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大筐和小筐能换的粮一样,别人肯定把筐越编越小,最后小的不堪再用了。
于是,李孟羲大半个下午时间,花了很多功夫,在中军民夫营,找了很多会编筐的人,问了很多细节。
就像一个无耻的商业间谍,李孟羲从一窍不通,到最后知道编筐需要的时间,尤其是大筐需要的时间是多少,连筐能干什么,李孟羲也问了,再问如果有筐,每人背个筐装东西,会不会方便一些。
由此,李孟羲综合各方考量,想好了筐子的物价该怎么算。
二十斤重的大筐,编筐需要的时间是两三天,而义军要行军,白天不会有时间去边框,那么晚上在篝火旁编筐,纵是再挤时间,两晚上才能比得上白天一天的。
所以,大筐最快四晚上才编得出一个。
李孟羲想好的物价是,一个二十斤的大筐,编好了可以换两斤粮。粮其实给的很少了,但是考虑到当编筐的人很多了之后,巨大的粮食支出,多一两粮就要多耗费很多粮食,由不得李孟羲不谨慎。
李孟羲很清楚资本家是如何压榨劳动者的,比如按计件,一开始规定做一个零件十块钱。
可是当你加班加点,废寝忘食,一个月挣得工资过万了,给公司创造的巨大的效益不说,狗日的资本家还嫌要发的工资太多了。
而且一看,原来工人零件还可以做这么快,显然以前没把劳动力压榨完全嘛。
于是,资本家不仅开始提高劳动强度,还开始把单件的价格降到八块。
然后,等你加班加点拼命干,以八块每件的价钱,工资还是努力过了万。
资本家一看,这不行,发的工资还是太多了。
于是,单件的工资降为六块。
资本的压榨是毫无底线和人性的,越勤劳,被剥削的越多,勤劳是致不了富的。
李孟羲知道如果一开始把筐子的价格订的太高,等军中所有人都开始在利益驱使下,开始编筐换粮,粮食的支出如果太大,剩下的只有两个方法。
要么,就跟资本家的做法一样,把单件的价格降低,这么做会被人骂娘的。
要么,筐子够了,就说不收了。可是这么一来,损失的会是义军尤其是李孟羲的信誉。
筐子或者是用筐子做出的盛具,李孟羲这一下午暗访之后,认为筐子不怕多,就怕少。
所以,李孟羲一开始订的物价就很低。
问的时候,李孟羲问别人会编筐吗,最快多少天一个大筐,人家为了能找活,夸大了自己的能力,三天才能编好的筐,人家说两天就能编好,就为了多挣口饭吃
。
二斤粮食,敞开了吃,也就一顿饱饭而已。
这日扎营,比往常早了很多。
中军,刘备和李孟羲密谈了好久,刘备郑重的点了点头。
然后,吩咐骑兵们这般这般,骑兵们领命而去。
随后,民夫们被命令,男丁去一里外一片杨木林,去扯树上的细树枝。
民夫大队浩浩荡荡的去了。
军令约束之下,民夫们积极性不高,放羊一般去爬树扯树枝。
约两刻之后,骑兵记得将军的话,也不管民夫们扯了多少树枝,甚至有没有爬树,直接下令民夫们回营。
今天有没有扯够树枝,不是关键。
回营,骑兵们客串了传令兵,纵马在数千人扎营的大营中来回奔驰,口中呼喊写军令。
“将军有令,编得二十斤大筐者,赏粮两斤!”
“将军有令,编得二十斤大筐者,赏粮两斤!”
……
军令通达全营,所有民夫全听见了。
有人开始看手中的树枝,粮食动人心,可一两根树枝,怎么可能编筐呢。
也有比较老实的人,扯了一大捆细树枝,然后得了军令,有树枝的人喜不自禁的忙开始编了。
编筐技术不是所有人都会的,但是几乎所有人都会。
自给自足的农业经济社会状态,一应产出和工具,绝大多数都能自给。
刘备和李孟羲立于高地,营中境况尽落眼底。
远远的见到有人想跑出去扯树枝,被骑兵赶了回来。
刘备笑了。他再次感慨李孟羲的智谋。
先是让所有男丁去扯树枝,确保所有都知道有扯树枝这件事,然后再确保有人有足够的树枝。
这之后,再告诉所有人,编大筐,能换粮。
这下,民夫们的积极性不成问题了。
缺树枝,缺编筐的东西,不用军队去提供了,也不用催,民夫们自己就会自发的想方设法的去弄树枝的。
儒家的传统观点,仁者无敌。
刘备从来以为,仁以待人,可得民心,得民心,可得天下。
若无有李孟羲,按刘备自己的做法,需要筐子了,他会身先士卒,和民夫们一起,上树扯树枝,然后编筐子。民夫们看刘备在编筐,于是也编了。
不以强令令之,仁以治民,民不令而行。
而李孟羲总擅长和仁义不甚相关的东西,李孟羲更擅长以利驱使。
生活在一个经济社会,无钱寸步难行。李孟羲太清楚利益对人的驱使有多大。
可以预
见的事,待明日扎营,再令人去林中扯枝条,民夫们必然是抱着大捆大捆的树枝,满载而归。
树枝来编筐,是最无奈的选择。
即不结实,树枝粗细差异很大,编筐的难度也大。
还是荆条编筐好用,藤蔓粗细相类,又长,又柔软,天然的编筐好材料。
李孟羲不知筐是如何编成的,刘备耐心的给李孟羲讲解,何为两根腾,一根绞一根交错着穿在一起。
听了一会儿,李孟羲大致明白了,感情筐子是跟拧麻绳差不多的,两根藤编一起,第三根第四根再以十字编法穿插着编,筐便成了。
稍难编的就是编筐的时候,筐面怎么连起来的,还有筐就是怎么控制编得上宽下窄,最难的大概是筐底和筐面结合的部分。
刘备看来很会编筐,说起来头头是道。
李孟羲笑着听刘备讲着。
末了,日已西垂。
“还有一事,草鞋,军中草鞋也缺,可令民夫编草鞋,依然以粮食为价。”李孟羲看着天边云霞,幽幽说到。
草鞋,这事刘备很熟。
刘备看了李孟羲一眼,沉吟到,“孟羲,草鞋应是不缺吧?且草鞋编着容易,又不像筐,可有大用处,岂不徒费军粮?”
李孟羲摇了摇头,“大多数人不缺草鞋,可有人会缺。”
“白日,我于道中见一老者,无有背囊,其赤足,足上无鞋。然道边枯草丰茂,他即缺鞋,却不拔草做鞋。
他为何不肯拔草编鞋?不会吗?我看不是。
像是他不愿活了。”
李孟羲把日间所见,讲给刘备听。
刘备一听大急,忙问老人怎么了。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刘备是传统儒家文化中所说的君子。
有老人足上无鞋,刘备自责不已。
李孟羲没有回答,而是目视大营,目光沉浸,“草鞋可不必多收,只说只收草鞋一千双,收够便不收了,如此,民夫为了得粮,全都编鞋。”
“只收千双鞋,多剩下的鞋自然剩在了民夫手中,虽鞋不能再换粮,然可使人人有鞋,且人人有备。”
“纵日后不再收鞋,但见荒草,人人抢争。我军自此无有缺鞋之虞。”
“玄德公,调动人力以生产军备,此其一者,更重要的是,锱铢之粮为引,可使民不思死,而思活也。”
“此胜于金石之药。”
一个没鞋的老爷爷,明明道旁有草,路过拔一把,就能编鞋了,可老爷爷为什么不肯。
这不是鞋不鞋的问题,而是愿不愿意活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