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踏破山道的宁静,飞溅的砂石簌簌滚落险峻的山崖。
两骑骏马突入山间的林地,马背上余十七和藤安彤几乎同时勒住缰绳。遥望着前方树林间如同雕塑般呆立的十余名云中剑,以及更远处在青石上静坐的长髯男子,二人神情严峻。
“虚先生!”余十七跳下马朝前奔去。
他从那些站着发呆的云中剑们中间跑过,其中也有云靖辰和陆承时,察觉到他们似乎气息无碍之后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径直跑到虚静空所在的青石前才停下。
在青石上打坐的虚静空缓缓开眼,看到余十七之后淡淡一笑:“没想到会是虞少侠亲自来追我。”
“虚先生,到底发生了什么?”
“如你所见,这就是控心术。”虚静空回答道。
“我问的是在山庄发生了什么。”
虚静空平静地望着他:“那已经不重要了。”
“为什么?”
“荒芜宗不是我的容身之所,我要先走一步了。”虚静空说道,“将来也许会成为敌人,那么分别的时候不要留下太多的回忆是个明智的选择。”
藤安彤此时走上前来掣剑在手:“不必等到将来了!虚静空,你不是会读心术吗?不妨读读看我现在的心思。”
“宗主阁下的心思不用读我也能明白。”虚静空说,“不过宗主阁下真的觉得能在这里杀了我吗?”
“不能么?”古剑云鸣剑身上金纹闪动,藤安彤以御灵术作出了回应。
“那么我想请教几个问题。”
“说。”
“按荒芜宗的标准,我够的上被诛杀的条件吗?宗主要杀我的话,会以什么样的理由呢?”
藤安彤沉默了片刻,回答道:“你以读心术和控心术操纵他人违背意志,这一点已经不可原谅。”
虚静空说:“在下不过是为了自保而已,假使我不那么对那位郑大人,那么我的弟子为了自保势必将施展更危险的秘术。还是说宗主们认为像我们这样从异乡而来没有地位无足轻重的人,遇到郑大人那样位高权重的,被杀了也就自认倒霉?”
余十七听完忍不住朝藤安彤侧脸望去,他本就不想与虚静空为敌的内心此时愈发动摇。
藤安彤的眼神中也混杂着无奈和犹豫,显然她对虚静空的这番话也是抱有一定认同的,但出于自身的立场却很难当面承认。
“宗主,我们……还是放他走吧。”余十七劝道,“幸好大家都平安无事,没有必要……”
“虞少侠。”虚静空忽然打断了余十七的话,“将来的路如何选择,想必你在船上就已经有了答案,我们后会有期吧。”
余十七遗憾地望着他问道:“那虚先生以后有什么打算?”
虚静空想了想,意味深长地说道:“或许等我去过那处洞窟之后,会有不同的想法,眼前的念头不足为道。”
余十七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了,他能感觉出虚静空疏离的态度,回想起从夕洲屿不算愉快的相遇到后面同舟共济,心中难免有些难过。
藤安彤虽未收起剑,却迟迟没有动作,虚静空的身躯上开始显现秘术的光辉,最后他整个人连同光辉一起消失在原地。
附近的云中剑们所中的控心术随之解除,所有人都是一副如梦初醒的状态。
“你应该比我们都了解他的本事,就这样把他放走,确定不会后悔吗?”藤安彤问道。
“宗主不也克制了没有出手吗?”余十七叹了口气,“我是这样想的,如果仅仅因为他有着令人害怕的力量就要将其当做隐患消除,那根本不合荒芜宗所传承的道义。这样的委屈,终陵弃受了那么多年难道还不够吗?”
“只怕将来会悔恨,没有趁当初把他除掉。”
“那就等到将来去悔恨吧。”余十七笑了一下,“至少眼前的事想做的问心无愧一点。”
藤安彤摇了摇头,抬手轻放在他肩上:“横竖活得这么不自在,不如现在就离开,回去我还要关你紧闭的。”
“关就关吧。”
“你这是打算破罐破摔了吗?”
