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连剑
一个女人,尤其是一个冰清玉洁的少女,如果发现她爱上的男人竟是淫棍,标准的采花贼,‘打带跑’的负心汉后,她的悲哀、她的伤痛,绝难是一般人可以想象得到。
许佳蓉躲在这间客栈,她关了房门已整整的哭了两个时辰。
她美、她冷艳,她给人的感觉应该不是那种随便就付出感情的人。
然而她为什么会爱上了李员外?
是不是表面愈冷的女人,她的心往往愈炽热?
是不是这种女人,一旦爱上了一个人,就真的难以自拔?
□□□
现在,她擦干了眼泪。
她也正小心的用短剑刮着白洋灰墙上的字。
‘李员外,我恨你。’
多么强烈的恨,她居然会在墙上用剑刻上这几个字。
有这种强烈的恨,当然我们可以明了她爱他已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爱与恨本来就是对等的不是吗?
她沉默的、专注的用剑锋一点一点的刮着墙壁。
专注得就像要一点一点刮去李员外在她心版中的影子一样。
这,这可能吗?
爱一个人有时可以毫无缘由,甚至一见钟情。
但是要忘掉一个爱上的人,又岂是那么容易刮得掉?
她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是她怎能让那些字留在墙上,毕竟这不是她自己的家,也不是她闺房里的墙。
她哭了一下午。
你如哭过,你就该知道一个人在大哭一场后,身体是多么的疲乏。
因此她当然累得动也动不了。
夜,今夜无月。
无月的黑夜总是做坏事的好时候。
来了,做坏事的人来了。
许佳蓉已睡熟,睡得恐怕打雷也无法让她惊醒。
一把明晃的薄刃尖刀,毫无声息的挑开了窗户内的里栓。这个人更毫无声息的由外面跳了进来。
他随手轻推好窗户,却只让它虚掩着,高明的贼总会预留退路,这个家伙还真是此道高手。
悄悄的,他行近了床边,掀开纱帐,两只眼珠子快掉了出来,直勾勾的就这么盯着床上的人。
床上,许佳蓉长发披散,一张娇艳吹弹欲破的脸上,眼帘紧闭,眼角边还有着一颗晶莹泪珠留在那儿。
想必她梦里又想起了什么。
她和衣而睡,被角一端轻盖在身上,一只压霜欺雪的手臂露出袖外,这海棠睡姿不但美得让人心跳,更让人觉得心疼。
因为她的芳唇竟连睡梦里也被她那编贝的玉齿,轻轻咬住,难道她真的那么恨透了李员外?恨得咬牙切齿?
一个贼入了人家屋内,他既不翻箱亦不倒柜,这应该不算为贼。
不,贼也分好多种,有山贼、马贼、盗贼。
像现在这个人,当然是属于采花贼。
因为他那微圆的脸上,已经被床上的美人诱惑得胀得通红。
现在他的眼里全是淫狎之意,呼吸已急促,同时他的生理已起了某种变化,同样的也令他胀得难受。
从怀里掏出了‘消魂巾’,他想蒙上许佳蓉的脸,几经犹豫他又收好,却突然出指点上了她的各处穴道。
许佳蓉很快的苏醒,几乎在穴道被制之时。然而,迟了。
她张着一对惊骇欲绝的美目,黑夜中只看清来人有着微胖的身材,她想喊,她想叫,她更想杀了对面的人,然而她却动也动不得,只能张着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一种直觉的反应,许佳蓉已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碰到了什么人。
许佳蓉闭上了眼,同时她的心已碎成了千片、万片。
黑夜中她虽看不清这个人的脸,但她已经想到他是谁了。
‘李员外,李员外,我会杀了你,我一定会杀了你——’她一遍又一遍的在心底吶喊。
她紧闭着眼,连张都不愿张开。
她怕张开,因为她实在不愿再看一眼这个禽兽。
她不敢张开,因为黑暗中她已感觉到这个人已脱光了衣服。
更何况她张开了眼又如何?
