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曹宋两家结亲,王甫闻讯,急冲冲寻到曹节,单膝跪地,拔出长剑,双手递向曹节,扭头闭眼道:“宋酆父女与我二人结怨已深,而今曹公突然与宋家结亲,示好宋酆,倒也可免去两家争斗,然而我王甫又将何去何从!宋皇后对我恨之入骨,与其死于宋酆父女之手,倒不如今日索性请曹公赐我一剑,死得不冤。”
曹节顿时哭笑不得,扶起王甫,打趣道:“若是你王家也有适婚之女,不如与杂家一道嫁女宋家,结为姻亲之好,倒也不错。”
“曹公,何故非要与宋家结亲?”王甫经曹节几句劝慰,收剑入鞘,急的直跺脚,追问曹节缘由。
曹节笑道:“宋皇后失宠于宫中,宋酆失宠于天子,杂家此番与宋家结亲,名为和好,实则乃是借机损害宋家声望,分化宋家与朝臣,使其二者心生嫌隙,难以同心同德,以削弱宋酆朝堂之势。”
“嗯!宋酆自与曹家结亲以来,洛阳士儒多有非议,陈球、李咸二人亦是抱有不满,照此看来,宋家迟早大失人心”,王甫点头应声,转而迷糊道:“只是宋酆绝非无智之人,他难道不知两家结亲不利之处?”
“宋酆自是知晓,然有舍亦有得,有弊自有利”,曹节款款而笑,朝着王甫反问道:“你以为杂家会轻信宋酆?”
“这”,王甫语结,听着曹节这样一说,知晓此事必有蹊跷,静下心来,好奇问道:“曹公此举,究竟是何用意?还请不吝赐教,我也好安心。”
曹节说道:“前番段颎呈报宋酆与刘悝来往书信,陛下虽是对宋家起了猜疑之心,然而尚有疑虑,一时间不好抉择,既然陛下犹豫不决,杂家便让他越发不安,好借机除掉宋氏一族。”
“原来如此”,王甫苦苦思索半晌,忽而展颜大笑,欢喜道:“陛下原本以为我等与宋家不和,二者可相互制约,现今宋家内外交困,圣宠已失,曹公此时与宋家修好,陛下定然猜忌更深,到时只需稍加煽风点火,宋家立时付之一炬。”
“那是自然”,曹节阴恻恻道:“杂家就是要故布疑阵,我曹家与宋家结亲,陛下必定更为忌惮,陛下免不得要问及缘由,你我二人还不信手拈来。”
王甫不住点头道:“自是如此,就是要让陛下以为宋家权势滔天,连曹公都慑服于宋家威势,不得已委曲求全,再想除去宋氏一门,更为容易。”
果如二人之言,灵帝闻知曹宋结亲,恼怒不已,当即召来曹节,斥问道:“你这狗奴才,前番还说宋家居心否侧,现今反而与宋家结亲,讨好宋酆,还敢自言忠心耿耿,可笑至极!”
“陛下,奴才也是迫不得已”,曹节旋即伏地叩首,大哭叫屈,灵帝冷哼道:“你这老狗,你有何委屈!朕如今日夜不安,才是真的憋屈。”
曹节泣道:“陛下有所不知,宋家权势日重,朝臣公卿多与之通好,四方士儒纷纷登门求见,每日宋府宾客盈门,络绎不绝,老奴摄于宋酆威逼,不得不屈从于宋家,还请陛下体察。”
“宋家名望已至此等境地?”灵帝闻言一惊,难以置信道。
曹节擦拭下眼角泪水,垂首道:“自渤海王刘悝死后,昔日潜藏于渤海的党人接连投效宋酆,士儒也跟风而去,故而宋家名望日显,威势日重;此外,奴才昔日所举荐之人,大多为宋酆罢免,以宋家门生宾客替之,满朝文武多为宋酆党羽,其他诸臣亦不敢开罪宋酆,还请陛下明鉴。”
“只凭你一面之词,不足以信!”灵帝仍旧不肯相信,沉声道。
“陛下若是不信,可召来袁逢大人,一问便知”,曹节叹道。
灵帝向来知晓袁逢、杨赐乃当朝两大官宦世家之首,二人并非宦官党羽,亦未曾与宋家深交,倒与胡广有些相似,应不会有所偏袒,随即令人召来袁逢及杨赐,灵帝却不知曹节心中正暗自得意。
待杨赐、袁逢来到,二人一瞥见曹节,心中已然明了,赶忙上前行礼,灵帝摆手唤起二人,开口问道:“听闻传言,近日国丈大人颇得朝臣拥戴,极受士人尊崇,你二人可知此事?”
