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都这么说了,叶仕安除了伸手接过,还能如何?嘴上亦是客气道,“你太客气了些。对了,你说要来看伤?”
到了这会儿,沈钺已彻底安之若素了,“是啊!前些日子出了趟公差,不小心受了点儿伤,只是一时没有顾及,所以……”他适时动了下左手臂,动作微微有些迟滞,虽然什么也没说,却是皱起了眉,足见人家是疼的。
何况,叶仕安和叶辛夷还分明知道他有伤。
只是,这会儿却要装作才知道的模样,叶仕安也是难为,“别动别动!不是伤着了吗?这样……你……你跟我进来,我给你看看!”而后,又对叶辛夷道,“欢欢儿,给爹准备东西。”
说着,便已是撑着拐杖站了起来,沈钺伸手去扶他,他却推拒了,“我这腿好多了,能自个儿走,你顾着自己便是。”
然后便是一步一挪,动作还算轻巧地往里走。
沈钺徐步随在他身后,待得经过叶辛夷时,却是躬身长揖道,“叨扰了,叶姑娘。”而后,也不等叶辛夷有所反应,便是又迈开了步子。
叶辛夷回过头,只能有些气闷地瞪着某人的背影。
过了半晌,叶辛夷带着两分闷气将手里的戥子放了下来,转头看着诊案上那几个攒盒,默了片刻,才走过去将那几个攒盒捧起进了里面院子。
进得院子时,叶菘蓝迎了上来,反倒是早前进来那两个男人却已不在院子里了。
叶辛夷往堂屋的方向望了望,终究是叹息了一声,将手里的攒盒递给了叶菘蓝,转身去做准备时,却带了两分自暴自弃对叶菘蓝道,“午饭多备着些。”
虽然很是不愿意,但看这架势,很有可能躲不过去。
叶菘蓝眨了眨眼,“哦”了一声。
叶辛夷却已大步走远了。
叶辛夷将要备好的东西端进叶仕安房中时,悄悄抬眼瞟了一下,见帐幔低垂着,这才松了口气。
“酒。”
“药。”
帐幔内,叶仕安不时简短地沉声吩咐,叶辛夷也是收敛心神,快而静默地将他要的东西递进去。
直到叶仕安道一声“行了”,她这才收拾了东西,与叶仕安交代了一声,退了出来。
待得沈钺随在叶仕安身后,从他屋中退出来时,堂屋内,已是瞧不见那姑娘的身影了。
“出啊!你这伤得不算轻,平日里还是要多注意些,又说之前是清了毒的,但却不知是什么毒,若是太过霸道的,还是喝一副清毒的药来得好些,待会儿我给你开个方子,抓一副回去喝。”
叶仕安说话时,沈钺的目光从翕开的窗户缝看了出去,也终于捕捉到了姑娘的身影。
她一身蓝裙,微微挽高了袖子,露出半截纤细匀称的胳膊,正和她妹妹,另一个更小的姑娘在灶间忙活。
洗菜、切菜、揉面、擀皮儿,明明都是再世俗不过的动作,却不知为何,都那般好看。
“出?”叶仕安提高了音量喊他。
沈钺这才一个激灵,蓦地醒过神来。
只是,这激灵却只是在心里,他面上倒是没有半分异色,再平常不过地收回了目光,转而望向了叶仕安,见他皱紧了眉头,望着自己的目光锐利了好些。
沈钺心里有些心虚,面上却很是诚恳地垂下头道,“多谢叶大夫,晚辈都记下了。定会好好将息,不会让叶大夫白忙活一场。”
这话,作为大夫来讲,叶仕安倒是觉得中听。
不过,他方才的举动,让他身为父亲,却并不那么满意。
只是......叶仕安瞄了一眼他微红的耳根,目光从他看似毫无异色的面容上掠过,到底是“唔”了一声,暂且放过了他,没再说什么。
稍后,老铁踩着饭点儿来了。
叶川柏也散学回了家。
叶辛夷一边在灶间忙活,一边抽空抬眼往堂屋的方向瞄了两眼。
叶仕安虽然没有出来吩咐要留客什么的,可那位沈大人自从进了堂屋,就再没有出来过。
这个时辰了,总不能已经要吃饭了才送客。
叶辛夷叹息一声,想着这莫不就是现世报吗?她昨日才说,她错了,下回见了他给他道歉,他今日便凑到了眼前来。
虽然那些话,都是他们父女二人私底下说的,可叶辛夷却是不由得有些心虚,尤其是偶尔见得窗户内她爹扫来的目光时,总是觉得别有深意一般。
叶辛夷收敛心绪,事已至此,不再多想,便是专心致志做起饭来。
亲口道歉这样的话,她是说不出,就做顿饭吧,态度上能说明一切。那位沈大人怎么想,她不介意,她只介意她爹怎么想。
等到饭备好时,堂屋内的老少爷们却是没什么反应。
倒是时不时能听到两三句低语声,也不知是在做些什么。
叶辛夷解了围裙,便是往堂屋而去。撩开帘子,却见他们不知何时摆出了棋盘在炕上,叶仕安和沈钺分据棋盘两端,一人执白,一人执黑,在那方寸之间厮杀。
而叶川柏和老铁则在边上观战。
那两个下棋的没有说话,倒是边上观战的,尤其是老铁,不时咋呼两声。
都说观棋不语真君子,不过,老铁嘛,从来不自诩为君子,自然无所谓,想怎样便怎样。
叶仕安和叶川柏是早已知道他的性子,因而并不在意。
倒是沈钺,好似半点儿没有注意到,全然沉浸在棋局中一般。
可是,就在叶辛夷迈步朝他们靠过去时,那位好似专注忘我的人却是骤然抬起寒星般的双目,朝着她望了过来。眸漆漆,如深海,让叶辛夷蓦地心口惊跳。
但只一瞬,他又若无其事移开了视线。
叶辛夷微蹙眉,却也不过顷刻,便平复了心跳,走了过去,挨在叶仕安身边轻声道,“爹,差不多时候该用午饭了。”说着的同时,目光已是往棋盘上扫了过去。
棋盘之上,黑白棋子胶着,好似各自占据着半壁江山,难分轩轾。
可是......只要寥寥两颗棋子,那看似散乱的黑子就会连成一条黑龙,切断白子,势不可挡地攻城略地。
叶辛夷抬眼,极快地瞥了一眼对面。
沈钺盘腿坐在炕上,一双手松松搭在膝上,可腰背却挺得笔直。看似闲散,可却透着股敏锐,就好似蛰伏在草丛之中的猎豹,看似慵懒,怕是一有风吹草动,立时便会腾跃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