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个男孩吗?抱来我看看......”
"姨太太你看,是个男孩没错,长得可真好!一个强壮的大胖小子,舒婆婆马上给他剪脐带了!”小彤的声音里都是喜悦。
那团小东西在眼前扭动着身子,小胳膊在空中缓慢地挥舞,微弱的哭声楚楚可怜。兰香聚拢目光,想看清楚小婴儿的生殖器,但是小彤这个丫头,一向细心的她这次真的粗心了,她只把孩子的脸放到自己眼前,兰香想说话,但是没有力气,连摇头的力气也没有。“儿子!这真的是我的儿子吗?谁都可能骗我,小彤不会!她说是个儿子,那一定是如假包换的。”
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再看这屋子里的一切都这么陌生,唯有孩子、唯有小彤是她心头的留恋。
小彤把脸贴兰香耳边,“姨太太,大喜事啊!以后咱的日子就好过了,有了儿子,谁还敢把咱怎么样!”
兰香终于放心了,脸上连浮上一丝微笑的力气也没,“刘金成,我已经给你生下了儿子,你的遗憾终于了了,我可是立了大功的,这样,你还不能娶我过门吗?恐怕连老天都不答应吧?”
兰香批头散发,双眼迷离,满屋子的血腥味让她的表情充满悲壮,这都是自己的血,她觉得身体里有一个部位在撕裂,血从那里不断的外流,孩子出来了,这血似乎也堵不住了。热热地从身体里出来,凉凉地粘在腿旁。好像自己就躺在红色的海洋里,孩子红红的,头顶的轻纱帐是红色的,灯光的罩子也是红色的。红色要把自己淹没了。
渐渐地,她眼里的光芒又黯淡了下去,眼前又是那一片阳光明媚的树林,里面人声鼎沸,说笑的,打招呼的,自己也不知为什么那么快乐。她和孩子在那么高的树梢上随心所欲地飞翔,多么地幸福啊!
耳朵似乎又多了一个声音,“姨太太,醒醒,醒醒啊!舒婆婆,她怎么又晕过去了?”
兰香的意识时而游离在身边,时而飞升到高空,要说人没有魂魄,这绝对是假话,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当魂魄离开身体时,人是没有悲欢的,只有平静,只有自由。
别吵!小彤妹子你别吵!你不知道我是多么快乐!
“哎呀!舒婆婆你看,这褥子都让血给泡透了!还在流,怎么办啊?”
那血流的真是阔气,连床沿上都是血,床底下也传出“滴答滴答滴”的流血声。那味道如同屠宰场,不同的是,那惨叫声,这里是人声,屠宰场是家畜。
刘金成的马车在菖蒲庵外停了下来,这是一方两进的院落,竹子的院墙围起来两座土坯的矮房子,那房子的墙壁是麦糠掺进了胶泥的土坯磊成的。院子里并无鸡鸭,只有一方磨盘静静地恭候主人回来,院外有一条二十步宽的小河,由南向北静静地流淌。真是一方清净美丽的所在,这样雅致的院落,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女子,能安守无虞,说明蓝道姑的本领还是不小的。
天快黑了,里面并无灯光透出,刘金成慢慢地走下马车,恭恭敬敬地叫了两声“蓝仙姑,蓝仙姑”,并无回声。
门外的篱笆墙外开满了紫色的小雏菊,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野花,不远处,几丛修竹茂盛挺拔。车把式看着刘金成,心里想着:既然主人不在家,为何还不回家?但转眼看看,刘金成全无退意。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清脆的歌声。蓝仙姑的身影很快出现在眼前。
“哎呀!这不是刘先生吗?天这么晚了,还在此等候,民女若是彻夜不归,您是不是等个通宵啊?”
“仙姑与我若是有缘,今夜必定回来,若是与我无缘,就算等个通宵也不会回来!那必定是我每次拜访都是白跑”
蓝仙姑无声笑笑,“不知先生为什么来?”
刘金成道,“一不打卦二不问路三不瞧病”
蓝仙姑道,“那先生既然没有大事,为什么不再码头附近找我?还亲自跑到这里来,那里的男女老少没有人不认识民女的”
刘金成盯着他笑,“是吗?我看未必”
蓝仙姑也是一笑,“先生要是有心,可以到码头上打听打听,不管是扛活儿的,摆摊儿的,缝穷的,看看谁不认识民女。”
刘金成道,“有一种人就肯定不认识你!”
“什么人?”
“疯子。”
蓝仙姑微微一怔,“莫非先生今日所问的事情与疯子有关?”
