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该忘记,甘道夫是在一个清晨离开的埃多拉斯。他骑着的捷影是一匹真正的宝驹,日行千里非戏言,即使精灵神驹亦不如它神骏。整个中洲世界,除了圣灵呐哈尔,陆地上的生物中就以它最为迅捷。
传言中,它是洛汗开国国王驯服的野马——费拉罗夫的后代。是美亚拉斯马群中的首领。而传说美亚拉斯马的祖先是由维拉欧洛米从蒙福之地带到中洲的。在甘道夫的出现之前,没有人能够驯服捷影,所以它从未被任何人骑过。
希奥顿王将这匹神驹送给巫师除了表达对他的谢意外,很大一个原因也是因为洛希尔人中没人可以驯服它。
一人一马沿着南北大道飞速的驰行,黑沉沉的世界从身旁急掠而过,风在耳边大声呼啸。右面,远方有辽阔的暗影映衬着天空,那是正在渐渐退后的南方山脉。
看。
他们穿过了阿诺瑞恩,又沿着德鲁阿丹森林飞速前进,速度惊人。
凯尔安德洛斯的守卫甚至只看到一丛灰色的阴影自西方驰骋而来,轰隆的马蹄声转瞬即逝。
天上,斗转星移;巫师与捷影星夜驰行。
他们片刻不歇。
终于,天光逐渐大亮。
此时在甘道夫左边铺开了一片雾海,直涨到东方那片黯淡的阴影中;在他右边则是群峰耸立的雄伟山脉,从西方延伸而来,却陡然终止,仿佛在大地成型时安都因大河冲破了一道巨大的屏障,剜出一座巨大的山谷。
并且,白色山脉埃瑞德宁莱斯尽头处明多路因山的庞然黑影,高处的狭谷呈现出一道道深紫色的暗影,曙光映得高耸的山体越来越白。
米那斯提力斯,诸王与宰相之城赫然坐落在明多路因山突出的膝头,它的七道石墙历经寒暑,坚固无匹,简直不像人力所建,而是由巨人从大地的骨架上雕凿而出。
城墙从朦胧的灰渐渐转白,在晨光中微微泛红。
望着那座久违了的圣白之城,饶是甘道夫都不禁微微失神。他拉停了捷影,驻足在路边的一处土坡上。
捷影大汗淋漓地站着,浑身冒着热气,但它自豪地高昂着头,显得毫无倦意。
不远那座宏伟的都市是西方人类建造的最宏伟的造物之一,是精灵的智慧与人类的力量共同缔造的结晶。
却见太阳爬到了东方的阴影之上,送出一束万丈光芒,正照亮了白城的面庞。
漫长的拉马斯埃霍尔之墙后,耸立在米那斯提力斯最高一层城墙内的埃克塞理安之塔映衬着天空粲然发光,晶莹闪烁,如同一根珍珠与白银打造的长针,高挑、美丽、匀称,灿烂夺目的尖顶仿佛水晶造就,雪白的旌旗乘着晨曦的微风在城垛上招展飘扬,一阵清亮的银号声自高远之处而来,在他耳中回荡。
甘道夫不禁大声的念着一首古老的诗,那是刚铎人类还未堕落,英雄辈出的年代流传的某首宏伟诗句的一段,阐述了圣白之城的光辉与衰落。
翻译成我们熟知的语言是这样的:刚铎,刚铎!东起高山,西至大海!
西风吹拂,古时御苑,
曾有银树之光如雨洒落。
巍巍城墙,皓白高塔!
王冠饰双翼,宝座铸黄金!
刚铎,刚铎!但不知何时重睹银树,
山边海隅,西风再临?