看李员外丑恶的真面目?还是能改变一切?
她的衣服一件一件的被人脱掉,她的肌肤也一寸一寸的展露出来,虽然在黑夜里,仍可让人感觉那是皙白的、那是滑若凝脂的。
一阵寒颤,许佳蓉恨不得有办法立刻斩断那只在身上游走的脏手。
然而,她除了让眼泪沾满了枕头,心里泣血外,又有谁能救得了她?
急促的喘息停在脸上,一股难闻的口臭熏得她几乎呕吐,这些她都还能忍受,忍受不了的还是那逐渐压在身上的躯体。
——谁来救我?谁来救我?
——天哪!我许佳蓉空负一身武学,为什么竟连自己的清白也护不了?
她心里疯狂的喊着,她更绝望的准备嚼断舌根。
一声脆响,许佳蓉没来得及嚼舌自尽,她已捱了一记耳光,同时让人卸下了下巴。
无尽的屈辱、无尽的羞惭,更有着无尽的悲愤。
她张开了眼睛,她要看看李员外那副嘴脸。
她更要看看他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为什么连死都不让她死?
半夜里,许佳蓉让人剥光了衣服,固然令她惊恐。
但是她现在的惊恐只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已到了无法形容的地步。
因为她已看清了这个人绝对不是李员外。
虽然这个人同样有张圆脸,虽然这个人同样有副微胖的身材。
到现在她才明白这世上并不是只有李员外有张圆脸,她也才明白有副微胖身材的人,并不一定是李员外。
当她看清了这个人后,她倒希望他是李员外了。
毕竟李员外她爱过,毕竟李员外还能让她接受。
这个和李员外同样有张圆脸的人恶狠狠的开了口:‘想死!他妈的哪有那么容易?老子见多了你们这种娘们,你给我乖乖的,少装出一副三贞九烈的样子。’
一个再好看、再美的女人,如果被人卸下了下巴壳,又怎会好看?又怎会美?
非但不好看,而且一定难看的要命,这是想都不用想的问题,就像一加一等于二一样。
在这个时候,任何男人都不愿看到这种脸,因为这种脸不但能把人吓软,更能吓软任何东西。
这个人显然已有了不对劲,他怒目瞪视着许佳蓉道:‘老子现在装上你的下巴,他妈
的如果你再不老实,就不要怪我不客气。’
他还能怎么不客气法?他现在可是压在人家的身上啊!
许佳蓉的惊恐已失,继之的是她已冷静。
不止冷静,而是冷静的怕人。
她冰冷的点了点头。
‘好、好,这才是识时务的女人,你要知道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非做不可,与其那样,你何不落槛点?’这人一面托上了许佳蓉的下巴,一面又淫笑道:‘嘿嘿……何况,何况这种事光一个人痛快实在没啥意思,怎么样?我解了你的穴道如何?只要你老实点,我包你等会有意想不到的快乐,嗯?’
许佳蓉笑了,犹如在黑夜里绽放了一颗光采夺目的钻石,她又点了点头。
这个人几曾见过这种倾城笑容?
他又何曾想到,这种笑怎么可能会在这个几欲寻死的女人脸上出现?
有着意想不到的惊喜,这个人如获至宝的一面解着许佳蓉受制的穴道,一面道:‘好、好、太好了,打从你一投店,我就惊为天人,没想到,没想到你这么上道,妈的,早知如此,嘿嘿……我也用不着费那么大的功夫啦……嘿嘿……’
穴道解是解开了,这个人还留了一手,解的只是许佳蓉的哑穴、和双腿的穴道。
他不防着点行吗?他可是看到许佳蓉佩着剑呢!
