朝中权贵、宫中宦官勾连,实属忠义爱国之举,请陛下明察”,桓帝一言未发,挥手示意,李膺起身退立一旁。
司空刘茂一向懂礼知仪,乃宗室之后,上前奏道:“皇甫规立有大功,应当赏赐,不过据臣所知,皇甫规怀柔安抚羌人,羌人尤为感恩,献财物美姬与皇甫规,皇甫规一一不受,可见其并非贪财好色之人;皇甫规奏免孙俊等人,惩治不法,为民做主,深得凉州百姓爱戴,可见皇甫规刚正不渝,不畏强权;素闻其俭朴节约,爱护士卒,将士爱戴,可见其非好功奢靡之人”,桓帝听见此言,插口道:“依照爱卿之言,莫非皇甫规是圣人不成?”
司空刘茂接着奏道:“若皇甫规本性如此,臣恭贺陛下得贤者辅佐,不过这亦非寻常人可为之,臣担忧若是皇甫规掩藏本性,欺瞒世人,则便是大奸大恶之徒,其害难以预料,臣不过据实而言,请陛下明断。”
司徒许栩、大鸿胪陈蕃二人也觉得刘茂言之有理,奏道:“臣以为司空所言非虚。”
桓帝闻言,心中忌惮不已,问道:“朕即刻传召将皇甫规收捕,不过皇甫规杀不得,你等以为如何?”
卫尉应奉一直双眉紧锁,上前劝奏:“陛下,如今西疆方定,若是将皇甫规收捕治罪,只恐再生叛乱,而如今国库空虚,不可再生战事。”
桓帝听完应奉之言,心中犯难,便问道:“应爱卿以为当如何处之?”
应奉奏道:“俗语有云‘关西出将,关东出相’,关西并非只有皇甫规一人可为将帅,关西猛将多不胜数,前护羌校尉段颎素有文武智略,习兵善战,昔日屡破西羌,羌人畏之如虎,此人可代皇甫规安定西疆,除段颎之外,尚有盖勋、张奂等人,皆是良将之才,陛下亦可重用。”
“爱卿所言极是,朕这便下令,收捕皇甫规治罪”,桓帝面色一喜。
李膺脸色一变,昔日曾与皇甫规同为边将,心知皇甫规不似奸恶之人,奏问道:“不知陛下欲以何罪收押皇甫规?”
桓帝闻言一愣,应奉也劝道:“陛下,皇甫规为国建功,陛下不可随意治罪,若是心中不安,可将皇甫规征召入洛阳为官;臣素闻段颎与皇甫规、张奂等不和,可令段颎为护羌校尉,镇守西疆,也可使得关西众将相互牵制,而皇甫规入京,如何处置全在于陛下一言,陛下可无忧。”
“爱卿之言甚是,朕便将其征召入京”,桓帝大悦。
同年七月,皇甫规论功应当封侯,桓帝仅拜为议郎,征召入洛阳,其所辖属官尹端、周慎、董卓、田晏、夏育等人纷纷受赏。
同时,桓帝下诏再任段颎为护羌校尉,段颎得知诏令,大喜异常,当日单枪匹马,日夜奔往凉州。段颎先前因凉州刺史郭闳诬陷,获罪下狱,桓帝下诏询问段颎的情状,段颎深知郭闳有朝中权贵为倚仗,只是请罪,不敢说受冤枉,桓帝将其罚作苦工。
皇甫规接到朝廷诏令,正欲起行前往洛阳,众属官前来为皇甫规送行,皇甫规与家中设宴款待。
众人饮宴正酣,却听下人来报前任安定太守孙俊拜访,皇甫规便让皇甫嵩代为款待众人,自己前往后堂见见孙俊,一路上心中暗忖:前番奏免孙俊等人,今日孙俊前来拜访,定然不怀好意,还需小心防范。
后堂之中,孙俊见皇甫规一直冷眼相待自己,心中不忿,轻笑道:“皇甫将军,不,应是皇甫议郎,呵呵。”
皇甫规心中厌恶,不愿与其多费口舌,淡淡说道:“汝来老夫府中究竟所为何事,不必遮遮掩掩,老夫厅中尚有宾客需招待。”
孙俊冷哼一声,说道:“我奉曹公之命,今番前来欲救汝一命,皇甫议郎如今得罪满朝权贵,曹公见汝稍有才干,起了爱才之心,曹公愿保举你封侯;不过将军也不可过于吝惜才是,想必将军此次平定羌乱,所获者甚多,不如去财消灾,曹公也好与诸位常侍大人为你在朝中周旋一二,保你无恙。”
皇甫规顿时大怒,斥骂道:“老夫一生廉洁俭约,嫉恶如仇,最恨奸佞小人,曹节等阉宦不过弄权乱政、厚颜无耻之徒,老夫誓不与之为伍。”
“你,皇甫老匹夫”,孙俊气的说话直打摆,未想到皇甫嵩竟敢如此辱骂曹节等人。
“来人,将这贪财好利之徒赶出府门”,皇甫规当即让下人将孙俊赶出,孙俊边走边骂,刚至堂门外,却见尹端等一干武将一旁打量着自己,尹端等人方才在厅中饮宴,听到后堂怒骂声,便与皇甫嵩一同前来看看。
待将孙俊赶出府,众人又回到厅中,问起此事,皇甫规便告之众人,怒气冲冲,端起杯中酒一饮而尽。
周慎放下酒杯,劝道:“将军前番将朝中宦官、权贵尽数得罪,陛下又征召将军入朝为官,将军不如暂且虚以为蛇,日后再作打算便是。”
“是啊”,尹端也开口赞同道:“能屈能伸,忍一时荣辱,亦无不可。”
董卓一言未发,双眼不停打转,面带愁绪,而同列的夏育(字炎隆)、田晏(字鹏伟)二人也是默然不语,二人举杯相视一笑。
宴会过后,众人散去,几人一路并马同行,眼见皇甫规入朝,谈及日后何去何从,周慎问道:“诸位,如何看待今日之事?”
