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几家欢喜几家愁
留都盛京。.org
说起来是有留都这个名号。其实这个留都就是真正的都城了,因为大清国已经没有了京都。
大正殿,盛京政治的中枢,相当于北京的乾清宫和太和殿,是满洲高层商议军政之地,无论是规模还是气势都无法无北京相提并论,准确的来说,就是一个双顶的大亭子而已。
大正殿是各旗的议政贝勒和议政大臣召开“议政王大会议”的场所,决定着整个满洲的军政民务,是满洲的最高权利机关。左右的十王亭其实只有五个,分别有各旗的旗主或者大贝勒暂时居住。
自从皇太极拿总抓权以后,满洲的军政要事都是他一个人说了算,传统的各旗议政已经荡然无存。仿佛整个满洲都成了他爱新觉罗的私家之物。
如今大清国也仅仅剩下这最后的老巢,爱新觉罗家虽然还有一定的实力,可要是想如以前那样执掌八旗显然已经不可能了。尤其是入关之后,八旗兵力损失殆尽,几乎是丢了整整一代的成年男子。对于满洲**十万的人口来说,一下子损失十几万成年男子,还有十几万老幼妇孺死在关内,这样巨大的创伤让满洲族人损失超过三成的人口,如此灾难性的损失没有十年二十年的时间。根本就无法缓过这口气来。
自甲申入关以后,大清国确实遇到了前所未有的辉煌。可这种辉煌短暂的如同昙花一现,转眼之间,气势逼人的大清国就已经土崩瓦解。面对赴死军强大的武装力量和不死不休的战争,这些旗人不得不回到关外。
再一次回到起点,大清国君临天下的美梦也到了尽头。
真的就好像是大梦一场!
可这个梦的代价也太大了,直接把满清打回了建州女真的原始状态。
八旗也仅仅剩下一个名号和一些老幼妇孺而已,真正的八旗精锐不剩下多少。除了当初留守的部分武力之外,八旗战兵已经是名存实亡。
当年生龙活虎敢于和大明两辽军一较高下并且屡屡占据上风,现在是苟延残喘,惶惶不可终日。眼看着大清国就要塌架熄火,素来满蒙一体的蒙古盟友已经分裂。就是近在咫尺的几个蒙古大部族也公然反叛,其他的估计也在观望,到了这样的局面,不可能再有什么真正的盟友。连蒙古都要对满清下手了,朝鲜那边也蠢蠢欲动,各地的汉人肯定也在暗中筹谋布置,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暴起发难,不论怎么看,局面都坏到了极致。
八旗议政,是济尔哈郎等老派满洲勋贵梦寐以求之事,现在终于实现了。各旗的大贝勒齐聚于此,很平等的商议军国大事。再也没有强权的皇帝压在头顶,各旗之间再也不必担心会被削弱或者瓜分。
可各个大贝勒都是愁眉苦脸,反而怀念起皇太极这个以强力手段瓜分各旗的皇帝来,甚至是怀念起多尔衮……
八旗议政,总算是实现了!
可在这样的大局之下,议政不议政已经没有半点儿意义。山海关还在手里,可这样的雄关要塞早已经没有任何作用。
就是傻子也知道反叛的蒙古各部背后有赴死军撑腰,赴死军想要攻打两辽的话,根本就不必顺着老路硬攻,完全可以从软肋上杀过来。
礼亲王代善叹息一声:“哎,议政议政,还有什么好议的?”