‘佩剑的女人就像朵带剌的花,嘿嘿……大姑娘,你多包涵点,好在这种事儿用手的地方不多,你放心,事成之后呢,我一定,一定会解开的,嘿嘿……’他一副垂涎欲滴的奸笑道。
许佳蓉听完他的话后,不置可否的道:‘随便你!’
她等着,同时她也忍受那张臭嘴在自己脸上不停的嗅着。
终于他已昂奋,再重新准备压了上去。
这个人知道这是紧张与兴奋的一刻,但是他又哪知道这更是要命的一刻?
女人的一双腿固然能缠得人欲仙欲死,同样的,它更能缠得人吐血。
这个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只知道在他刚要伏卧下去的时候,他的两侧腰际
一阵剧痛,胸口一甜,他被踢下了床,血已喷出。
许佳蓉那双腿,还真的是双能要人命的腿。
她坐起了身,隔着纱帐有些犹疑到底要不要下床。
因为桌上有灯,她一下床岂不完全曝光?
这个人却不待许佳蓉多思考一会,他竟然光着屁股就像一只负伤的野兽,连滚带爬的翻出了窗外。
毕竟他知道等到那双腿一着地,自己恐怕真的要死在女人的腿上了。
许佳蓉瞪视着窗外逝去的人影,就像中了邪一样。
她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她看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怎么会?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她喃喃自语。
你猜她看到了什么?
她在那人翻身逃跑的时候,居然看到了那人屁股上,有着一块巴掌大浮起的瘰疬,似疤非疤。
也难怪她会如此失神,也难怪她会喃喃自语。
她突然明白了,明白了李员外和欧阳无双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同样的圆脸、同样的微胖身材,虽然她没看过李员外那地方的东西是不是和那个人一样,但是她知道欧阳无双一定认错了人,就像自己一样。
这真是一件荒唐、可笑、离谱的事情。
如果许佳蓉没有亲身碰到,至死恐怕她也会认定了李员外是个混蛋。
她一面运气冲穴,一面想着许多事情。
——她庆幸自己险极一时的保住了清白。
——她更庆幸发现了这么大的误会。
——同时她已开始怀念起李员外的笑、李员外的妙语如珠、李员外的一切一切……
妙的是她竟然有些感激刚才那头畜牲,虽然她知道那个人再和自己第二次碰面的时候一定会死。
昏黄一盏油灯,照在昏黄的墙上。
小呆昏昏沉沉的正欲朦胧入睡。
窗外的梧桐树让风吹得沙沙作响,一阵轻微的衣袂声停在了小呆的房外。
不再蒙眬,几乎立即有了反应,弹指震熄了油灯,小呆的眼睛在黑暗里熠熠发亮,他已无声的做好了防敌的措施。
‘“快手小呆”,你不用躲,光棍点出来,我们等着和你算笔新帐——’
来到窗户边,小呆从窗隙中望出去,喝,夜色里竟然黑压压的一片人影,把这客栈小小的天井挤得满满的。
有着万分无奈,更有着被人扰了清梦似的不愉快,小呆开了门。
紧抿着双唇,小呆不含一点感情的瞪着门外的人。
这个时刻,又是这种情景,小呆当然知道来的人绝对不是串门子。
他不愿多想,毕竟他知道这世上有许多事情该来的时候它就来了,想也是白想。
所以他等着,等着这一大堆人说明寻衅的原由。
‘是你,“快手小呆”果然是你,你没死?很好,很好。’
很好?才怪!
因为谁也听得出来说话的人,巴不得小呆早点死。
小呆冷冷的目光,就像两把利剑一样直瞪着说话的人,他仍然无语。
他不知道自己的死与不死与他何干,他更不知道这些人怎么会聚集在一起的。
说话的人是个武师打扮的中年汉子,他显然被小呆的目光瞪的有些难受,不觉退后了半步,旋即想到了什么,又胆气一壮的前进一步。
‘你……你不要装神弄鬼,我们这没人含糊你……’
小呆看了看院中诸人,又看了看屋顶的人影,毫不所动的开了口,语气冷得怕人:‘我知道你们不含糊我,说吧!你这半吊子半夜不睡觉,跑来这里总不成尽说些废话是不?’
