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十七听到安念玖的声音才冷静下来,松开手问道:“怎么是你啊……吓我一跳。”
“除了我还能有谁啊?”安念玖微微蹙眉,“你是心里有鬼吗?平地被我拍个肩膀都能吓一跳。”
他想自己方才所思考的东西着实大逆不道,被安念玖说心里有鬼也算是歪打正着,一时间眼神不自然地开始闪躲。
“怎么了?虞掌门还是言宗主说你什么不是了吗?”
“没有的事,你别瞎猜。”余十七怕她误会师父师娘,赶紧解释。
“哦,那估计就是顾铭舟那厮又说什么奇怪的话了。”安念玖一脸习以为常地说道。
这倒也不能算她猜错了,但余十七不希望把话题往自己方才所思之事上引,借自己要去沐浴净身为由匆匆从安念玖身边离开。
踏入沐浴间之后,他发现果然如顾铭舟所说修建得相当别致,虽然没有天理太常流道场里那样舒适的澡池,却别出心裁地做了将水引往高处再冲下的机关。
他在沐浴间入口的竹篮里找到了慕容安排人留下的替换衣物,想必隔壁的女沐浴间里也有为小慈准备好的东西,风部的人办事周到,一定是之前顺道一起送来了。
凉水冲去赶路了风尘与疲惫,令人倍觉神清气爽。余十七换上风部黛青色的制服,回到厢房正好与王忠圣李源河二人相见,三人各自聊起自西荒分别之后的经历,直至慕容副使派人来请众人前去用食。
已经接任空岚宗主并执掌荒芜宗风部的言瑜儿首次出现在众人面前,风部副使慕容则跟在她身后,手中捧着一壶酒。
“风部在南州经营酒产,名下有不少驰名天下的好酒。”言瑜儿对众人说道,“不过今日的这壶酒不是给你们喝的,自宗主会传令送达的那一刻起,诸位与我就都是在执行任务。宁风塘有着不输山庄的条件待遇,但我不希望大家因此而懈怠惫懒。十恶未除,江湖未得安宁,且以这酒告祭牺牲的前辈故人。”
在众人神情肃穆的注视下,言瑜儿从慕容手中接过打开封泥的酒壶,将酒洒落于身前。随后,她抬头凝视,摔碎了酒壶并朗声道:“荒芜宗绝不向豺狼虎豹妥协低头!这是属于我们的战争!从今日起我与同袍诸君共当勉励!”
在此之前,余十七从未见过她表现出如此刚强的一面,在他往昔的记忆里,师娘一直都是慈爱娴静的。在同风门的日子里,师娘会在他们练剑时静静地坐在不远处守望,会在他们受伤时轻柔地给他们上药包扎,会在师父训诫责罚时出面袒护安慰,也会在同门发生争执矛盾时从中调和开解。
这些年来她一直用心地履行着同风门掌门夫人这个如师如母的角色所应尽的职责义务,如果没有韦宗主的牺牲和时下的危局,也许她一辈子也不会再拿起刀剑回到荒芜宗江湖战线的最前沿。
慕容副使示意众人各自入席,风部准备的食物相当丰盛,其中不乏南州的名产,只是在经过这一番开场之后已经没有人还怀存享受的心思。
“原来娘也可以这么强势。”虞幼慈坐在余十七身边小声说道。
“听小舟阿姨说过,师娘年轻的时候跟着韦宗主,风部行动时都冲在最前面的。”
“看来我鲁莽冲动的性格是遗传了娘多一点。”虞幼慈自嘲一笑,“爹爹向来都是很冷静的,没见过他乱来的时候。”
“师父除了习武练剑还注重修身养性,这是自然的。”
虞幼慈瞥了他一眼,幽怨道:“你怎么不安慰我两句,看来你心里也觉得我经常会乱来是不是?还是说你在生我的气?”
“我生什么气?”余十七莞尔一笑。
“就刚才在娘面前……我说的那些话……”
“又没说错。”他不以为意地摇摇头,“要是在以前我可能真的会难过一阵子,不过现在已经不会了。”
“为什么?”虞幼慈有点紧张地看着他。
“我找到了自己的爹娘,知道他们这些年有着不得已的苦衷,也就不会怨恨自己的身世了。”他淡淡一笑,“现在想起来,要是当年你没有告诉我真相,可能师父师娘会对我隐瞒一辈子,我就没有机会和父母相认了。”
虞幼慈目光黯然,想起自己当初伤害过他的事,心里百般后悔。其实她的本意并不是想要毁掉“虞言志”所拥有的幸福,只怪当初的自己太过幼稚和自私,以为去掉亲兄妹这层血缘壁垒之后可以水到渠成地拥有自己的幸福。
“哥哥是个不甘寄人篱下的英雄,是我错了。”她低着头小声说道。
“英……雄……这也太过誉了,嗯?你刚刚后半句说什么来着?”余十七拿筷子的手抖了一抖,夹住的菜落在了面前的小木几上。
“我说,是我错了。”虞幼慈微微侧过脸颊,让他看到自己含着泪水的眼睛,“我妄想通过揭穿你不是爹娘的孩子的事实来打压你,再在适当的时候告诉你我仍愿意包容你,期望以此来驯服你……现在看来我错的太多了。我不知道你对我有没有误会,我……”
“过去的事就让它随风而逝吧。”余十七一笑了之,“不要胡思乱想了。师娘现在肩负重任,我们就算不能为她分忧,也好歹不要给她添乱添堵。”
“我知道。”虞幼慈把泪水忍住,压着嗓子喃喃道:“我就是……有一点点郁闷。”
余十七没有说话,他想在这件事上妹妹越是表现得沉重自己就得越是表现得云淡风轻,只有这样他们才能越过当年在各自心里埋下的那道坎。
坐在对面席位上的安念玖和顾铭舟早就注意到了他们兄妹二人的不对劲,顾铭舟不知晓内情,以为余十七和虞幼慈两人之间有什么矛盾,一旁的安念玖却对此情此景洞若观火。
顾铭舟听到安念玖叹了口气,不由得奇怪地朝她看去,后者察觉到之后则是毫不吝啬地以白眼相报。
“不是,我就是好奇人家同门之间的纠葛,你叹什么气啊?”
“你在忘川的时候也这么好奇?”安念玖没好气地反问道,“那你是怎么在聂归疆手下活到今天的?”
“对无关紧要的事好奇一点,对至关重要的事迟钝一点。”顾铭舟耸了耸肩,“这样久而久之大家就会觉得你是个没有什么危害的老实人。”
“受教了。”
“那可否满足一下我的好奇?”
“对你来说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对我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事情。”安念玖冷淡地回应道,“所以不能。”
“那我就只能瞎猜了。”
“劝你省点心力,留给接下来的行动吧。”安念玖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