代善已经六十多岁了,眼花的厉害,看什么东西都是模模糊糊,肥肥胖胖的脸上满是松弛的褶皱,说话的时候所有的褶皱都在跟着抖动,好像开春时候还没有来得及补膘的绵羊皮。
几个旗主贝勒相对无言。
议政议政,确实是一直在争取的事情,可就算是争到了还没有什么用?就是再议也议不出什么结果来。没有人了,再有什么妙计也是空中楼阁。
满清的覆灭已经不可避免,若想保存下最后的机会以待将来,唯一的办法就是投降。若想恢复到甲申以前的状态,和大明朝继续对峙,显然已经不具备这样的实力。而且赴死军也不会傻到养虎为患的地步,必然是要斩草除根一劳永逸。
等明年的天气转暖,包括赴死军在内的各方实力必然全面反扑,到时候……
投降也不失为一步救急的好棋,当年的努尔哈赤也接受过大明朝的册封呢。可问题是经过这么多的变故,汉人已经视满洲为死敌。更有赴死军领头叫嚣。遣过的去和谈使者连见也没有见就给杀了,这已经表明了赴死军的态度。
亲王贝勒齐集,说是议政,其实还是商量着找出一个能够让赴死军接受的投降方略来。按照郑亲王的意思,就是内附,献上地籍户册,纳贡输款,暂时先求了自保的机会。就是退出中后各吞和山海关一带也可以接受,毕竟现在的山海关已经多大的战略价值。
这样的条件赴死军肯定不会接受,代善已经预料到了,只是没有想到李四的态度是如此强硬,连和谈的使者都没有见,至于这些条件连听都没有听,就以最直接的手段表示了拒绝。
济尔哈郎等人还有更加丧权辱国的条件会相继出炉,现在的局面是明摆着的,要是不能赶紧结束战争,灭亡的可不仅仅是爱新觉罗一家,而是整个建州女真了。
虽然爱新觉罗氏已经衰微,可是影响还在,太过苛刻的条件对于代善等爱新觉罗系的人马也是一种羞辱,绝对无法接受。
可代善见过的风浪已经很多,比谁都清楚眼前的局势,真要是能保存下这最后一点儿元气,什么样的代价都可以付出。看着这些旗主一个个欲言又止的神色,就知道自己不太时候知道那些详细的条款了。
可再怎么样屈辱的条件,也必须接受,这已经不再是尊严和面子的问题,而是生存的根本。
“我也老了,耳聋眼花的,议政不议政的,你们大伙儿看着拿出个章程来就好。”代善面无表情的站起身来:“无论是什么样的法子。就不必问我的意见了,你们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代善出了大正殿,脚步分外沉重。
他的弃权,已经等于是默认了众人的意见。
不管这些人能够商量出什么样的法子来促成和谈,都已经不重要了。眼下的局面,已经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很多自己不方便说也不方便知道的事情已经是一种必然。
自从努尔哈赤死了之后,无论年纪还是资历,代善已经是最高的,在很大程度上代表了老派满洲和爱新觉罗氏的双重利益,今日的弃权,已经足以说明点什么了。
代善出了大正殿,心神有点儿恍惚,漫无目的的游走,不知不觉之间,竟然来到了清宁宫。
一看到了清宁宫,心中思绪万千,竟然有一种如在梦中的飘忽:“开门。”
小苏拉打开房门,代善迈步而入。
清宁宫,皇太极本人的寝宫,当年多少军国大事多少运筹帷幄,就出自这不起眼的清宁宫中。
也正是在这清宁宫中,大清才有了长足的发展,统合漠南征战朝鲜,一次又一次的进关抢掠,这清宁宫才是盛京的核心。
和北京的宫殿相比,清宁宫显得很是寒酸,迎面的“万福之原”还是皇太极的手书。说是宫殿,其实就是一间有点宽大的房间而已,既谈不上奢华,也和雄伟无缘。
典型的满洲风格,一溜三个方向都是长长的土炕,正中的土炕上摆着个大炉子,对面是两条板凳,这是皇太极和大清国的军政要人们商议大事的地方。
左手边上的小土炕就是当年皇太极就寝之地,小巧的炕桌已经略显陈旧,和一个乡下土财主家也没有什么大的分别。也只有几个明黄色的软垫子说明这里的与众不同……
房间里虽然还是京城洒扫。可边边角角都可看见灰尘,正面两侧的大飘天文学……
自皇太极死去之后,很少再有人到这清宁宫里开,苏拉们也就懒了。
当年的清宁宫是何等的热闹,又是何等的忙碌,这才几年的工夫?竟然已冷清到了这种地步!清宁宫的今日何尝不是大清国的写照?