话不但冷,并且有着窝囊人的味道。
怒火上升,中年汉子暴吼:‘“快手小呆”,你不要逞口舌之快,你最好看清楚一点……’
不等对方话说完,小呆冷冷一笑道:‘我当然看得很清楚,瞧你们的样子总不会为你大妹子说媒来的是不?’
这个人已被气得发抖,更气得说不出话来,嚅嚅半天只会说:‘你……你……’
敢情他事先没打听清楚和‘快手小呆’谈话,一定事先要有心理准备,否则气炸了肚子,只有自叹倒霉的份。
小呆斜睨着对方,一副好整以暇。
‘狗东西,他妈的,你什么玩意,“快手小呆”你以为你是谁?我他妈的“飞天狐”混道闯江湖的时候,你还不知窝在哪个龟洞里,你……你这胎毛尚未褪尽的杂碎……’
这人疯了?
要不然他怎么敢如此开骂?
奇怪的是小呆竟然也能忍受对方的谩骂,他仍然斜睨着对方,面色奇冷,谁也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隔了会后,‘飞天狐’面红耳赤的吶吶住了口。
小呆这才摇了摇头道:‘风度,风度,“飞天狐”你这狗弄出来的杂种,难道真的一点风度也没有?你的江湖道该不会“狗掀门帘”全凭你一张嘴闯出来的吧?怎么说着说着就满口大粪?也不怕辱了你南七省总教习的身份?’
到现在小呆才知道对方是南七省总教习‘飞天狐’黄世功,却不明白什么时候和他结下了梁子。
‘飞天狐’正想反唇相讥,夜色里人群中走出了三位道装人物,其中一名面容清癯的开口道:‘黄道友,何必与此人一般见识?’
‘飞天狐’一见三人现身,不觉委屈道:‘道长,您是瞧见了,这……这厮……’
抬手阻止了‘飞天狐’欲说之话,长髯道士说:‘贫道明白。’然后注目‘快手小呆’道:‘小道友好锋利的一张嘴。’
小呆一见这三名道装人士,心里已有一不祥之感,却不示弱道:‘好说,王某人一向如此,尤其在双方处于敌对的时候,道长可是武当……’
‘不错,贫道正是武当玉尘,此二位乃贫道师弟……’
‘我知道,可是玉霄、玉云,二位当面?’小呆内心已苦到了极点,嘴上仍淡然道。
‘武当三连剑’都到了,小呆岂能不吃惊?
‘不敢,小道友好眼力。’玉霄、玉云二位道。
好眼力?屁唷,你们这三个牛鼻子老道一个个板着脸,一副目中无人之态,白痴也想得到你们是谁。小呆心里想,嘴上没说话。
‘小道友是“快手小呆”?’玉尘问。
很想骂一声‘废话’,但人家总是武林名宿,小呆点了点头道:‘不错。’
‘“长江水寨”为小道友挑了?’玉尘目现精光,严厉的接着问。
小呆心想江湖上的消息传得还真快,只得又点点头道:‘不错。’
‘你不觉做得太过份,太赶尽杀绝了些?’玉尘有了些许激动。
‘我不认为。’小呆的手已抱胸,这是他出手前的姿势。
‘好、好、好,小道友果然快人快语,看样子“快手小呆”的死虽然是武林憾事,但“快手小呆”的活却更是武林祸害,贫道今日特来讨回“青云剑客”萧晴的一命,你出手吧……’玉尘三个‘好’字出口,剑已出鞘。
有着一丝疑惑,小呆正想再问,时间上已是不及。
一把鬼头刀已挟起一阵风,袭击而至,出手之人正是‘飞天狐’黄世功。
这是一场莫名其妙的拚战。
好像世上所有莫名其妙的事情,小呆都必须要凑上一脚,有的是他莫名其妙的碰上,有的却是莫名其妙碰上了他。
小呆早已习惯,他也不再急着解说,对那把突发而至的鬼头刀,他最好的方法就是反击。
谁也想不到小呆的手竟然有那么快法,没人想到去救‘飞天狐’黄世功,也没人救得了他。
几乎在接触的剎那,小呆侧身已闪过由上削下来的一刀,而‘飞天狐’却真正像一只飞天的狐狸,蓦然弹起好高,而且血已从他的身上洒落……
‘掌刀出手,无命不回’,场中诸人已想到‘快手小呆’的掌刃,他们只祷告希望那只是传言。
可惜的是,传言有时候却是事实,因为‘飞天狐’的身体一落,凡是活人都看得出来他已变成了死人。
每个人的脸上都布满了恐惧、悲愤。
他们恐惧为什么‘快手小呆’的手可以在那么极短的时间里,让一个活人变成了死人?
