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握住这一串略带体温的铜钱，想起小彤那纤细的手，冻得通红的手指应该比这串铜钱还冰冷吧？小彤的人已经走出去很远，李顺还呆呆地盯着小彤最后经过的那扇刻花木门，他的目光里全是坚毅，他很平静，自己不是一时的冲动，于情于义，这个姑娘都是他余生要好好守护的人。
腊月二十，润枫园里一早就开始忙碌起来，早上先是范裁缝来送做好的新衣，兰香还没有起床，新衣已经摆在床头，故意装作不屑一顾，将一头黑风如流水一样撒满整个枕头，慵懒地闭着双眼。刘金成从外面走进来，搓着冻僵的双手，多年来他都是于天蒙蒙亮时分起床，到花园里舞剑，然后再练上一会舒缓的太极，最后打坐凝神，在阳光普照时分回到室内。
“你倒会享福！”他呵呵笑着
“老爷你可来了！这孩子刚才好一阵子的闹腾呢！”兰香撒娇地说
“哦，怎么闹腾法？让我听听！”他把耳朵贴在她的肚皮部位，隔着被子，并没有听见什么声音，于是掀开被子，把头钻进被子下面，贴上她微微隆起的小腹，这个举动让她些许为难，一边羞赧的推他的肩膀，一边用被子捂住自己的身体“冷啊！冷啊！你快起来吧！”
他笑着抬起头，用手抚了抚她满头油亮乌黑的长发，充满爱怜地望着她，“还在怨我吗？”
“怨你，怨你昨夜就把你踢下床去了！还巴巴儿的等你来干什么？”她娇嗔一句
“是啊！我知道夫人不怨我，也并不想杀了我，也未曾拿巴掌想要扇我，是吧？”他坏坏地笑着
“啊！你......瞧瞧你都胡说些什么！”她嘴上说笑着，心里却暗暗吃惊，原来，昨夜她的一举一动都被他看到了。
而他，看着笑颜如花的她，心里生出些许厌恶：“冷酷无情的女人，相濡以沫十年的夫君遭到了我的毒打，她竟然还能在我面前笑得出来，嫌贫爱富到如此自轻自贱的地步，真是可怕啊！这样的人怎敢长期留在身边？”
“好了!起床吧!试试新做的衣服，穿上一定更加衬托出夫人的花容月貌，过年了，要穿喜庆的新衣服”
“那唤王婆进来吧！”
“哦？小彤呢？你平时不是都叫她伺候的吗？今儿怎么不见她的影子呢？”
“我一大早让她出去买些糕点，上次吃了那家的油炸糖球儿感觉不错，一直惦记着呢！”
“夫人胃口真是好啊!不错不错！多吃点啊！让我们的孩子长得白白胖胖！”说完走出屋子，略微沉吟，去前厅坐下，王婆端了一盏燕窝羹上来，他才想起来，“哦，姨太太让你过去伺候起床更衣呢！”
王婆一向是伺候老爷的，从骨子里她是有种优越感的，对于兰香这个外地来的讨饭女人，虽然凭着绝顶美貌飞上枝头，成为了准姨太太的人选，她还是打心眼里有几分不敬重的，想当初这女人刚进府当勤杂工的时候，还捡过自己的旧衣服穿呢！眼下老爷让自己去去伺候她，想想也是不太乐意的。可老爷既然发话了就只好服从命令前去伺候，她应声走出屋门，拉长着一张脸，撅着一张嘴，走进了卧房，瓮声瓮气地叫了一声，“姨太太起床了！”
兰香一向习惯了小彤的轻声软语，听闻声音，看看是王婆进来，心里就想趁机捉弄她一下，让她领教一下自己在这府里的地位，也好给她一点威严，将来在府里更加服帖与尊重自己。于是板起几分脸子，口中“唔！”了一声，躺着床上一动不动，任凭一头秀发撒满整个枕头。王婆是个四十六七岁上了年纪又有点急躁的妇人，最看不惯小媳妇搔首弄姿，狐媚魇道的。心里虽不高兴也是强忍着不发出来。
磨磨蹭蹭地穿好了衣服下床时，平日里兰香都是自己穿袜穿鞋，今天她偏偏想拿一回高贵姿态示人。“王妈，我这肚子一天天大起来，穿鞋穿袜也是困难了!还是你帮帮我吧！”说完，满眼嘲弄地看着王婆子。
王婆子本就忍着一肚子的火气，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好低着头给兰香穿鞋穿袜，她是个相当肥胖的人，蹲在地下，一会儿功夫就憋得脸通红，手上动作难免粗重毛躁起来，兰香就夸张地大喊大叫起来，“哎呦！哎呦！王妈你轻点儿啊！你和我有仇是不是？用这么大劲儿干什么？”
王婆的忍耐此时达到了极限，拿起鞋子往地上一摔，“姨太太您还是另请高明吧！我是伺候老爷的人，您这里的事情我是没这个本事啦！”
兰香见状怒从中起，一脚蹬在王婆子的胸口上，“老东西，还敢在我面前倚老卖老啊！伺候老爷就不该伺候我的吗？”
王婆被她踢翻在地，加上气急上涌，半天没有爬起来，只躺着地上大声呼叫，恨不得把整个润枫园里的人都叫了来，“来人啊！救命啊！姨太太要杀人了，快来人啊！”