声音惊动了拉马斯埃霍尔内的人类,晨雾中四处可见火把和火堆泛出的模糊亮光。守卫纷纷探头向北张望,目露警惕。
于是,甘道夫再度了望了一眼那座本阴影笼罩的圣白之城,为了不打草惊蛇,只能驭驶捷影,从拉马斯埃霍尔的东面直直的跑了过去。
由于巫师披着厚重的斗篷,将全身笼罩在阴影之下,手杖也藏了起来。所以拉马斯埃霍尔后的人类并未察觉他的真实身份,他们只看到一道灰色的身影自北方驰行而过,片刻不停留的往南方的海岸而去了。
灰袍巫师骑着捷影不眠不休的跑了三天三夜,他渡过埃茹伊河(Erui),又越过西瑞斯河(Sirith),几乎横穿半个莱本宁平原,来到了色尔尼河(Serni)和吉尔莱恩河(Gilrain)交汇后的入海口——林希尔(Linhir)
这几条河都发源于白色山脉的南麓,是刚铎王国境内的主要河流。而林希尔镇位于贝尔法拉斯与莱本宁的边界之间,它的西北面是多尔-恩-埃尔尼尔和多阿姆洛斯,东面是安度因河流经大半个中洲后,入海冲刷出来的三角洲,沿着安都因河口往上,正是佩拉基尔港。
另外,林希尔正是原本历史中,阿拉贡带领亡者大军在此击败占据此地的乌姆巴尔的海盗和哈拉德人的地方。
望着在海风与暮色中破显败落的人类小镇,甘道夫并未进入这个荒凉的人类聚集地。在林希尔镇的西面有一片河滩,还有一座渡河的浮桥。一人一马沿着浮桥,拐向了距离小镇约半里格的某处孤寂的小屋。
小屋没有栅栏,屋前种着两排山毛榉,门口的地方放了一张休息用的长木凳。并不华丽,但结实。就如同小屋的大门。屋后有着一个马厩,里面养着一匹栗色的大马。
马蹄声惊动了屋里的人,甘道夫能看到,橙黄色的光亮下人影闪动,里面的人似乎正透过窗口,警惕的观察着来人。
“你好啊,我是远方的旅者,本想前往埃蒂尔泷德,但行进自此,天色已晚,如果可以我想向这里的主人讨一杯水喝。”巫师大声说道。
屋里一片寂静。
突然,大门被打开了。
一个高大健硕,面目英俊的男人走了出来,他穿着一件灰色的衣衫,和棕色的裤子,脚下套着一双舒适的长靴。他的头发是黑色的,而且有着一双非常锐利的灰色眼眸。
“埃蒂尔泷德早已废弃,说前往彼处岂非是谎言?作为前来寻求帮助的旅人,这让我不得不怀疑,自称旅者的人的动机。”
他们静静的对视了一会,然后齐齐笑了起来。
巫师掀开头上的斗篷,灵活的从捷影上跳了下来,“阿德拉希尔。”甘道夫上前热情的拥抱了前多阿姆洛斯王子。
曾随堕落者埃克塞里安一同参与了第一次光明战争,也曾目睹旧日的王子堕落、还因为仗义执言,而最终被埃克塞里安亲率大军,击灭家族所领——埃蒂尔泷德的阿德拉希尔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米斯兰迪尔。”他说道:“什么风把你吹到了这偏僻的海滨小镇?我已多日不见旧日朋友了,你的到来让我不禁欣喜。”
他们走入了这座不大,但温暖的小屋,在一张厚实的橡木做的桌子边上坐下。捷影自动的留在外边,悠然的啃着屋前的青草。
甘道夫发现,阿德拉希尔比一般的人类显得更加的能抵御岁月的侵蚀,仿佛这数十年的时光并未在他身上留下痕迹,他的眼睛依旧锐利,容貌也和很多年以前相差不大。
但同时,巫师也察觉到了深埋他心中的那抹悲伤和仇恨。老巫师意味深长的说:“我的老朋友,你的样子可没怎么变,看来精灵血脉依旧在多阿姆洛斯领的主人身上流淌。”
阿德拉希尔看着他,依旧年轻的脸上露出一个奇异的表情,似乎在回忆,又仿佛在愤怒。很多年前的故事一幕幕的浮现在他的脑海。那时候他还那么年轻,朝气勃勃,是人们口中英武帅气的天鹅骑士。
鲜花与赞美才是他本该拥有的。
但一切从旧日的伙伴,后来的堕落者埃克塞里安在邪黑塔上夺取了魔王的戒指后发生了改变。
想到自己的家园、亲朋、父母、领民都在堕落的伙伴的铁蹄下化为飞灰,多阿姆洛斯领只有他一人存活下来,阿德拉希尔忍不住说:“这里的人可不在乎高贵与否,林希尔的渔民更在乎的是,如何在落日之前捕获到足够温饱的渔获。对于精灵、贵族、国民什么的都不大在意!若非如此,我也不会躲在此处经年,而不被米那斯提力斯的阴影发现!”