他们悲愤的原因则为那个死人正是自己一伙……
‘小道友,你好毒的一颗心……’玉尘的剑尖指向了小呆,同时悲切道。
也许他自恃身份,也许是名门之风,他的剑没递出。
小呆却趁着这瞬间的‘慈悲’,他已冲入了院中,同时出声:‘不要称呼我道友,因为你们全是一群鸡鸣狗盗,更是想存心送我上那黄泉之道的牛鼻子老道。’
小呆的出手疯狂而不留情,他像是虎入羊群,见人就劈斩。
因为他知道他必须尽快的消灭对方的实力。
因为他知道就算自己跪下来求情,人家也还会要了自己的命。
像在人群里爆发了一颗炸弹,惨呼声、嚎叫声,再加上向四面横飞的残肌断腿,把这小客栈的院落里,变成了修罗屠场。
已经杀红了眼,小呆左冲右闯,逢人出招,见人就戮,这是他占优势的地方,不像对方众人既要拒敌,又须闪避,更怕伤及同伴。
因此他夷然无伤,所向披靡。
场中小呆像头疯虎。
场外玉尘三人像暴跳如雷的公牛。
事先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场面会弄得如此一团糟。
更想不到‘快手小呆’说干就干,甚至到了六亲不认的地步。
人都是这样,只会为自己找理由,从来很少为别人着想,这些人个个来此都想要‘快手小呆’的命,这又如何要小呆认亲法?
又如何要他呆呆的引颈就戮?
‘各位,各位散开来,散开来……’
有人大声吼道。
现在才想起?嗯,还不算晚,只不过地上多了七、八具死尸,廊下、花棚里多了五、六人在那里痛苦的哀嚎。
小呆浑身浴血,披头散发,他像根镖枪一样的挺立院中。
他瞬也不瞬一下的望着‘武当三连剑’一步步逼进。
他更知道这才是真正战斗的开始,一场未卜生死的战斗。
望着小呆冷酷、凌厉、及有些狰狞的神色,‘武当三连剑’眼里闪过一种痛苦、悲哀、无奈、和一丝兴奋。
他们在想这对面的人如果再不除去的话,日后还不知道要掀起多大的腥风血雨。
他们在想要以怎么样的方式既能歼敌、扬名,而又不被人议论胜之不武。
什么时候场中变得那么静?静得有如置身坟场?
什么时候没人再哀嚎?难道他们已忘了疼痛?
僵凝,滞重的空气充塞四周,这时候除了心跳声外,彷佛人们的呼吸亦已停顿。
寂静如死,死样的寂静。
每个人也都知道目前的寂静是死亡的前兆。
练武的人都想发现一个真正的对手。
尤其名声越亮,声誉越隆的高手。
‘快手小呆’是高手,‘武当三连剑’更是成名多年,现在他们已发现到彼此正是对象,一种可以抛却生命的对象。
这是种直觉,也是一种奇妙的第六感,只有碰上了才能感觉得出来。
毕竟武者碰上了对手,就如同一般人寻到了知音是同样的道理,因此在未卜生死之下,也或多或少的有种莫名的喜悦和兴奋。
剑出鞘,煞气已动。
三搏一,是种悲哀,何尝又不是种骄傲?
