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方榕是被眼前的那片红色给惊醒的。
一睁开双眼,他这才发觉刚才眼前那一片红彤彤的颜色并非感觉中的可怖梦魇,而只是灿烂的阳光照在眼帘上的自然反应。
“阳光?”在有些刺眼的阳光下眯眼的瞬间,方榕发现脑袋像是灌了铅一样,昏沉的厉害,根本反应不过来为何会忽然看到阳光。
“自己刚才不是已被那道霹雳劈中了么?嗯?”
就在一片昏沉的脑海中忽然闪过这一念头的瞬间,僵硬的身体各处猛然间传来的酸痛和不适,以及猛然间随着这个念头一起闪现的那些混乱画面,顿时就让他像是中了一箭似的,一下子就从地上弹了起来。
刺痛并酸僵的身体让他在蹦起来的瞬间又差点一头栽倒在地,半跪在湿乎乎的河岸上,他使劲摇晃了半天脑袋,这才在脑海中勾勒出了个大致的轮廓:“他已经不在了,但是自己却并没死!”
可是自己心里为何会忽然觉得这般的空虚和难受?难道他的离开,不是自己一直都在盼望着的事情吗?
就在这时,他耳边忽然响起了一把清朗的声音:“方榕你醒了,没事了吧?”
“嗯?”
几乎是在这个声音入耳的同时,方榕半跪在地的身影已在鬼魅般的一闪中窜了老远,等他再现身时,大半截身体已没在了冰冷的河水里。
冰凉的河水和骤然出现的这把声音终于让他脑海中的昏沉彻底的褪去,而原本有些迟钝过分了的六识也再度恢复了比往日更剩一筹的灵敏。
“怎么会这样?难道他离开时……”
就在脑海中闪过这奇异念头的同时,他脸上的警惕也已松弛了下来:“方羽?”
可不是么,此时此刻,十五丈外,站在河岸边灿烂朝阳里近乎**的那人,可不就是微笑着的方羽?
“呵呵,正是。方榕你没事了吧?”身上只剩着一点点焦黑物体遮羞的方羽在阳光下,浑不在意的笑着答应。
他从昏沉中被冰凉的河水激醒的时候,天还不曾大亮,就连空中都还飘着零星的雨滴。
不过令劫后余生的方羽颇觉欣慰的是,他几乎在站起身的瞬间,就已看到了同样瘫软昏迷在河滩里的方榕。
将他拖上河岸之后,发觉他并无大碍的方羽心情一松的同时,便已顾不上再去多管他了,因为当时的他自己还有许多事需要赶紧去处理。
而方榕醒来的霎那,正好是他从定境中醒来的时刻。
“好像没事。嗯……方羽,他真的已经不在了吗?”就站在冰冷的河水中略略活动着手脚,此时已发现自己身上似乎比方羽还要狼狈的方榕有些迟疑的不愿上岸,可横亘在心头的那个困惑却硬是逼着他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那位前辈是烈性人,他真的已经不在了。”方羽回答的时候,脸上的微笑中隐隐有一抹沉郁,不过转瞬就被脸上更浓的笑意所掩盖:“大丈夫赤条条来去世间,这有什么好尴尬的?榕兄你还不上来动动?千万不要辜负了那位前辈的好意啊。”
方榕闻声一愣,随即便发觉了此刻睡着方羽这句话而在体内汹涌了起来的那滚滚劲流。
心里猛然一酸的瞬间,站在水里的他已就地坐进了水里。
看着土黄色的混浊水流将他整个人淹没,方羽眼中的笑意被欣慰所替代的同时,也忍不住抬头冲着空中明媚的朝阳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叹息。
此时蔚蓝的天际,万里无云,只有明媚的朝阳挂在东方,尽情的照耀着大地,身边大河在汹涌的奔流,空气在微风的带动下,散发着略带泥土味的清新气息, 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中,那里还能看到昨夜雷劫时那般凶暴的痕迹?