“巫师不会无故找寻一名为了一日三餐奔劳的可怜人。起码,我听说的不全是这样。”甘道夫乌黑的眸子精光闪烁,“我的朋友,追缅旧日的故事确实意义不大,但我接下来要说的不单单是你一个人的恩仇。你难道没有听到那宏大的号角?那是银白君王向黑暗发起宣战的呐喊,它告诉我们所有人,黑暗即将过去,希望之光会再次绽放在那座神圣的诸王与宰相之城。”
阿德拉希尔却说:“我听到了。图尔卡·阿拉卡诺愿意走出他的王城,不再无视这片大地上人们的悲伤和渴盼,解救它,这确实是一个极其令人振奋的消息。但这一切与我还有什么关系呢?我的悲伤已经无法挽回,我的希望已经灭绝,我的手甚至已经不再把握刀剑多年,我隐姓埋名,只为不再目睹旧日的悲恸重演。”
“我听出了你的怨懑,我的朋友。”甘道夫叹气说:“但我还是不禁要说,你的指责过于苛刻了。难道那日所发生的一切岂非我们都是见证者?图尔卡大人已经尽可能的做到了他该做的,但敌人显然比我们预想的要隐藏的要深。那时候我们都不曾得知敌人的真面目。而且,你也并未向我们道出事实真相。”
屋子里一片寂静。只有壁炉的在噼啪的冒着火星。阿德拉希尔端坐良久,在沉默中愧疚与悲恸。
“确实如此。”他开口说:“一切源于我自己的懦弱。是我让埃克塞里安在黑暗与迷茫中堕落,却未能拯救他。”
但甘道夫却知道,他只是迫于誓言的束缚,无法背叛旧日的伙伴,于是他说:“过往是非已是云烟,阿德拉希尔。如果需要人为此付出代价,那也只能是躲在背后的索伦。是的,波洛米尔和法拉米尔已把全部的真相告诉了埃尔隆德和图尔卡大人,我当时亦在场。”
“而且,岂不是你建议他们前往北地,寻求图尔卡大人的帮助?”甘道夫说:“可见,你的心依旧是光明的,而埃克塞里安也在崩灭之战中被放逐回了虚空,短时间内不可能再重现白日之下。”
但阿德拉希尔却敏锐的从巫师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悲伤,他不禁追问道:“米斯兰迪尔,关于多日前那湍急的号角我亦有所耳闻,请告诉我,我当日的建议可曾造就了一场新的悲剧?”
甘道夫原本光亮的双眸微微一黯,他想起了战死的英雄,想起了幽谷外和西伏尔德平原上所流的那些鲜血。但他不忍欺骗阿德拉希尔,便叹气说:“波洛米尔英勇的砍伤了安格玛巫王,但戒灵之王的铁锤击碎了他的胸甲。他战死了!埃西铎的后人,阿拉松之子,用重铸的纳西尔圣剑杀死了索伦的头号打手,为他报了仇。”
据说,那一刻即使温暖的壁炉都无法让阿德拉希尔的心热起来,阴影笼罩着他,让他显得又苍老又悲伤。
“那么另一个呢?法拉米尔呢?”他说。
巫师非凡人,但他确实拥有某些高贵的品质,他不忍的别开头:“法拉米尔因此大恸,他独自挑战他的祖父,奋战的英姿令十数万将士都不禁动容。”
“但他失败了,是吗?”阿德拉希尔捂住了脸,眼中流下了泪水。
我们很难得知,天鹅骑士那日在海边将兄弟俩救起来时的心情,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阿德拉希尔对旧日伙伴的后人肯定是怀抱着某种感情的,也许还辖带着对一丝旧日伙伴的缅怀。
毕竟,米那斯提力斯一直并未取消多阿姆洛斯亲王的王号。
加上在崩灭之战中,埃克塞里安古怪的没有亲手杀死他的后人,我们很难说他到底有没有彻底的堕落。
想起曾经亲密无间的伙伴以及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一切,阿德拉希尔不禁潸然泪下。“埃克塞里安,埃克塞里安,你我何时才能从阴影中走出。诸神加之我们身上的命运实在是过于残酷了。”
“关于命运,我们不该过多的去评判。”甘道夫长叹说:“但我想我们不该过早的绝望,如果你真的倾听了我的全部叙述,当知晓,另一股希望正在崛起,我的朋友。”
“而且,法拉米尔并未死去,我只能这样说。”
阿德拉希尔这才平静下来。他确实听到了巫师口中的那个名字。知晓了他的来意。
那一晚,他们交谈了良久,关于南北两方的战争的、关于埃西铎后人重返刚铎的、关于魔戒去向的。最终,阿德拉希尔随着巫师离开了这座滨海的小屋,骑上快马,在夜色中疾驰向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