“我还不能走,给宗主添麻烦了。”余十七愧疚地说道,“宗主只收了我的印没有收我的剑,说明我还是可以再参加任务的吧。”
“你的剑是以宁的剑,除了她没人可以收。”藤安彤宽慰道,“我不收别的宗主就算要收你也不必交出去。”
余十七开心地笑了,用力地点头。
……
山外驿道,披着长袍的虚静空回首望向连绵的群山,身后两名弟子也跟着一同回望。
“老师其实还是舍不得就这么走了?”
“怎么可能?”虚静空摇头,“从云陆一路走来,从不曾有过舍不得的念头。”
“那老师在看什么?”
“临别之前,有点想读一下虞少侠的心思,不过最终还是作罢。现在想起来,略微有点后悔。”虚静空自嘲一笑。
“虞少侠这会儿的心思不难猜吧。”中毓疑惑地问道。
“不,我只想知道他会选择怎么选择将来的道路。”虚静空边说边继续往前走,“如果他以后一直留在荒芜宗,那等从这次从西荒回来我们就是敌人了。”
元盛吃惊地问道:“为什么?难道荒芜宗为了那个郑大人会对我们穷追不舍不肯放过?”
“那倒不至于,既然他们让我们离开了山道,说明他们还没有完全被朝廷束缚住自己的思考。”
中毓又问:“那……是老师决定要和荒芜宗为敌?”
虚静空笑了一下:“是,也不是。”
“学生不太明白老师的意思。”
“我将出仕宸粼。”虚静空郑重地向弟子们宣告自己的决定。
中毓和元盛闻之一怔,随后两人面面相觑,都不理解老师为何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在云陆的时候……明明有那么多的机会,甚至……甚至可以继承风太师的权势成为国师,老师都不为所动地拒绝了,冒着被冷泉影卫追杀的风险带我们穿过层层关隘出海向西,为何如今好不容易到了宸粼却想要仕官?”中毓不理解地问道,“那老师之前背弃冷泉离开云陆是为什么?”
“我说过,人的想法是会改变的。”虚静空淡淡地答道,“我当初之所以拒绝成为冷泉的国师,是因为我觉得仅仅成为国师根本没法改变云陆的现状。那个时候我希望以一个学者的身份游历天下讲学,推行教化,而不是做高高在上垂视人间的国师。”
“后来我们到了夕洲屿,我忽然发现原来世人是如此的愚昧,只不过因为彼此来自不同的地方、因为一点点微末的利益就可以互相仇视。陆人占了土地建立东平城,却与岛民之间势如水火,其实他们两边的人加起来再翻个数倍都不足以占据整座岛的土地,如果能够放下成见携手合作,那座岛会比现在繁荣百倍。”
虚静空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那个时候我很失望,我和柳安臣打赌我能在半年之内消除双方的矛盾,但我失败了。柳安臣告诉我,人和人之间相互理解是很难的,哪怕我能够读取他人的心思,但这依然是单方面的。后来遇到虞少侠,我又一次产生了希望,我以为任侠可以解决过去解决不了的问题,但很遗憾我在现在荒芜宗没有看到什么值得期待的未来。他们的年轻人确实很有信仰,但从一开始就把自己局限在了江湖。”
“那老师现在的想法是?”
“还是等从西荒回来再说吧,说不定在这趟旅途中我们会见到更多东西。”虚静空说,“如果等到回来的时候我依旧没有改变仕官的想法,中毓和元盛你们就离开我吧。”
“老师……”
“我要把荒芜宗从江湖中拉出来,逼迫他们认真地权衡自己与朝廷的关系。”虚静空坚定地说道,“那不会太容易的,应该说……会很残酷。”
“即便如此,我们也会追随老师到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