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军兵临雍水关下,京畿一带人心惶惶,帝都却仍未封城戒严,车马出入如故,只是粮食铁器等一应战时紧缺资源一概只许进不许出。
天南大营半数人马已经移驻城中,天北大营则在北山高处修建了营垒与帝都互为犄角,两部帝国军皆未向雍水关派出援兵,似乎已经做好了弃关与叛军决战于帝都的准备。
“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进来了,伪造的籍册也没有被看出问题。”顾铭舟对同行的安念玖说道。
“这是在向叛军展示从容吧。”安念玖说,“虽然会有被敌人渗透进城的风险,不过显然主持守城战的人对此有足够的自信。”
顾铭舟迟疑道:“雍水关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听说如今只靠数千人就把二十万叛军堵在关外月余之久,帝都坐拥天北天南两支帝国军精锐,为何不添兵助守?”
“要守住雍水关不难,但那样没法结束战争。”安念玖边走边说道,“朝廷主事的人不想在雍水关把战争变成旷日持久的攻防消耗,而想在京畿平原——帝都城下和叛军分个胜负。败者赶尽杀绝,赢者定鼎天下。”
顾铭舟点头:“听你这么一说确实……哎,我记得你的出身好像是帝都武将世家,怪不得有此见识。”
“萧叶平安,苏甄何洛,宸粼有国以来八个出武将的南北世家。”她淡淡地说道,“我爹是卫将军安允忠,不过他可没教过我行军打仗上的事。”
“那就是天赋咯?”
“山庄的大九天档案阁库藏丰富,军武十卷的抄本也是有的。”安念玖侧目对他皮笑肉不笑,“有闲的时候读读书也好。”
顾铭舟耸了耸肩:“此生不求功名不镇乱世,读那些书有什么用?”
“那你的理想是什么?”
“当然是和老婆孩子过日子,把女儿养大给她找个好夫家。”
“那离开云中剑你能做什么?”
“嘿,我早有准备,在忘川的时候就趁机攒了不少钱。”顾铭舟不无得意道,“给我女儿的嫁妆都准备好了,绰绰有余。”
“沾人血的钱?”
顾铭舟没有生气,反问道:“那你给终陵弃卖命的那几年,挣了多少沾人血的钱?”
“我没给终先生卖命。”安念玖翻了个白眼儿,“而且终先生和聂归疆怎么能相提并论?”
“既然你都知道终陵弃和聂归疆不一样,怎么在淮安还对虞言志说那种话?说起来你和他应该比我和他熟吧,还是说你觉得他会变?”
安念玖沉默了片刻,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顾铭舟也没有追问,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抬起双手抱在脑后说道:“算了,至少现在咱俩是搭档,还是少互相挑刺了,你觉得怎么样?”
安念玖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她走着走着忽然停了下来,定定地凝望着前方。
顾铭舟心生警惕,但看到安念玖并没有做出临敌时应有的反应,于是好奇地往前方望去。
一个骑着高头大马身披铠甲的武将缓缓策马朝他们行来,他身后的十余名骑兵们则停留在原地。
“他是谁?”
“我父亲,你先走吧,迟些时候在西直坊门前会合。”安念玖说。
顾铭舟有些犹豫:“不用我帮忙?”
“不必了。”安念玖说着主动朝前方靠近的一人一马迎上去。
顾铭舟迅速地闪身避进了侧面的小巷,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
安允忠策马行至安念玖面前,眼神中流露的感情有些复杂,他沉声问道:“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敢回来?”