小呆像被钉子钉在地上一样,他无视游走不定的‘武当三连剑’。
是真的无视,因为他的眼帘已合。
他真的无视吗?
不,他是在用‘心’来看,用身上每一根神经末梢来看,他知道他不能被敌人游走的身影及剑影所惑,他更知道这时候只有用‘心’、用身上每一寸肌肤来‘看’、来感觉,才是最恰当、最正确。
毕竟三柄剑有先发后至,或者后发先至,这些绝不是眼睛所能追蹑得到,只有用肌肤来感觉,用心来体会了。
游走的人影已快分不清谁是谁。
小呆只静静的,静静的,像尊羽化的僧像,已经与天地万物合而为一,等着一个未知的未来……
有人说有一种武学的境界,为处处是空门,又处处不是空门。
‘武当三连剑’已经体会到了,也碰到了。
小呆现在给他们的感觉就是如此,粗略看来,小呆全身都是空门,然而仔细观察,他们却不知从何下手,凡为空门的地方似乎又都变成了最严密难攻的地方。
时间在游走与静峙间悄悄流走,人的耐力也已经到了无可忍受的地步——无论是哪一方。
‘箭在弦,不得不发。’
已到了发箭的时候,现在——
三柄剑似有心意相通般,一致的挥洒出去,只是谁也想不到为什么会那么慢,慢得就如比招试剑一样,慢得几乎是一分分的推进。
观战的人不解。
小呆的感觉却是一股寒意自背脊升起。
以慢制慢,以静制静。
缓慢中尽是杀机,静止中却是凶着。
好高明的‘武当三连剑’,他们是否也发现到剑再快,也绝快不过小呆的手刀?故而采取了这种极其缓慢的出剑?
小呆现在双目已睁,他紧紧盯视着这三个方向缓慢刺向自己的三剑。
他知道这三柄剑慢虽慢,但,假若自己有一丝不慎,有一丝沉不住气,这三柄慢剑却能够变成快剑,而且快得令人想都想不到。
小呆冷汗已流,小呆的瞳孔已缩至最小。
此刻,这三柄剑就像三条最毒最毒的蛇,慢慢的向自己游近,近得已可清楚得感觉到它们口中的红信已然沾身。
他有把握躲过一柄剑,出手击开另一柄剑,可是,他绝没把握躲开那第三剑。
不但他无法躲开那第三剑,就他所知,这世上恐怕已没有一个人有此能耐,毕竟对方三人是‘武当三连剑’,而,要命的却是三连剑已然近得连自己想要移位、换身,避开剑锋都无可能了。
‘武当三连剑’已经认为小呆必伤或死——
观战的人也认为小呆即将丧命剑下——
甚至小呆自己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活——
剑在小呆身前一尺处已有了变化。
它们不再是慢的急人,而是变得快的惊人。
就像三道惊虹,同时也是三条夺魂索,剑已飞快的递出——
小呆眼里奇光顿炽,他的手刀快得像西天的冷电,格拒了右侧玉尘的长剑,拧身也躲过了左侧玉霄的长刺……
诚如他自己所想,他无法躲过背后玉云的进袭。
剑锋已入肉,那是种奇妙、冷酷、冰凉的感觉,但是也只不过剑锋入肉三分而已,小呆背脊肌肉已紧缩,把剑尖锁得紧紧的,锁得玉云连想抽剑也无法。
玉尘、玉霄的第二剑还没来得及攻出,已经情势改观。
玉云的身躯就像不停转动的风车,他已长嚎着旋身飞出,热血已溅,嗯,小呆的手刀已三次奇快的掠过他的肩胛、腰际、臂膀。
回过身,小呆刚好来得及截住另两把第二次攻来的长剑,吸胸凹腹,双手一夹,玉霄长剑已被夹死,虽然小呆仍被玉尘剑锋划过前胸,但只是浅浅的一道皮肉伤。
血再沁出,就在小呆前胸血已沁出的时候,玉霄的右腿骨迎面已遭踢断,松身后退……
他惊骇的看着小呆,怎么也不相信似的。
而小呆惨白的脸上,有着一抹难以形容的苦笑浮现。
