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湖畔凉亭下，虞幼慈察觉到身后有人接近，回头看见余十七时惊讶得合不拢嘴。
余十七竖起食指贴在嘴唇上示意她噤声，于是她把那声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哥哥”压在了喉咙里。
即便如此，安念玖还是敏锐地感觉到了她的异样，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虞幼慈不知该如何回答，犹豫之际余十七已经走到了她们边上。
“有人来了？”安念玖听闻动静，下意识地朝余十七所在的方向转头，虽然她的眼睛现在看不见，但这是本能之下的动作。
“我回来了。”余十七抱拳行礼。
安念玖身子一震，仿佛难以置信一般徐徐伸手向前，余十七没有闪躲，就这么让她碰到了自己的衣襟。
“是真的。”余十七憋着笑对她说道。
安念玖抿着的嘴唇微微颤动，伸出的手也用力地抓紧了他的衣服。
虞幼慈原本站在边上不动声色地看着，忽然她瞳孔骤然放大，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小声对他们二人说道：“我……我得去找云靖辰他们了，哥哥你一会儿替我把安姐送回去吧。”
“好。”余十七点头答应。
虞幼慈眨了眨眼，转身飞快地跑远了。
“这丫头的心思……”安念玖莞尔一笑，微微摇头。
余十七不知该怎么接这番话，正好这时湖对岸传来了寒林寺的钟声，他顺势朝对面的山门望去，心中思绪变化不定。
“听说你已经解决掉了萧破奴。”
“怎么样，还不赖吧。”安念玖勾起嘴角，“你呢？能活着从夕洲屿回来，看来没被牧天泽怎么样，白担心一场了。”
牧天泽这个时候应该还留在岛上吧……余十七将自己在岛上所遇之事大略与安念玖说了一遍。
“想不到你真的见到了柳安臣，恭喜啊。”
“这有什么可恭喜的？”余十七笑了笑，“又没跟他学什么本事。”
安念玖愣了一下，恨铁不成钢地责备道：“这么好的机会都放过了？难得柳前辈对你观感不错，又有前大宗主那层关系在，你真不该急着回来的。”
“学本事又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柳安臣前辈若是真心教我，我反倒不好半途而废。”余十七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要是在岛上耽搁太久，云中剑的事岂不是完全丢给你们承担了？”
安念玖叹了口气，认真道：“我也不怕替你多承担些。”
“眼睛的伤怎么样？”余十七转移了话题，“是和萧破奴交手时落下的？”
“一时大意，没想到最后被他临死前的毒粉伤了眼睛，不过好在龙血辟毒，过些时日就能复明了。”虽然她说得轻松，但余十七还是觉得那恐怕是一场异常艰难的战斗。
“好好休养，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吧。”
“那可不行。”安念玖出乎意料地提出了反对，“这场仗我得打完不是吗？”
她的语气十分坚定，仿佛有什么信念支撑着她一定要抵达终点。
余十七还没有接话，便听到她踌躇满志地说道：“正如你所说的，只有经过这场考验，我才有资格进入宗主会甚至成为荒芜宗的下一任领袖。”
余十七听完之后有点意外：“你不抗拒这件事了吗？”
“你是指努力成为大宗主这件事？”
“嗯。”余十七谨慎地回答道，“因为之前你不是……觉得我在把责任推给你吗？”
“我想通了。”她高兴地说道，“反正无论如何我已经没法过回平常人的生活了，从源前辈那里得到的龙血无时无刻都在炽热地流动着，也提醒着我何为责任何为使命。”
“你在帝都不是还有个家吗？”余十七忐忑不安地问道。
安念玖陷入了沉默，她本想说那已经不重要了，可是一想起当初母亲心疼的眼神，想起在帝都大乱时派出身边的亲信试图保护自己的父亲，这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最终，她扯了扯余十七的衣袖：“我想去寒林寺，你能帮我摇船吗？”
余十七答应了一声，领着她往湖畔停泊的木舟走去。
湖面水波澹澹，安念玖盘膝坐在船首，余十七拿着木浆坐在船尾，寒林寺的山门越来越近，钟声也越来越近。
木舟泊岸，余十七率先跳下船，转身伸手想接安念玖下来，但后者却轻盈一跃平缓落在他身边：“走吧。”
“你不是看不见吗？”余十七奇怪地问道。
“但是听得见。”
二人缓缓登上寒林寺前的石阶踏入寺门，与正在寺院内洒扫的僧人们合掌行礼，问明了慧一住持所在之后径直前往后方的经堂。
慧一正在经堂的香案前抄写一部厚重冗长的经书，见到余十七和安念玖前来便放下了手中的笔。
“两位施主今日如何有兴致光临寒寺？”他合掌起身，躬身见礼。
“在山庄湖畔听着钟声，一时起念就想过来看看，打扰师父做事了。”安念玖望着桌上厚厚的经书歉疚地说道，“这么长的经文，要抄许久才能抄完吧？”
“不必在意这些，其实抄经本身并没有意义，重要的是享受过程是种修行而已。”
“把枯燥繁琐的事当作享受，这就是所谓的苦修么？”余十七问道。
慧一淡淡一笑：“对禅宗而言，这些算不得苦。两位请坐吧。”
安念玖和余十七在香案前的蒲团上跪坐，慧一随后给他们二人捧来了茶水。
“听闻贵宗在追捕脱逃的罪人，可还顺利？”
余十七看了看安念玖，见她捧着茶细细品茗没有准备开口的迹象，便自己回答道：“功成近半，目前还算顺利，只是不知道将来如何。”
“哦，那终施主和藤宗主近况可好？”
“这……晚辈不知。”余十七有些尴尬，对方问起的明明是自己的双亲，可自己却答不上来，说起来也是不孝。
慧一看出了他的窘迫，宽慰一笑说道：“想必是虞施主为荒芜宗大事奔走繁忙，无暇相顾。”
“唉……”余十七叹了口气，慧一帮他找的台阶倒也合理，但他自己心中还是难免愧疚难消。
忽然他想起了之前玥儿得其菩提心树心法相护一事，赶忙向慧一道谢：“前次多亏大师不吝援手，玥儿而今安然，我替她再谢大师活命之恩。”
“虞施主言重了，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不，应该的。”余十七说着向他下拜叩首，“将来有机会，晚辈会再和玥儿一同前来贵寺敬香还愿。”
安念玖此时也说道：“弟子也感谢大师再造之恩。”
“小僧并不想背负那么多的恩义。”慧一笑着上前将他们二人扶起，“两位心志忠纯，帮你们便是小僧的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