袁逢叹口气,先前袁绍与刘悝暗通书信,若非曹节、王甫加以遮掩,袁家必受牵连,而宫中内侍前去宣召之时,曹节早令小黄门道出事由,自己也只好顺势而为。
“陛下,确如传言所说,宋国丈名著海内,天下人敬仰有加,交口称赞,府中宾客不下千人,确是群英汇聚,热闹非凡”,袁逢违心奏道。
灵帝转首瞥向杨赐,而杨赐微微颔首,奏道:“正如袁大人所言,国丈威望与日俱增,人人赞其有霍光之才,此乃我朝之幸!”
“霍光”,灵帝听到霍光二字,早气得颤抖,霍光虽说是忠臣,却为历代汉家天子所不喜,只因霍光权势过重,随意便可拥立新主,废除旧主,然而霍光之行,还颇受后世赞誉,灵帝怎能不怒火中烧。
“你等暂且退去”,灵帝甩甩手,打发走殿中一干人等,自顾自呢喃道:“你若学梁冀,朕已然日夜不安,你要是效仿霍光,朕则与你至死方休。”
熹平元年(公元172年),冬十一月初八,当朝国丈宋酆长子宋奇,迎娶长水校尉沛国曹炽之女、曹节曾孙女,灵帝令人送上玉如意一对,为宋家贺喜,宋酆顿感荣耀万分。
然而曹家与宋家结亲,也引得洛阳士人众说纷纭,褒贬不一,或有不齿宋家言行不一,亦有前来敬贺之人。曹操自此与宋奇来往更为密切,曹操又是极擅诗词歌赋,宋奇越发钦佩,大肆为曹操引荐洛阳饱学之士。这些鸿儒名士,大多数人依旧不愿与曹操倾心相交,仅仅是顾及宋奇颜面,才与曹操浅谈几句,曹操暗暗对鸿儒名士生起几丝厌恶之感。
熹平元年(公元172年),冬十一月,正当朝廷风云暗涌之时,会稽水患成灾,民不聊生。时会稽人许昭与其父许生、其子许韶,四处煽动诸县,一同在句章聚众万余,起兵造反。
许昭自称大将军,奉他的父亲许生为越王,会稽太守尹端闻讯,当即征召郡兵四千余人,兵发句章,讨伐贼众。尹端本为张奂部将,曾协同张奂、董卓转战并凉二州,屡破外族,剿灭李远,因功升任会稽太守。
这日,会稽太守尹端率军四千进至句章城外,许氏祖孙三人坚守不出,据城御敌,尹端当即在句章城外摆下阵仗。尹端高坐马上,转首对身旁的主簿朱儁问道:“贼众不下万人,又据城坚守,我军仅有四千余人,不知有何良策破敌?”
朱儁,字公伟,会稽郡上虞人,少时丧父,家贫如洗,以贩买缯布为业。朱儁因侍母至孝,颇得赞誉,且朱儁为人好义轻财,乡里敬重有加。
曾有同县人周规为出仕为官,借钱百万疏通,而后周规家贫不能偿还,朱儁于是以母亲的缯帛去为周规还债,朱母为此斥责朱儁,朱儁却以先贫后富之理劝慰老母亲。
恰巧前任荆州刺史度尚因罪迁任上虞县长,度尚闻知此事,深以为奇,将朱儁举荐给会稽郡守韦毅,朱儁得以出仕为官。后尹端上任会稽太守,经度尚、韦毅二人推荐,与朱儁相谈甚欢,随即任用朱儁为郡中主簿。
朱儁瞧了一眼句章城头,只见贼众散漫无序,满心不屑,拱手回道:“太守,贼军松散疏懒,纪律松弛,这等乌合之众,不值一提,只是我军兵力仅有四千,难以攻城,倒不如暂退余姚,待州郡各处兵马会齐,一举剿灭叛贼。”
“公伟之言,虽有道理,然本太守久经战阵,今日进兵至此,若是无功而返,岂不为人所讥笑,助长贼势”,尹端笑道。
朱儁不由暗叹一声,进兵之前,自己便劝阻尹端稍待时日,等州郡兵马齐集,再出兵征讨,怎奈尹端心急鲁莽,朝廷又屡屡下诏催促,也让人无可奈何。
正说间,城门缓缓洞开,一彪贼军奔出城来,列下阵势,许生、许昭、许韶祖孙三人驻马阵前,左右立着六员战将,个个彪悍勇武,精神抖擞,分别是廉明、张转、李合、樊季、何辉、孙平。这六人本就不是良善之辈,皆是县乡豪强恶霸,臭味相投,结为兄弟。后经许韶劝说,六人纷纷随从许昭起兵作乱,杀县官,掠府库,强抢掳掠,无恶不作。
“越王,官军区区四千兵马,不足为惧,且让末将出阵斩杀几员敌将,也好让官军知晓越王军威”,樊季瞧着官军人少,顿时轻敌,猜想官军定无能人,当即请命而出。