是的,这一切的变化只是眨眼间的事情,说句术语也就是‘说时迟、那时快。’
二招半,只有二招半。
因为玉尘的第三招只出了一半。
‘玉云……玉云师弟的伤……’玉尘瘖哑的问着小呆。
‘死……死不了……’小呆回道。
如释重负,玉尘手中剑亦已垂落。
‘还……还打吗?’小呆哑声问。
长叹一声,玉尘道:‘小道友,你不愧称之“快手”,“武当三连剑”三挫其二,再打下去似……似无必要,错遇今日,武当一脉当会再找你寻回“青云剑客”萧晴一命……’
呛咳二声,小呆手抚胸口剑伤道:‘好、好,武当果然大家风范,只要“快手小呆”不死,日后江湖道上随时候教,经此一战,道长想必知我绝非贪生怕死,敢做不敢当之辈,如果说为了讨回今日,我必奉陪,至于什么……什么“青云剑客”萧晴一事,道长可另循线追查,这可不关我事。’
‘怎么说?’玉尘目射精光道。
‘我已说得够明白了……’
‘你不是“菊门”中人?’
菊门?又是菊门?小呆心里轻叹。
‘老实说“菊门”到底是什么东西,我还不十分了解……’
目注小呆一会后,玉尘相信了,他是真的相信了小呆。
固然有的人善于掩饰、说谎,可是小呆现在的样子绝不像说谎,何况他更没有掩饰的必要。
玉尘的身躯有些轻颤,内心更是忐忑难安,因为如果小呆不是‘菊门’中人,那么今天的这场决斗,岂不打得莫名其妙,荒唐十八级?
对这位武当高手,武林名人,小呆已然有了好感,毕竟一个武者能光明磊落的承认败阵是多不容易的一件事。
有些会意及谅解,小呆笑了笑道:‘道长,所谓“不打不相识”,这虽是一场误会,对我来说却获益匪浅,好在双方并未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看了满地的死尸一眼,小呆接着又道:‘这些人咎由自取,也所谓“相骂无好口,相打无好手”,我仍是老话一句,随时候教。’
有些尴尬,玉尘腼腆道:‘不,小道友,你误会了,贫道绝非和他们一起,实乃……实乃偶然巧遇,而且同是寻访“菊门”之人,故而……故而……”
小呆有些谅解地接口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好什么?他没讲,谁也猜不到这句话的意思。
‘武当三连剑’走了,虽然他们彼此搀扶,步履不稳的走了,可是却赢得了小呆钦佩。
因为小呆知道玉尘道长已看出,自己绝难再抵挡得过他的后续攻势。
他没说破,也因此小呆仍能直挺挺的站在原位。
现在,他又恢复了冷漠,眼中更发出令人寒颤的光芒望着其它没走的人。
而他的模样绝不比厉鬼好到哪去,散发披着头,胸前一道长约尺许的剑伤翻卷着皮肉,血已凝,却更为怕人,尤其他的后背,一把剑仍插在那里,随着他不时的呛咳巍然轻颤,至于他一身锦袍,早已让血迹污染。
鄙夷一笑,小呆冷然道:‘诸位,刚才的一幕想必你们都已看得很清楚,也亲身体会过了,妈……妈个巴子……咳……咳……有哪位……如果还没玩过瘾的,请……请站出来,我……我一定奉陪到底……咳……咳……’
到底是血肉之躯,小呆说到后来又呛咳得几乎弯下了腰。
这些人里,全是一些三流武师。
三流武师擅长的当然是打三流的仗,对付三流的武林混混。
‘快手小呆’绝不是三流的武林人物,更何况他已挫败了真正一流的高手——‘武当三连剑’。
虽然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问题是小呆非但没僵,反而像出柙的猛虎,那么这些人里又有谁敢站出来?又有谁会没玩过瘾?