再次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声之后,方羽也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像个雕塑般一动不动的静了下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半空中的太阳光线渐强,而身边大河奔涌的浪涛声似乎已变成这天地间唯一声响的时刻,滚滚而流的河水中却猛地炸起了一蓬响亮的水花。
四散飞射的水花中央,浑身泛着红色光芒的方榕就若来自远古的魔神一般,显出了他近乎完全**的雄伟身躯,可是他仰天无声嘶吼的头脸上,却挂满了不知是河水还是泪水的晶莹水滴,正在不停的往下滚落。
这让同时也睁开了眼的方羽脸上,也闪过了一抹微带叹息的涟漪。
“逝者已矣,榕兄也不必太过牵怀了。”
“一时感慨,见笑了!”
随着这句话,半空中,水花四溅的中央方榕全身红光顿时一敛,人已在话音落地的瞬间出现在了方羽面前。
此时他脸上,已是一片平静,就连浑身上下,都不见有任何的水渍。
“榕兄经此一役,修为更进。不知接下来有何打算?”方羽看他冷静了下来,便在脸上重新泛起的笑意中直奔主题。
“打算?”方榕线条柔和的脸上顿时一僵,很明显的陷入了沉思之中。
“之前我曾听说榕兄将和巫门诸宗齐上白云山去观礼,不知榕兄现在……”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从沉思中恢复了过来的方榕定定的看了方羽一会后,就在脸上有些无奈的笑容里轻轻的吐出回答。
……
方羽此时无言以对,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下来。
“方羽你是否要插手?”
方榕此时心里也极不舒服,可是一想起韩老的惨死,体内那位前辈的遭遇,以及巫门诸宗这千百年来的隐忍和憋屈,这些都促使着他在咬牙继续坚持。
“老实说,我现在还不知道。不过去观礼的可能性非常高。”方羽此时也恢复了惯有的平静,脸上继续保持着淡淡的笑意。
……
这次轮到方榕无言以对了。总不能说请方羽不要去吧?
“要去的话,榕兄就赶紧动身吧,天色已不早了。哦,对了,如果我没料错的话,蒙宗主此时也该在白云观内才是。”
方羽一看气氛有些别扭,便不想在此多做纠缠了。
既然眼下劝不住方榕,那就等回头再说也不迟,相信经过昨夜的那场巨变之后,双方就算正面接触,也会多思量几分,不见得就一定会闹出什么大乱子来。再说现在时间紧迫,自己也还有更多的事需要处理……
“青凝?”方榕明显一愣,眉头也微皱了起来,不过眼神中的关切却也因此而表露无疑。
“是啊,她昨晚……所以我估计她此刻还在白云观内等消息。”方羽很快把昨晚在道观内的情况大致给他说了一下。
“道观已成天坑了?那昨晚咱们是在那里?怎么又到这里了?”
此时的方榕注意力明显有些偏移了。
因为昨晚来的人虽然是他,但控制身体的神意,却并不是他,所以昨晚的一切在他的脑海中,还是乱糟糟的一片,就像隔着好几重纱看东西一样,总有种模模糊糊很不清楚的感觉。
“昨晚咱们在大河下面灿布下的禁制里,至于来到岸上,那是因为最后那三道天雷劈开禁制,把咱们全都劈到了这里。
不过总算侥幸,没要了咱们大伙的命,只是可惜了你体内的那位前辈,他在第二道降临时就已烟消云散了,还有桃木郎,也在他烈性的刺激下差点毁在了第三道雷光下。
不过说起来还真是惭愧,咱们几个此番能侥幸脱身,还真亏了他们。否则,灿不知道会怎么样,但是你我,就很难说了。”
方羽说到这里,脸上的笑容也变成一片唏嘘,因为他也没想到,昨晚当真正的大雷劫挟带着无上天威君临之时,竟会有那般的可怖。就光是出现的那一霎那惊人的气势和威压,就差点将自己坚凝的神意给摧垮,要不是有方榕体内的那位舍身一搏争取来了霎那机会,自己现在是否能站在这里,还真是个很难说的谜题。
“难怪现在我心里还那么难受,原来真是这样……对了方羽,那位比较特别的前辈呢?他现在在哪儿?”