“仙姑果然高明,实不相瞒,我家有一位亲戚,欠了家里一大笔钱,却突然患了疯病,一言不发,六亲不认。借给他钱的人讨债心切却又束手无策,鄙人今日前来是要向仙姑请教,怎么才能知道一个人是真疯还是假疯?”
蓝仙姑道,“先生真是为难民女了,到我这里来的都是问病问路,或者问吉凶沉浮的,从来没有人问这个的。”
刘金成道,“那就请仙姑破个例吧!”
蓝仙姑请刘金成走进院子里,廊檐下放着两把椅子,她请他坐下,然后自己也坐下了,略微思考一番道,“承蒙先生信任,那民女就妄言啦!”
“仙姑请讲”
“民女认为,一个人疯了,会有三样地方与常人不同!”
“哪三样?”
“第一,疯人从来不承认自己疯了,就像醉酒的人从来不承认自己醉了了一样”
“嗯,有道理,其二呢?”
“疯子一般不认识人,连自己的亲人也不认识”
“其三?”
“疯子不认识人,却认识字。”
“哦!为什么?”
“人学字,就像学说话走路一样,是永远忘不了的,民女信口雌黄,先生别太当真!”
刘金成掏出一锭银子放在一张小几上,“如此说来,多谢仙姑指教了”
仙姑道,“却之不恭,既然先生如此大方,民女就愧领了!”
刘金成起身欲走,“鄙人不再打扰仙姑了、有缘再来讨教,天色渐晚,多作耽搁的话回家路上恐有不妥!”
“先生眼下福星高照,正有大喜事一桩!”
刘金成停下脚步,“不知是家里的喜事呢还是生意上的喜事呢?”
“先生现在正要去哪这喜事就在哪里等着!”
刘金成稍微愣了一愣,“她怎么知道我家里要添新丁?”想必这仙姑真有过人的本事!后来一想,她天天在码头活动,听别人说起的也不一定。
转而问道,“听仙姑的口音是河南人士吧?应该不是安徽人吧?”
“先生怎么知道的?”
“我们码头上有很多这两个地方的人,我想,一个人在外面时间再久,口音还是很难改变的!”
“不,先生,在民女看来,人这一辈子不能改变的不是口音”
“那是什么?”
“是命”
刘金成不容易察觉的眼神扫了一下蓝仙姑,“月是故乡明啊!如此,仙姑背井离乡、孑然一身来到着胶州地带,又常年在漕运码头上给人指点迷津,也是命运使然?”
“先生,在民女看来,既然是命中注定,那就随遇而安吧!”
刘金成微微一笑,“随遇而安分很多种,是接受眼前还是维护安稳?趋吉避害是做人本能,我也不能免俗啊!”
“心善加心安,必能身安又业显。””蓝仙姑拱手相送。“先生慢走!”
刘金成坐在马车上,听着马蹄急促的声响,嘴角浮起轻蔑的微笑,“女流之辈,能有多少见识?”
润枫园里,孩子的哭声加重了气氛里的慌乱。所有人都不再说话,连舒婆婆脸上也没了那份自信和狂放,因为,兰香的出血还没止住,胎盘也早已娩出,过了一个时辰,应该不再这么血流成河了。
怎么办?最着急的是小彤,她从早晨出来,现在已经天黑,也不见刘金成回来,兰香这样让她心里生出不详的预感,多少女人因为生孩子而丢了性命。孩子已经顺利出生,脐带也剪断包扎好,丫鬟们正在用小勺子,一点儿一点儿地往他嘴里喂着热水。舒婆婆的任务实际上也算完成一半,她这样的唯利是图,实在让她不敢放心,如果不陪在兰香身边,恐怕这舒婆婆要狠心走开了。刘金成啊刘金成,你怎么能如此狠心?她昏死过去的兰香,又看看满屋子无头苍蝇一样转悠的丫鬟,在看看满脸寒霜的舒婆婆,小彤抓住兰香冰冷的手,抓得紧紧地,生怕她的身体跟着灵魂一起飞上了天空。
正着急间,熟悉的马车声音响起来,本来吭吭唧唧的小婴儿也加大了哭声。
刘金成迈着他六十几岁老人特有的脚步一颠一颠地跑进屋里,“怎么样了?怎么了呀?”
早有小丫头迎出来,“恭喜老爷!生了个小公子!”
“真的吗?我又有儿子了?”他喜笑颜开地跑到床边。一只摇篮放在卧榻上,里面躺着一个红通通的小婴孩,他挥舞着小拳头在大声啼哭。
“这孩子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一看就是我刘家的后代啊!”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