代善满是褶皱的脸上满是异样的神采,在左手的土炕上做下,还拿个软垫子把腰靠的贴实了:“老八呀,还是你的方子对路。咱们兄弟里头就没有一个能比的上你的……”
贯穿整个皇太极时代,都是采用比较保守的稳妥姿态,“明为巨木,可先伐其枝叶,待干身腐朽而取之。取之则速归,免受新苗之殃……“
大明朝这样的庞然大物,不可能从根子里去掉。最好的法子就是一点一点的蚕食,逐步壮大自己。等到大明朝的内乱到了**之时,就去捞一把肥的,然后再次退回关外,免得受到汉人的反扑。如此来往几次,最多有两代人的时间,就能够取代大明。
如此保守的方略为很多人弊病,认为是夸大了大明朝的实力。以一些年轻将领为主的激进派,则积极奉行“割喉剜心“的战术,讲究一战而取大明。以疾风烈火之势得到整个天下。
皇太极在位的时候,还能压制这些激进的力量,每次尽管都能放的出收的回,始终把八旗力量驾驭的稳稳当当。清国的实力也在稳步增长,若是就这么过去三五十年,满清必然具备大明一较高下的实力。
可惜,可惜的是皇太极死的太早了。
叶克舒死在刀把村,逼迫的皇太极不得不急着确立继承人。也逼的满洲某些力量不得不行险,终于葬送了皇太极本人。
“老八呀,都说我这个做哥哥的是墙头草是软骨头,嘿嘿……”如同面前还坐着一个活生生的皇太极一样,好似兄弟二人还说这贴心话儿一般,代善微微一笑,松弛的脸皮褶皱的更加厉害:“其实你做的都是对的,从开始我也是支持你的,我是不是墙头草你最清楚……”
代善对着空荡荡的对面说话,仿佛皇太极就在旁边听他诉说一般。
努尔哈赤虽然是开国的人物,要说雄才大略眼光长远,和皇太极差的不是一点儿半点儿(在正史中,满清的十几个皇帝,包括打造出所谓盛世的康乾在内,真要是比起来,和皇太极就差的更远了——作者个人观点)。
“小多尔衮做的事情也说不上是对还是错,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做错了,想来老八你的心思更明白一些吧。”代善的神情好似有点儿恍惚了:“李闯一闹起来,大家都赞成趁机而动,用剜心战术一战而下,以全我满洲千年之功。当时我也是想阻拦的……老实说,我也被当时的大好局面给诱惑了……”
“哎……要是你在的话,说这些也晚了。”代善知道大清国做了一件错事,而且是错的离谱,完全背离了皇太极所构建的核心战略。
杀入关内,取得大半个天下之时,旗人是何等的疯狂,简直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而这种疯狂的基础就是皇太极辛辛苦苦攒下来的那点儿本钱。等到这些资本消耗完毕之后,大清国的疯狂也就到了尽头。
“你看看,老八你也看看,现在的局面糜烂成了什么样子?”代善已经十几年没有这么激动了,哆哆嗦嗦的手指划一个大圈子,声调也高了许多:“漠南蒙古眼看着就要丢了,朝鲜那边的反叛也是能看到的事情,八旗战兵……也没有了。”
说着说着,代善已经老泪纵横,呜咽的趴在低矮的炕桌上哭泣起来:“这个说无奈,那个说痛心,真正痛心的一定是你老八才对。因为这些都是你老八开创出来的,却被恶魔糟蹋成这个样子……要是都到了地底下,谁也没有脸面见你……”
“一百个汉人里头,也没有一个旗人,老八你这话说的何等精辟!现在才明白过来,已经是太晚了……太晚了。”代善嘟嘟囔囔的念着碎嘴子:“学汉俗习汉文,这可是你说的治国方略,可当时都疯了,谁还记得你的话儿?剃发令……嘿嘿,把大清国都给剃没有了哇……”
“现如今的这局面想必你也知道,济尔哈郎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我也明白,可我也是没了法子……我能有什么法子?”代善的声音忽然就是一低:“是要保全咱们爱新觉罗家的利益还是保全所有满洲,想来老八你更晓得这里头的利害,我的选择肯定会被父汗骂的,可你我都知道这个选择没有错。哪天我下去见了父汗,你也帮我说几句好话儿……”
“八旗?八旗已经没有机会了。损失了那些战兵不算是最要命的,战兵没有了咱们还可以再练嘛。反正八旗子弟也是亦民亦兵,可现在谁也不想打仗了,都想趁着大难到来之前好好享受哩……”
这一次入关,大清国和八旗战兵是受到了毁灭性的重创,但是得到的利益也不少。
所谓的利益,就是一些金银财帛之物罢了,如果这也算是利益的话。
退回关外的同时,也把大量的金银财物带了回来。赴死军已经锁死了南边,西面就是一片混乱的蒙古各部。大难即将降临之际,手里握着海量的金银之物,还能做什么?
打?都没有人了还怎么打?
等到开了春儿,赴死军一过来,肯定是一个挨一个的过刀,谁也别想跑了。这种情况下,八旗之中不仅没有爆发出同仇敌忾的士气和决心,反而陷入一种疯狂的享乐之中。
今朝有酒今朝醉,再不抓紧时间享乐,就没有机会了。
及时行乐才是人们最关心的。
因为物资紧缺而金银大增,直接导致物价疯涨。人们已经不在乎什么价格了,疯狂的把手里的金银花销出去,能够享受一天算一天,要不然死到临头岂不是亏的太多?