外间打扫卫生的小香第一个冲进来，看着兰香坐在床上披头散发，王婆躺在地上杀猪般嗷嗷大叫，连忙劝解，“王妈，你还是快点起来吧!多大点子事儿啊？值得你这么大喊大叫吗？”
王妈是铁定了决心把事情闹大，要看看这个讨饭出身的姨太太一个大笑话，所以哪肯把声音放低啊！慢慢地更多人围了上来，王兰香一看更急了，指着王婆子大声训斥，“让你穿个鞋子你还不情不愿的，欺负我平时太好说话了是不？这会儿装什么有理的？你给我起来好好说话！你起来！”王婆这时候倒表现出很乖觉了，她只管躺在地上大哭，哭得凄凄惨惨戚戚，一句话也说不出，肥胖的身子一抖一抖地，拿个帕子接着止不住的泪水，那个可怜劲儿别提多严重了。她越是这样，兰香看着越是着急，就不停地分辨指责，结结实实地扮演了一番泼妇骂街的形象。
这一幕正好被闻声赶来的乡绅刘金成看见了，她见兰香披头散发地坐在床上，手指着比她年长十几岁的、他自己的日常服侍的婆子大声呵斥，心里已是不悦，这个乡下女人，真是丝毫不知礼数！心里这么想着，就大喝一声，“好了！都赶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都闲着没事干了是吗？这大过年的，有多少事情没做，难道你们都心里没数吗？”
老爷这一身喝令，效果是立竿见影的，一群人都散开了，然后，下人们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多数人都在说兰香以上欺下，连这么多年的老人都不给面子，以后成为真正的姨太太还不知道怎么虐待下人们呢!一时间人心溃散、貌合神离。
兰香被王婆这么一弄，顿时觉得自己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所有人看她的目光都是那么的冰冷。就连平日里对她宠爱有加的刘金成也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她。这让她很难过，总想找机会分辨，可是老爷每次都是打断她的话“算了，她是一个下人，不必和她一般见识！”言下之意，还是她不够自重。
这真是太让人生气了!赌气又躺回床上，不梳洗也不吃饭。
一直躺到正午时分，小彤终于回来了，小彤很细致，早就和兰香定好了进门的理由，又从包袱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平时穿的衣服套在身上，包袱里放着外面买回来的糕点，进门先把包袱放在桌上，从里面拿出糕点。然后急急地走到兰香的床边。
“姨太太，想不到你还没起来啊！”然后把声音压的很低“果然是在王家医馆呢！”
“好妹妹，你快给我说说，他怎么样？”
“伤的很厉害，看样子胳膊断了，头上缠了很多纱布，不过你放心，没有性命的危险！”
“太好啦！那就太好啦！谢天谢地，我这个心啊！总算可以放下了！”兰香双手合十，向空气里拜了拜。就算再历经变化，她还是希望他活着，好好地照顾好儿子，这样她才可以稳稳的享受眼下的幸福。
“好妹妹，你还没吃饭吧？不如你现在就帮我梳洗，然后我让他们把饭端到这屋里来，咱们俩一块吃了吧？姐姐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听！”
兰香现在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想稳稳抓住小彤的拥戴，小彤是多么聪慧的姑娘，就算心里有一百个想法，表面也只有一团的和气。听完了她的讲述，沉思了一会儿，开解道：“王嫂是府里的老人了，又是伺候老爷的，今儿竟敢顶撞姨太太，说不定只是想让自己多些体面，怕将来姨太太过门了会受了姨太太的欺压，也有试探一下姨太太的意思，不如，等下你去劝劝老爷，只要王婆肯给姨太太认个错，就让他不必处罚她了，这样，显得姨太太大度容人，能体恤下人，老爷想必也是高兴的！”
饭后，兰香照着小彤说的话去刘金成那里说了这层意思，果然见刘金成喜笑颜开，还拉着兰香的手亲亲热热地说了一番溢美之词，“还是夫人识大体，将来一定能教养好我们的儿子！好！本来我想扣罚了王嫂这个月的工钱，现在看在夫人的面子上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