方榕听他说完,脸色也不由一黯。在他模模糊糊的感知里,依稀记得当初天雷君临之时,几个人里最不堪的就是自己。与其说自己体内的前辈是为了众人而舍身迎雷,还不如说他根本就是为了保全自己而冲上去的。
因为那一刻,冲上去的他神意里那种强烈的波动和一往无前的决绝,方榕就算到了现在都记得清晰无比。
那是一种对牵连自己的深深歉疚,以及对这莫名天意的无比愤慨融合成的一种激烈感情和无比的决绝。
而就在那一刻,体内的这位前辈对整个形势瞬间的判断也深深的烙印在了他的心底。
这让方榕在那一霎那,就已清楚的明白,一同应劫的诸人之中,最弱的就是自己。
那个形容古怪老人,甚至连体内的那位前辈都无法测知其深浅,不光就凭人家在群雷闪电的狂劈下,还能做到片雷不沾身的境地,就不用多说,感觉中,他甚至比身怀天心灯、洪荒玺两件异宝的方羽还要强上几分,肯定是几个人里修为最深厚的一个。
至于方羽,尽管在天雷下落的瞬间脸上也已变色,可那一瞬间,顿时在他四周出现的巨大的青色涡旋发出的强烈气势,似乎也丝毫不逊于头顶天雷的声威。
而眼下,他形若无事的模样,周身上下依然让修为激增的自己感应不到任何气机的异常,都在清晰的证明着他依然远超自己的强横和实力。
当时,只有自己和另一个跟当初天妖的气息略有些相近的存在,是其中无可辩驳的最弱者。
而体内的前辈,就是在这样的一种情势下,悍然离体迎上了那天雷的。
恐怕除了心高气傲的前辈他在天妖残存的影响下,宁愿借着天雷来消失,也不愿意去求洪荒玺得主方羽帮忙的一点根由之外,更大的原因就是为了保全和补偿自己啊……
自然,这也是促使方榕在方羽含义很明显的询问下,依然坚持要去白云观观礼的一个重要原因。
很多很多的东西和感觉,已在他和体内的天妖,以及之后跟体内这位前辈的纠缠之中,早已成了根本分辨不清的共同感受,而这前辈始终耿耿于怀的,自然也就成了方榕心头很难开解的一个死结。
“灿前辈还在下面,我现在就是想等他出来。”方羽回答的时候,抬手指了指面前奔涌的大河,一脸的平静。
“还在下面,等他出来?”
“嗯。因为我收桃木郎的时候,答应过它,要给他一个交代的,这需要灿前辈的帮忙,因为他跟我一样,都欠了桃木郎的。”
“那要不要我帮忙?似乎我也欠了它的。”方榕目光一凝,也动了帮忙的心。
“呵呵,榕兄太谦虚了,你和它之前,不存在欠不欠的问题。严格来说,甚至可以说不是你欠它的,而是它欠了你的。这里有我和灿前辈就足够了,你赶紧去忙吧,不然蒙宗主就该担心死了。呵呵”
方羽笑着说到这里,忽然笑容一敛,正色又接着说道:“榕兄,巫道两门之间恩怨纠缠千百年,孰是孰非已很难说的清楚,你我眼下都算是修行人,应该对这些看淡一些。此去观礼,香客云集,还是不要妄动干戈的好。”
“好,我会尽量克制。那我先去了。”双眼一瞬不瞬的盯着方羽看了半晌,方榕终于缓缓的点头答应了。
因为他在此刻的脸上眼中,除了发自内心的真诚和善意之外,实在找不到任何的杂色。
方羽欣慰的抱拳,目送他消失在了原地。
“心意颇善,可怕就怕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就在此时,方羽的身后,响起了一把淡淡的声音。
“世事难为,但求无愧我心。灿前辈,已经没事了吧?”
就像早已知道似的,一点都没觉惊讶的方羽含笑回答的同时,慢慢转过身子。
他身后,十丈外,波涛汹涌的大河水面上,一个清瘦的半百老人正在意态从容的踏波而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