朝廷里想要征集战备物资,根本就跟不上物价的暴涨。想着纠集起八旗做最后的抵抗,想着趁着难道的机会建立防线,连八旗内部的旗人都不配合,光凭一些高层,早已无力回天。
“济尔哈郎等人还想着牺牲咱们爱新觉罗家,给满洲一个喘息的机会呢。要说这种牺牲,咱们也该担下来……”代善老眼昏花,直勾勾的看着眼前空荡荡的地方,好像皇太极就在那里坐着一样:“他们也是油蒙了心,赴死军是要斩尽杀绝呀,如此凌厉的杀伐面前,垫什么样的棋子也是有一个杀一个,都不管用的……”
在即将解体的满洲面前,赴死军已经强大到可以横冲直撞的地步,拿什么样的力量往前填,也没有大的作用了。
“济尔哈郎和那些旗主贝勒,都说赴死军不是真的要杀绝咱们,要不然根本就不在乎什么冬天不冬天的,直接就杀过来了。”代善抹了抹泪水:“也不知道老八你是怎么看的,反正我是不这么认为。赴死军不是在等咱们投降,而是想着逼的咱们内部先乱起来,然后就可以以微小的代价取得最大的战果……”
赴死军按兵不动,扬言明年天气转暖之后就要铲除满洲老巢,这种言论也就唬唬那些下层民众而已。在眼顾全局的高层眼中,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以现在赴死军的力量,还在乎什么冬天不冬天?这分明就是坐山观变呢。是在以强大压力逼迫着敌人内部出现某种变化,然后才可以更加轻易的得到想要得到的东西。
“我估摸着,济尔哈郎他们又要遣使者去和谈了,有什么用呢?哎……不说这个了。”代善微微坐直了身子,脸上反而有了笑容:“这几天呀,总是梦到你,还梦到多铎那个小家伙儿。还有阿济格,还是以前的老样子,老是想着和多尔衮打架。呵呵……想来是你们在召我过去呢。我这身子,也撑不了几天了,心里没有劲儿了。该是咱们爱新觉罗家的责任,我会一肩膀子担下来的……我也不想看到满洲覆灭的那一天,更不想看到赴死军杀进盛京的那一刻……”
“我家里的那几个儿子,老八你也知道,就没有一个是争气的,呵呵,说这些做什么,嘿嘿,我也是老糊涂了,我先走了啊……”
第四日,爱新觉罗家最老的人物,礼亲王代善寿终正寝。
代善的死,怎么看都透着不寻常。
按照那些上层人物的说法,代善是年老体衰寿终正寝,临终之际妻儿皆在身边,在交代了所有遗言之后,才心满意足的追寻先祖而去。
不管怎么活,代善的死都是很正常的,也没有留下什么遗憾。
可这种说法谁信?上面越是说的冠冕堂皇,下边的老百姓就越不相信。
“代善寿终正寝?唬鬼去吧。我早就听说了,礼亲王是上吊死的……”
“上吊?我怎么听说是吞金而亡?吞下去一大块金子,活活坠死的……”
不管是怎么死的,代善的死也是一个不争的事实。无论上层如何解释,老百姓们始终坚信一点:代善对于局势已经绝望,所以才自尽而亡。
代善一死,爱新觉罗家的势力又下去一大块,济尔哈郎等人行事,也愈发的“方便”了。
“早死早超生,免得赴死军一进来,连个囫囵尸首也落不住。”
以代善的身份,死后的丧殡之事就是大张旗鼓的闹腾一个月,也嫌小了呢。可眼下的局势不好,几个儿子之间还有这样那样的事情,草草支撑了十四天,也就下葬了。
对于代善的死,并没有多少人真正的关心。现在都是什么世道了,自己都照顾不过来了,哪里还那个闲心去念叨一个死人?