安念玖低下头回答道:“你就当没见过我。”
安允忠打马前行,从安念玖身旁经过,在她低着头的时候伸手一把揪住了她的后襟将她抓上了马背。
安念玖的手放在寸樱的刀柄上,但最终没有推出刀刃。
……
片刻之后,卫将军府内。
安念玖望着铜盆水面中倒映着的自己,眼神有些空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像现在这样弯着腰顺从地让府上的丫鬟帮自己洗头。
大概是因为安允忠那句“见你娘之前先把自己好好收拾收拾”。
“小姐,你能稍微再低一低头吗?”小丫鬟怯懦地请求道。
安念玖愣了一下,把身下的椅子挪开,双手扶着放着铜盆的桌台,俯身将自己的脑袋浸入水中。
小丫鬟被吓了一跳,不小心碰倒了依靠在一旁的寸樱。
安念玖若无其事地把刀重新立起来,看她花容失色的样子,便从她手中将毛巾夺了过来,自己胡乱洗了几下了事。
“我……我……我伺候小姐更衣。”
“不用麻烦了。”安念玖用一旁的干毛巾沥着头发,“我不穿女人的衣服。”
小丫鬟哪里见识过这种剽悍的小姐,带着哭腔说道:“可是老爷说……”
安念玖没有理会她,让未干的头发随意披下,拿起寸樱说道:“刚才一时没想明白,否则也不用麻烦你伺候我洗头了。”
“小姐想……想明白什么?”
“都这么多年了,轮不到我这个时候再来演父慈女孝。”她自嘲一笑,“别害怕,我很快就离开。”
这时外头忽然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安念玖沉静地转过身,坦然面对带着四五个家仆赶来的少年。
“抓住她!”少年指着安念玖喊道。
小丫鬟躲到了角落,手持棍棒的家仆们神色不善地朝安念玖围上来。
安念玖叹了口气,拳脚如电顷刻间将众人全部放倒,而后云淡风轻地走出屋子的门,对呆怔在一边的少年问道:“是爹让你来的,还是你自己的主意?”
她还未听到对方回答,被此间的异动惊扰的安允忠匆匆赶来:“怎么回事?”
安念玖耸了耸肩:“看来是你自己的主意,虎父无犬子,下次决定好要做大事就别在敌人面前发抖,像北宁一朝踏上草原的那些男儿一样,到死血也是热的。”
赶到的安允忠看了一眼屋中的状况便明白发生了什么,气愤地对小儿子质问道:“彰儿,你要做什么?”
“爹,她是逆贼!”安念彰嚷道。
“你才十二岁!你懂什么叫逆贼!”安允忠抬手想打他,却又下不了手。
“我已经让李管事通知了御武司,爹,你放心,御武司的高手很快就到!”
安允忠的巴掌终于落在了儿子身上,将他抽得瘫坐在地。
“她是你姐姐!”安允忠厉声道,“你想要她死?”
“咱们得和她划清界线!”安念彰喊道。
安念玖抓住了安允忠的手阻止他再下手打自己的弟弟,她平静地说道:“我在街上就说了,你当作没见过我就好,现在你后悔了吧。”
“我怎么生了你们这么两个东西……罢了,你快走吧。”安允忠叹息道。
“我现在还不能走。”安念玖说。
“御武司的人就要到了!”
“得让他们看一眼,好证明你们没有包庇我,所以父亲大人,恕女儿不孝了。”安念玖说罢,一把揪住安允忠将他掀翻在地,举起拳头对着他的脸打下去。
“住手!”两道人影以轻功越墙而来,对着安念玖凌空甩出两条带勾爪的飞索。
安念玖侧身躲开了其中一条,让另一道飞索的勾爪咬住了自己的右腕义手。她反过来将飞索缠在自己右腕上缠绕两圈,而后抓住绳索将对方从半空中甩落砸地,同时左手拔出寸樱刀格挡另一人的进攻。
被砸在地上的那人松开绳索起身,抽出腰刀迅步欺近,配合同伴形成夹击之势。
安念玖卸下了右臂上的勾爪,抓住绳索当成流星锤甩动起来,朝前方丢出去逼退了一人,而后寸樱刀交到右手以刚柔劲绞落了另一人的刀,再一脚将其踹飞出去。
她转身攀沿翻上了房顶,身影消失在屋脊背坡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