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壶凉茶已空,雪无忆的心却仍是塞满了各种思绪疑虑无法平静。宇文清轩并不知道田玉口中的青衣老人,可他却无意中提到,去北泽天牢救出武林盟兄弟的时候,在一旁囚禁着东盛使臣的隔间里,见过一位青衫银发的老人,背对着他,看不清模样。
青衫银发,东盛使臣……莫非,韩文忠没有猜错,真的是那位时太傅?雪无忆只觉得脑中昏沉胸中堵塞,隐隐觉得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操控一切,所有人事,都不过是那只手中的棋子。
抬眼望向窗外,日已西沉,几处风灯燃起,光芒微弱,于这夜幕之中只如林间萤火。
大哥该回了吧。雪无忆略整衣衫,也不提灯,于夜色蝉鸣中,向石竹轩而去。
石竹轩的灯亮着,雪无忆才走到门边,里面便传来一声“进来吧,门没闩。”
雪无忆应声而入,只见雪若明端坐在桌前,手里把玩着一只小巧的青花瓷瓶。
“大哥,有件事想请你帮忙。”雪无忆在他对面坐下,双手交握着,竟是有些紧张。
雪若明右手探出,搭上雪无忆脉门,沉吟半晌,松了开去:“如今你体内真气畅顺,再无不和之象,看来魂魄聚合已毕。我说过,你要查的事我不会插手,这次找我,可是为了你儿时的那片空白?”
雪无忆哂然一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大哥。不知大哥可有办法?”
雪若明看了她一眼,又垂眼看向手中的青花瓷瓶,缓缓道:“时隔太久,单靠医术已经没法帮你复原。”
“大哥的意思是……”雪无忆眼中有着期盼,大哥这么说,是有其他办法吗?
“还记不记得当初你去西域是为了什么?”雪若明忽地转了话题。
不过是两年前的事情,如今想来却似乎很是遥远。雪无忆还记得初识这个大哥的时候,她被头疼折磨,差点醉死,而他目不能视,陪着她在路边枯坐了整整十日。
“那时我一心以为找到流年殇便能……”雪无忆摇头轻笑,若不是遇上大哥,她恐怕早就不在了,也不会知道这世上真有那些诸如封印、灵力之类她本以为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不可思议的事。
“为了从西域出来,我已损耗八成灵力,而解开我和她的封印后,我的灵力将只余不到一成。所以,我已无力帮你,不过……”雪若明话锋一转,将那只小瓷瓶抛给雪无忆,“这个应该能帮到你。”
“这是什么?”雪无忆拔出瓶塞,轻轻晃了晃,瓶里是透明的液体,她凑近闻了闻,隐隐有极淡的酒香。
“流年殇。”雪若明唇角微扬,“你当年要找的东西。”
“你不是说西域已无流年殇?!”雪无忆还记得当时这句话几乎让她绝望。
“西域的确没有了,这是调制好的最后一瓶。”雪若明提醒道,“你若决定了,最好知会我一声。找回记忆的痛,不亚于魂魄聚合。”
雪无忆端详着那精致的瓷瓶,默然半晌,仰头将流年殇一饮而尽:“就今日吧。”她笑着说完,才放下手中瓷瓶,便觉头疼欲裂,脸上笑容再也挂不住,冷汗不断从额头、背脊渗出。
雪无忆双拳紧握,疼到瑟缩成一团,无法动弹,她牙关紧咬着,但*声却禁不住地从喉间溢出。雪若明连点她周身大穴,减轻她的痛苦,但雪无忆仍是忍不住晕了过去。
雪无忆仿佛掉入无尽深渊中,她感觉身子悬空许久,一直在下坠,直到被什么东西托起。
雪无忆站起身来环视着,四周起先是一片黑暗,渐渐地,有白光透进来。她循着白光的方向走去,发现自己置身于山野之间,山腰一处茅草屋,门前种满了红梅,血红血红的梅花。
茅屋的门忽地打开,跑出来两个五六岁的小女孩,竟生得一般模样,一个着雪白,一个穿鹅黄,着白的拿着一把木剑,穿黄的手持一支竹箫。一个舞剑一个吹箫,小小年纪竟都似模似样。
那剑法,雪无忆越瞧越眼熟,不就是落雪飘香么?!
第十八式,绝杀。小女孩功力不够,手中又只是木剑,是以并无飘雪,只空气中的寒意重了些。退步,旋身,刺出。小女孩一个不稳,跌坐在地上,木剑也飞了出去。
“阿雪,没事吧!”黄衫女孩赶忙扶起妹妹,拍干净她的衣服,又仔细查看她有没有受伤。
“阿雪真没用,总是练不好这一招。”白衫女孩盯着不远处的木剑,眼中含泪,满脸懊恼。
“没关系,慢慢来。姐姐会帮你。”黄衫女孩拉着妹妹往茅屋走,“走,我们先把衣服换了,待会师父来检查的时候,你扮成我就好了。记得吹错一两处喔,姐姐的箫可没你吹得好。”
妹妹闻言破涕而笑。
茅屋的门关上,雪无忆又回到一片黑暗之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雪无忆仿佛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二十多年的时光如走马灯一般,一幕一幕,巨细无遗地展现在面前。
醒来的时候,已是深夜,雪无忆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眼角处有泪痕风干后地紧绷感,枕边濡湿一片。她缓缓起身,打量着四周,原来仍是在石竹轩。她走到前厅,只见雪若明坐在厅中闭目调息。
“你都想起来了?”雪若明背对着她,头也不回地问道。
“嗯。”雪无忆答得有些恍惚,似乎还没从梦中清醒。
“那些回忆能帮到你吗?”雪若明又问。
“我不知道。”雪无忆老实答道,“师父从来没告诉过我,我还有个姐姐。她真是我姐姐吗?”雪无忆走到雪若明对面,希望得到一个答案。
“记川之水不会骗你。”雪若明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夜深了,我送你回去好好休息吧。”
“不用了,我想一个人静一静。”雪无忆摇摇头婉拒了大哥的好意,她向外走了几步,又侧头对雪若明道,“大哥,谢谢你。”
雪若明看着这个义妹独自离去的背影,心中轻叹——她的肩上,承载了太多太多,有一些来自他也看不透的命运,而还有一部分,却跟他脱不了干系。
桌上,横倒着已经空了的青花瓷瓶,雪若明拾起来凑到鼻尖,仍能闻到那阵熟悉的淡香。
流年殇,是那一世的她取的名字。
他记得,那一日,一身月华,长裙曳地的她坐在枝头,随手摘下一片树叶吹着好听的乐曲。一曲尽,她垂下手中绿叶,靠着粗壮的树枝喃喃自语:“记川之水,真有记川之水吗?若是真的,我便去找来,酿成一坛流年殇……”
他没有听完她的话,便被催促着离开,心中却记下了流年殇,她想要的流年殇。
雪若明自嘲地笑着,很久以后,他才知道她为何想要流年殇,而他却将酿好的这一瓶藏起,更狠心封存了所剩不多的记川之水。
而这一世,这流年殇却是雪无忆饮下了,与他们的命运紧密相连的女子。
或许,命运这东西,任你是神是魔都无法勘破吧……雪若明收好空瓶,对着遥遥明月,又是一声叹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