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影只出现了一瞬间便消失在过道尽头,短暂得让余十七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这艘船上没有普通的船客,完全可以说是他们包下的,除了他们和虚静空以及虚静空的两名从者之外便只有几名负责掌舵驾船的船工。
此时此刻,船工们应该都呆在各自的岗位上,虚静空和他的两名年轻从者在甲板上,这个人影不该出现在这里。
余十七毫不犹豫地追了过去,想要弄清楚自己心中的疑惑。
带着三分警惕赶到过道尽头,在连接通往储物仓的侧道岔口余十七探手抓住了前方的背影:“什么人!”
被他一手按住肩膀扳过身子的年轻人神情淡然:“虞少侠有什么事吗?”
掌心触及一片潮湿,余十七意识到这人的肩衣上沾了水,他认出了这是虚静空的两名从者中的一个,身上的水迹也佐证了对方刚刚从甲板上离开。
原来是自己多心了。余十七松开了手,略表歉疚地笑一下:“我还以为你们和虚先生一起留在甲板上,看到船舱里多出个人,不放心追来看看。”
“外面的风浪很大,老师命我们先下来避一避。”
船体确实颠簸晃动很严重,不过呆在船舱内总比露天的甲板更有安全感。
“原来你们和陈先生一样,也是虚静空先生的弟子……”余十七有些意外,他原本以为这两人跟着虚静空只是他的仆从而已。
“我们二人在云陆就已经跟随老师了,陈镜玄是后来的。”那人回答道。
这两人看起来年纪分明比陈镜玄年轻,没想到辈分上竟然是陈镜玄的师兄,余十七心念一动问道:“那两位也是秘术师?”
身后传来脚步声,余十七微微回头,看见另一名年轻从者从通往甲板的阶梯上走下来,原先和他说话的那名年轻从者向对方恭敬地行礼:“中毓师兄。”
“元盛,老师让我下来看看虞少侠。”被称为中毓师兄的年轻人对余十七和自己的师弟点了点头。
“看我?”
“现在海上风高浪急,船随时有倾覆的危险,不过只要有老师的秘术在就可保平安。”
是虚静空在用秘术保护着这艘船吗?余十七见对方直直地盯着自己,忽然明白了虚静空让弟子来看自己的用意,想必是担心自己会用未隐寒锋干扰秘术。
“虚先生是担心我身上带着的剑吗?”
“正是。”中毓点头,“虞少侠背着的那把剑有阻断秘术的力量吧?我等之前在海边渔村时已经见识过了。”
“是荒芜宗的传承古剑,籍由此剑可以发动隔绝秘术的御灵术。”余十七承认道。
“可否借剑一观?”
余十七眼中出现了犹豫之色,中毓见了,旋即意识到自己的请求在此时略显不妥,便立刻改口道:“是在下失礼了,虞少侠请不要介意。”
“不,没有关系。”余十七说着将身后的未隐寒锋解下递给中毓。
中毓小心翼翼地以双手接过冰冷的寒铁,余十七身后的元盛也好奇地凑了过来。
“铸剑的材质前所未见,似乎不是普通的铁?”中毓用手指轻触剑身,随后又说道:“剑中似乎蕴藏着不可斗量的能量,仅仅是捧在手中就有种锐不可当的感觉。”
余十七点头:“传闻是以羽天国的神铁和铸造术炼成。”
“羽天国?”中毓与元盛皆露出惊叹神往之色。
“两位知道羽天国么?”
元盛率先说道:“云陆上有过不少关于羽天国的传说,不过都是些虚无缥缈的神话罢了。”
中毓此时将剑交还给余十七,亦出声附和道:“确实都是些虚无缥缈的神话。”
余十七对他们的话产生了好奇,眼下正闲来无事,与这两人交谈了解一些云陆的见闻倒是合他心意,于是问道:“是怎么样的神话?”
中毓与元盛对视一眼,随后由中毓开口说道:“那在下就讲一个脍炙人口的故事吧。传说羽天国有一个领主在梦中得到了神灵的启示,要他在城中的最高处为昊阳神女修一座神祠。但除了领主无人知晓神女的形象,于是领主便召集有名的画师到他的宫廷,照着他口述的形象为昊阳神女作画。”
“但无论画师们如何努力,所作画作皆与领主梦中的启示大有出入,画像不成,神祠中的神像也迟迟无法竣工。领主为之苦恼,担心拖延工期会引起神灵的不满,忧惧交加让他寝室难安日渐憔悴。一日,在近侍的提议下出猎散心,领主因追逐麋鹿在山野落单迷途。兜转一夜人疲马乏之际,领主在山谷迎来日出,并遇到了一名与他梦中所见神似的少女。于是大喜将其带回城中,命工匠按照少女的容貌刻画神像。”
余十七心想,这和自己所认识的羽天国子民形象大有出入,毕竟玄空鳕曾向他展示过羽天国超前先进到难以理解的技术。但他并未说破,只是自己心中多了一分思考。
中毓稍作停顿之后继续说道:“城中的工匠们对用民女的容貌雕刻神像感到不安,但领主却执意如此,最终神祠竣工神像落成之日,领主带着子民参拜神祠,并准备在神祠前举行自己与那位少女的婚礼。婚礼进行之时,天空中毫无征兆地降下无数火流星,将整座城市毁去大半。领主亵渎神明的传言在城中不胫而走,幸存者中有人以此为由掀起叛乱。”
“叛乱的结局是什么?”余十七问。
“领主身边的人相继弃他而去,只有那位少女始终相信跟随他。最后两人被迫逃往了新落成的神祠,也就是整座城的最高处。”
“那神祠竟然没有被火流星摧毁?”
“没有。”中毓摇了摇头,“叛军包围了神祠,但就在他们准备攻入的时候,神祠忽然载着领主和少女冲天而起消失在云上。他们在高天之上建立了新的城池,繁衍后裔,传说这便是羽天国的由来。”
余十七莞尔一笑:“云陆的人还真敢想。”
“故事虽然荒诞,但并不代表全然不值一提。”中毓微微低头,语气平静地说道:“云陆经历倾云之战与七国攻伐的百年乱局,人们都习惯用荒诞的故事来进行隐喻。有时候隐喻比直言更能让人听进去。”
“受教了。”余十七觉得他的话也有道理,至于这个故事中的隐喻也许只有云陆的人听得懂。
元盛此时忽然说了一句:“老师说过,这个故事原本其实不是这样的,它只是被蒙上了一层神话的外衣。”
“元盛……”中毓朝师弟看了一眼,眼神讳莫如深。
元盛也自觉失言,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随后对余十七道:“虞少侠请忘掉我刚才的话吧。”
你这样反倒让我更加在意。余十七暗想,看来这个故事并不像自己想的那么简单,虚静空那里应该还有另一种说法。
中毓的声音从旁传来:“虞少侠,请不要见怪,老师曾教诲我们不可对人妄言自己尚一知半解的东西。”
“明白了,我不介意。”余十七云淡风起地回答道。
之后有机会,再问问虚静空本人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