好似过就今天就是世界末日一样,所有旗人都在疯狂透支着,不顾一切的享乐消费,不管不顾的想着在大难临头之前尽量的吃喝玩乐。
以前人们还摆着手指头计算到开春儿还有多少日子,应该怎么花手里的银子。现在也不计较这个了,能活一天算一天吧,只要还有口气儿,就得快活就得享乐,要不然以前受苦遭罪的就太不划算了。
攒着银子还有什么用?手里的银子今天还能买一头猪呢,过不了几天儿,连一只羊也买不出来,真要是等待开春,恐怕连一只兔子也买不了了呢。
因为左右的流通交互之路已经掐断,只能消耗这点有限的物资,海量的通货涌入,最直接的反应就是物价飞涨,以前硬的不能再硬的银子竟然不值钱了……
朝廷里还在征兵,按照老满洲的习俗,征兵是没有饷银的。现在这个世道,当兵去打赴死军?省省吧,宁可饿死也不去送死了。
如今朝廷里边也知道兵源不容易征集上来,也给了不少的饷银。可银子还有个屁用?能不能活着走下战场还两说呢,人都死了要银子还有啥用?就算是有那个命或者回来,朝廷出的那点卖命钱,到时候只怕连只鸡都换不来,一家老老小小还不饿死?
八旗子弟都见过北京城的繁华,手里又有大把的银子,谁还愿意去打仗送死?如今的八旗子弟别的没有学到,吃喝玩乐反而学的精通。菜要佳肴酒要醇酿,就是逛窑子也点着名的要红姑娘……
现在不玩可就玩不上了。
等赴死军一开过来,大伙就是死路一条,最好的结果是钻进深山老林,在雪地里追野猪去。那种日子是人过的么?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一旦过上了锦衣玉食的日子,再让旗人们过老满洲人以前的苦日子,端得是千难万难。尤其是那些年轻的旗人,宁可千金买笑醉死街头,也不想再有什么大志雄心了。
物资的匮乏更加导致了各种调度的艰难,一方面是穷奢极欲的酒池肉林,一方面是关外汉人忍饥挨饿的凄凄惨惨。尤其是在这种大环境之下,反抗的风雷已经能够隐隐约约听到了。
赴死军到来之时,或者根本就等不到赴死军过来,关外的汉人就会起来反抗。现在的八旗战兵连维持地方秩序都困难了,万一有大规模的汉人揭竿而起,后果就是灾难性的。
这种事情不是没有想到,也不是没有看到,更不是不想管,而是管不了了。
赴死军异乎寻常的强硬,断了旗人的念想,也升腾起了关外汉人的仇恨和希望。尤其是在现在这种局面之下,旗人自己都没有心力了,过了一天少两晌的混日子,谁也没有打算还有什么长远的未来,汉人爱怎么闹腾就怎么闹腾吧,反正旗人们的日子也到头了。再有俩月,最多也就是还有俩月,赴死军就能打过来,到时候自己的生死都不知道呢,谁还有心思去理会别的?
再者说了,现在再想震慑这些汉人已经太晚了,赴死军的做派大家都知道,早在各地遍布了暗探细作,说不准这盛京城里头,就有让天下人战栗的锄奸团或者七杀营。
这可是全天下至刚至烈的恐怖力量,要是大举弹压汉人的话,说不准还会出什么样的大事儿呢。算了吧,不就是俩月么,能凑合就凑合吧,到时候要是能跑的话,就跑回深山老林子做野人去……
要说赴死军没有在盛京这些大的城池布下暗子,恐怕连赴死军自己都不会相信。
在战争真正打响之前,让敌人的内部先乱起来,已经成为赴死军的经典战术,在这个时候还肯不用?
既然七杀营能在归德潜伏一个月,就能在盛京潜伏两个月。再者说了,赴死军说是开春才来打,可这种事情最是不可信。打仗嘛,讲究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又不是决斗,哪里还会事先约定好了时间?为的是给敌人做充分准备?
要真是这样的话,赴死军岂不是傻到家了?
赴死军既然说是要等到开春了,那就绝对不是在开春攻打,要么是在春夏之交,要么就是……
一想到这里,所有的旗人都心惊胆寒,要么就是赴死军在最不可能开战的时候展开攻势,要是这么想的话,这个年能不能过还说不准呢……
在这些日子里,济尔哈郎这个厚脸皮的家伙,接连派出两拨儿和谈使者,入关去和赴死军那边谈判。谈判的条件是什么,众人不得而知,在纷纷猜测的时候,赴死军再一次以最直接的方式给出了答案。
第一拨儿的二十多个人,杀了个精光。
人家赴死军根本就不想谈判,无论什么样的条件也不接受,就是说破了天也没有用。
第二波还好一点儿,只把所谓的全权特使于其随从给斩了,让几个马夫把脑袋给送了回来。
这几个马夫是关外的汉人,看在这么点儿面子上,留下了这几个马夫的性命,并且委托他们给盛京方面带了回信儿:
“现在谈已迟,现在降亦迟,只有打。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如此一来,算是彻底表明态度了,什么样的幻想也被无情戳破,日子一天比一天少了……
要说济尔哈郎,脸皮真是厚到了城墙上去,到了这种地步,还想着媾和谈判。可是谁还敢过去谈?只要过去了就是死路一条,你济尔哈郎为什么不亲自去和赴死军谈?