夏育笑道:“朝廷以下诏任段公为护羌校尉,我与田晏昔日便是其麾下司马,待段公归来之时,我二人便去投靠效力,皇甫规已自身难保,诸位早做打算微妙,告辞。”
夏育说完,便和田晏打马而去,董卓、尹端、周慎三人面面相觑,尹端这时说道:“二位有何打算?”
董卓叹气说道:“不如先留在西凉,待日后再作打算,天色已晚,暂且回去歇息”,三人便拱手告别,各自离去。
董卓回府之后,便筹集钱财,并唤来其弟董旻议事,董旻得知董卓欲前往拜访孙俊,不解问道:“孙俊如今不过一百姓,兄长何故拜访他?”
董卓便将今日皇甫规府上之事说于董旻,董卓见董旻依然不解,耐心说道:“叔颖,皇甫规威震西羌,平叛有功,战功卓著,却不如宦官权贵一言,仅得议郎一职,今番前去洛阳更是性命堪忧;为兄自从军以来,屡建功勋,如今三十有余,不过军中一司马,人微言轻,事事受制于人,终日为人使唤;纵然日后能似皇甫规一般,威震一方,身居中郎,却也敌不过朝中当权者一言半语,故而前往拜访孙俊,求之为我引荐,也算结善缘,以便日后之需。”
董旻这时为难道:“兄长所言甚是,可如今我等手中资财将近,随皇甫规征战数载,老匹夫厚待羌人,严令不得烧杀劫掠;而兄长每每得赏赐,非要效仿皇甫规厚待军士,悉数赏赐将士,如今哪有资财前去结交孙俊。”
董卓这才想起手中已无资财,沉吟半晌,又咬牙说道:“三弟,汝即刻回家中,变卖家产,筹集资财。”
董旻刚要领命而去,董卓又叮嘱道:“万万谨记,将母亲与一家老小好生安顿。”
十日后,董旻从陇西老家返回,其母闻知董卓筹资急用,将自己与府中女眷饰物全数交予董旻,董卓闻知感伤不已。
董卓当即带着资财前往孙俊府中,得知朝廷即将征召周慎入京为官,加封荡寇将军,心中虽有不甘,却也笑道:“周慎先我一步,却未必胜我一筹。”
而皇甫规与其侄皇甫嵩一路往洛阳赶去,方至函谷关,便有王甫派人前来问其立功情状,皇甫规心知王甫等人意欲索取财物,不愿与之为伍,便不予理会。
“伯父,此去洛阳祸福难料,不如辞官归去”,闻声看去,正是皇甫规之侄皇甫嵩,皇甫嵩担忧皇甫规入京遭祸,这才劝道。
只见这皇甫嵩头戴束巾,身着青袍,相貌魁宏,支拳骨脸,约莫三十五六岁,乃是前雁门太守皇甫节之子,皇甫规之侄。皇甫嵩自幼熟习弓马,喜好诗书,初被察举为孝廉、茂才,拜官郎中,后迁任霸陵、临汾县令,因父亲去世而离职,终日居于家中,研读兵书,此次随皇甫规入京。
皇甫规叹道:“洛阳不得不去,否则将惹得陛下忌讳,皇甫一门休矣”,接着说道:“伯父知你担心我得罪洛阳内外,日后孤立无援,如今宦官有意结纳,我却数次轻辱其等,必然招致怨恨;不过古语有云‘失之桑榆,收之东隅’,我皇甫氏乃是关西名门,宦官又甚为士人痛恨,若是与宦官为伍,一者有辱家声,二者得罪士人;今番若得士人赞许,与之交好,士人之巨犹如瀚海,宵小也会有所顾忌,皇甫家声名更显,我便可伺机回归西凉,归隐闲居。”
“伯父所言甚是,侄儿受教了,难怪伯父让侄儿勿要轻易出仕”,皇甫嵩恍然大悟,拍马紧随皇甫规,快马加鞭直奔洛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