每个人都可看得出来,他们已经害怕、畏缩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空气是死寂的,小呆巡视了每张惊恐欲绝的脸后,他伧然笑道:‘你们怕了?你们全怕了是不?来啊!不要怕,我……咳……咳……我现在已成强弩之末,我现在已身负重创,你……你们为什么不敢站出来呢?这是个好……好机会,我……我保证能杀得了我的人……一定……一定会一夕成名……’
没人敢哼声,虽然每个人都有种跃跃欲试的冲动。
小呆狂,小呆傲,小呆更抓住了人的心理。
闭上了眼,小呆努力的压制胸口翻腾不已如火灸般的疼痛,一会后他又开了口:‘如……如果你们已失去……失去了前来寻我的雄心与……兴奋,妈个巴……巴子,你们最好……最好立刻给我……给我滚……现在,现在就滚……’
人群开始像潮水般撤去,这个时候又有谁敢多留一刻?
剎那间走得干干净净,连地上的死人也被移走,小呆缓缓的坐了下来,坐在一块假山的大石上。
像生过一场大病,小呆苍白的脸颊已让不停的呛咳,咳得通红,摊开捂着嘴的手,一滩殷红的血块赫然在他的掌心。
这真是一场恶战,小呆心里想。
反手拔出了背脊上的剑,立刻撕破了衣裳,艰难的从后面绕到前胸,随随便便的打了个结,别人不知道,小呆却明白那剑锋已伤及到肺腑,所以自己才会不停的呛咳。
曙色冲破黑暗,天快亮的时候,小呆站了起来,投过歉然的一瞥,小呆说:‘抱……抱歉打扰了各位一……一晚上,戏……戏散了,天……天也亮了,各位该……该赶快睡一觉,要……要不然怎么有精神……办事……’
好几间屋子里的房客,立时隐去了偷看的眸子,他们在想,这个人还真有意思。
当然有意思,因为小呆的话并不完全是说给房客听的,在远处的屋脊上亦同样有两双窥视的眼睛,在听完小呆的话后,才悄然的消逝。
嗯,小呆料得一点也不错,这世上就是有不死心的人,他们哪怕只要有一丝怀疑,也都不放过。
他们没走,是不是想证实小呆是否仍有再战的能力?
他们没走,是不是仍想找机会报那失败、羞辱之耻?
小呆一路呛咳,一路拄着剑走着。
他必须换一间客栈,换一个没有凶险的地方,找一个医术好的大夫。
‘平安堂’。
抬头望了望这一块匾额。到了,这段路还真长,妈个巴子!早知道离那家客栈那么远,干脆就要小二把大夫请过去算了,小呆心里嘀咕着。
其实这一段路根本就不长,只是对一个身负重创的伤者来说,路可就显得远了些。
擂着门,小呆只希望里面的人快些出来,因为就这会的工夫,他已经感到力虚气喘、冷汗直流。
‘来了,来了,哪位呀?轻点行不?你这不是敲门,简直是拆门呀!……’
有着一丝歉意,小呆看着当门而立的五旬儒者,哑声道:‘我……咳……咳……我找大夫,我是来……来治伤的……’
揉着惺忪睡眼,这老人虽有不快,但一看到� ��呆的模样,就像看到鬼一样惊骇道:‘我……我的妈呀!你快……快进来,我就是大夫。’(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