“嘿嘿,济尔哈郎就是头猪,都成这个样子了,还谈个屁呀?”
“他济尔哈郎怎么样老子懒得去想,关键是咱们这些旗人怎么样?还有没有什么活路?”
“屁的活路,除了钻老林子,要是这也算活路的话,就只有这一条了。”
“钻老林子?想的倒是挺好。赴死军真要是过来了,钻进深山就是找死。外界要是一锁,大军这么一剿,想跑都没有地方去了……”
路路断绝,在一片唉声叹气之中,有人很小心的说道:“原本以为退回来是好事情,想不到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早知道如此,就不退回来,留在关内,或许还有个活路呢……”
众人都明白这话里的意思,却是齐齐失语。
关外愁云惨雾之时,江南却是一片红火。
在东林人的煽动调唆之下,秋闱被闹的熄了火儿,确实让朝廷大大的丢了脸面,在经过各种权衡之后,终于同意再考。
在众人一力“推举”之下,微末小吏钱谦益,终于如愿以偿,成为三大考官之中的一员副考。
硬生生的把秋闱闹成了冬闱,朝廷的取才大考被闹成了这个样子,怎么看都是一个笑话儿,在老百姓的眼里,连笑话儿也谈不上,完全是就那些吃饱了没事儿干的书生弄的一出闹剧。
有了钱谦益这个领袖人物牵制那些学官指定的考官,有了钱老大人制衡,考场上似乎就清平了,也就公正了,一切都显得那么顺利。
放榜之日,本应该是万人空巷之时,可老百姓们已经不大关心这些读书人的事情,有那个闲工夫还不如多一会儿工呢,还可以多赚几个钱补贴家用不是?
放榜那天,也就是生员门扯心扯肺的关心而已。一个一个把脖子伸的好似报晓的公鸡,把考榜围的里三层外三层,试图在榜上找到自己的名字。
榜上有名者,立刻欢天喜地的狂呼大喊,然后才是故作谦逊的说几句“侥幸”,其实心里早就乐开了花的。中是中了,可这还不算完,接下来的事多着呢。
座师也要拜望,这个关节少不了,能考上全是仰仗座师的垂青嘛。也好趁着拜望座师的机会站站队伍,要不然以后的仕途可就艰难了,要是能讨得座师喜欢,或者能捞个实缺肥缺什么的。拜望座师的时候,也好结实一下同年,以后大家都要当官儿的,上了官场下了宦海,没有几个同年互相照应可不行……
和谁谁是一榜的同年,这就是交情,尤其是这种同一个座师的同年,更是很了不得的人事资本……
芜湖的吴生已经五十多岁了,眼神也不大好了,身子骨不行,也挤不上去,出了一身的臭汗。好不容易等人少一点儿了,才有机会凑近金榜观看。
几乎把鼻子都贴在榜单上了,眯缝起老眼一个人名一个人名的仔细观看,唯恐漏掉了。
一辈子呀,读书读了一辈子,几代人的努力,一生的目标,能不能实现就看这一次了。以前是因为科场黑暗有人舞弊,这才考不中的,并不是因为自己没有真才实学。可这一次是钱大人的副考,应该不会那么黑暗了吧。要是再考不上,可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吴生屏住呼吸,老脸涨的通红,一点儿一点儿的瞅,那股子细心劲儿就好像是在进行什么宗教仪式一般。
猛然在第二十七名处发现了自己的名字,心里猛然就是一热,脑子里一片空白……
赶紧定下心神,趴的更近之后,细细的看了,确实是自己的名字。
心里立刻就是一阵子狂喜,终于可以对上上下下三代家人有个交代了,以后自己也不再是白丁之身了……
喉咙里咕咕几声怪响,噗通一声就栽倒在地:“我……我中了,我中了……我真的中了……”
或许是因为太过欢喜的缘故,一口气没有缓上来……
等到众人发现吴生神色不善的时候,这个老书生已经无有鼻息,到死脸上都是欢喜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