樊季手挎长刀,驱马至阵前,对着官军阵前,大吼一声:“你等听着,朝廷不仁义,天子不明智,我家越王与大将军兴兵救民,你等若是肯降,可绕过一死。”
“放屁”,尹端一听,火气直冒,方要出阵斩杀贼将,朱儁连忙劝止,言道:“太守身为一军主将,不可轻出,且差周规前去斩了那厮。”
“太守,末将愿斩杀此贼”,周规自得朱儁资财相助,感动莫名,便与朱儁结为异性兄弟,朱儁受尹端重用,自是免不得引荐周规,二人就一同在尹端麾下任职,倒也算是小有功名。
尹端点头应下,周规当即拍马向前,也不答话,抡刀就砍,樊季驱马挥刀,迎了上去。两马往返十余次,双刀互砍,战了二十余合,樊季力不能支,而周规越杀越狠,且刀法纯熟,武艺尚在樊季之上,樊季渐落败相。
“樊四弟不必惊慌,为兄与你一起战他”,贼阵中李合知道樊季战不过周规,就飞马舞枪直奔战场,与樊季夹攻周规。周规并无惧怕,力战二人,一口长刀运用自如,三人战得不相上下。
“二弟,速出阵相助周规”,朱儁担心周规有失,回首对从弟朱玺吩咐一声。朱玺依言奔出,挺矛直取樊季,而敌阵中早有张转手执三尖叉迎头杀来,截住朱玺,二人叉矛相刺,各仗本事,杀至一处。
许韶瞧见阵前武将杀得难解难分,对许生、许昭二人说道:“祖父、父亲,官军兵微将寡,不宜与之拖延,趁其后援未至,全军压上去,先破尹端,再进兵山阴,扼守长江,以阻官军征讨。”
“好,就依你之言”,许生、许昭父子闻言一振,各自拔出黄铜刀、紫金刀,而许韶亦是拔出赤钢刀,祖孙三人大喝一声:“击破汉军,就在今朝,随我等杀。”
贼军万余人一拥而上,官军大惊,尹端先是一惊,瞧着身后四千余军士浑浑噩噩,转而大怒,拔出佩刀,暴喝一声:“杀敌立功,封妻荫子,给我杀。”
尹端一马当先,冲入敌阵,朱儁紧忙随后跟上,四千余官军迎上贼军,杀得人仰马翻,沙尘飞扬。尹端一连劈杀数人,忽而头顶黑影闪过,一柄宣花斧猛然袭来。尹端举刀奋力劈出,方将大斧挡开,又是一杆短柄矛斜斜飞刺而来,尹端慌乱间挥刀不及,腿部受创,顿时鲜血直流。
尹端放眼一看,左侧有廉明手执宣花斧,右侧有孙平手握两把短柄矛,齐齐杀来,尹端急忙拍马后退,不料身后又有何辉舞着半月戟,围将上来,尹端悲呼一声:“我命休矣!”
“太守莫慌,朱儁来也”,朱儁一见尹端被贼将围攻,连忙一刀逼开许生,策马奔至尹端身前,二人合力战上三员贼将,险象环生。尹端顿时后悔不已,这些郡兵怎能与昔日并凉精锐相提并论,若是听了朱儁之言,怎会陷入此等绝境。
此时,周规、朱玺已然杀败樊季三人,见尹端陷入贼围,随即驱马赶至,里外冲杀,将尹端救出,保得尹端逃往余姚。
一路上,尹端叫苦不迭,向朱儁诉苦道:“败军丧师,我有何面目去见天子?人言江东出才俊,今日一战,可叹江东无猛虎,诸郡官兵难堪大用,哪比得上并凉精锐悍勇,若是本太守有四千凉州骁勇,今日这万余贼寇何愁不灭!”
“今日虽败,然并非太守之过,实乃会稽郡兵松弛已久,且四千郡兵多为临时征召,难以令行禁止,故而有此一败,不必忧伤”,朱儁宽慰几句,继而说道:“扬州并非无精兵,只是尚未来到,丹阳、淮泗两处皆有精兵,太守可暂回山阴,请州府派精兵强将相助。”
“莫非这余姚、上虞二县,不可固守?”尹端闻言,纳闷起来,出言问道。
朱儁接着回道:“此战我军大败,损兵折将,士卒多有投降贼军者,贼军必然声势高涨,四处掠城,而余姚、上虞首当其冲,太守不如暂退山阴,既可避敌锋芒,又可得以喘息,待援兵齐至,再出兵剿灭贼军,亦是不迟。”
“好!我等先去余姚歇息片刻,而后直奔山阴,本太守立即上报州府、奏明朝廷,请朝廷速发援军,讨灭许氏叛逆”,尹端说完,带着残兵败将驰入余姚城中,修书上报战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