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十七将水盆放在安念玖面前,见她眉头紧锁握着一把短刀放在烛火上炙烤,于是出声问道:“要我帮忙么?”
“那你来吧。”安念玖把刀交给余十七,调整坐姿把身子右侧转向他。
余十七深呼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安和紧张,用刀小心地将她右肩伤口附近的衣衫割开,然后凝视着折断了箭杆的箭头问道:“你嘴里不用咬点什么吗?”
安念玖笑了一下,轻轻摇头。
刀尖从伤口边缘斜切进去挑开皮肉,余十七用左手捏住箭头的末端将其取出,随后安念玖自己用左手按住了伤口。
“看不出来,你这么能忍。”余十七将清水浸湿的毛巾递给她,佩服地说道。
“又不是第一次受伤了。”安念玖答道,“和渝陵那一次穆九郎给我的伤害相比,这算什么?”
余十七哑然无言,渝陵之战对他来说至今还是一道心中过不去的坎,没想到那次行动中受伤最重的安念玖已经能够平静地谈起了。
察觉到氛围有些凝重,安念玖主动转移话题道:“你这次西荒之行还顺利吗?西陵姑娘的身体还好吧。”
“还算顺利,虽然有些波折不过玥儿已经脱险,应该暂时无碍。”
“暂时?”
余十七苦笑了一下:“要是她不再乱来的话。”
“你说的乱来,是指动用秘术和羽天剑吧。”
“嗯。”余十七点头,“她在帝都近郊为我解围的那一次暴走你也看到了,超越世俗的力量不是没有代价的。”
安念玖理解了:“所以你才一个人回来参加云中剑对十恶不赦的战斗……”
“这是云中剑的战斗,以大雪宗独立于世外的立场,本就不该搅进来。”余十七说道。
“同意。”
将沾染血迹的毛巾投入水盆中,安念玖忽然开始坐着发呆,她受伤的右肩还袒露在空气中,烛火在墙上映出孤独的影子。
余十七望着传来虫鸣声的窗外,久久没有听到身旁有动静,犹豫着将目光朝她瞥去。
“我去问问顾铭舟有没有带包扎伤口的纱布。”
“别那么麻烦了。”安念玖制止道,“我这伤不要紧的。”
“可是……”余十七忽然愣住了,睁大眼睛盯着她的肩膀,眼神中闪过一丝惊疑——是错觉吗?那伤口好像比之前小了不少。
安念玖发现了他眼神的变化,虽然明知道他是因为自己伤口的愈合速度而惊讶,却仍旧戏谑地调侃道:“这样盯着看,恐怕不符合虞掌门对你言传身教的君子之道吧?还是说虞言志你其实不是真君子?哎,我想起来了,一起潜入龙柱的那次我的衣服湿透了,你也盯着我看对吧。”
“不是……你的伤……”
“在愈合啊。”她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
“为什么?这不正常不是吗?”
安念玖与他对视片刻之后,轻松地笑了笑:“你是不是以为我和那些万鬼宗的人一样服用了武烈之血?”
“难道没有吗?”
“当然没有。”她干脆地回答道,“我怎么可能会用那种东西。”
余十七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他心中想的其实是,自己所认识的安念玖应该就是会有那种不顾一切的决绝的人——为了云中剑的胜利不惜奉献一切。
“伤势好的比常人快,应该是拜源前辈所赐吧。”她淡淡地说道,“看来有必要对那个潋婴提高警惕了,同样身怀龙血,她是汐族的体质应该会比我更容易适应吧。”
余十七闻言接话道:“龙血会带来不适吗?”
“有一点。”
“那……是什么样的?”
安念玖笑着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说。
彼此沉默了片刻,她抚摸着右肩破裂的衣衫再度开口道:“看来我得换一身衣服了,你还要留在这里吗?”
“我去找顾铭舟……”余十七端起水盆快步离去。
安念玖起身关上门,而后仰倒在床榻上缓缓叹了口气,忽然心念一动,弹指灭去了桌台上的烛火。
窗外送来习习凉风,吹动她额前的发丝,同时也让她意识到自己脸颊的异样发烫。
虽然表面上毫不在乎,甚至在他面前大胆地说出戏谑挑逗的言语,但其实那一刻她内心矛盾紧张得厉害。既希望他能发现自己的心意有所回应,又希望他一如既往恪守正直之道不要理睬。
窗外的月光斜落在桌台上,寸樱的刀鞘映出绯色的光泽。安念玖出神地望着这把漂亮的刀,脑海中回想起在帝都与西陵玥短暂的接触,忍不住在心中感慨连连。
世上竟有这样的人……
……
余十七在客栈后面的柴房找到了顾铭舟和被擒住的那名孤劫众。
“怎么样,问出什么了吗?”
顾铭舟苦笑着摇摇头:“油盐不进,要是在江州忘川的据点,我还有些办法可以试试。”
余十七对此结果也没太大意外,他们从洛汉马不停蹄轻装赶来,本来就没准备太多的东西,忘川的拷问之术虽然厉害,但顾铭舟眼下手头没有工具也难以施行。
“算了,就这样吧。”余十七不愿在此事上过分勉强,毕竟云中剑做事还是要有些底线,以免迷失本心。
顾铭舟问道:“那……那我现在去把他处决了?”
“云中剑有这么做的先例吗?”
“以前不知道,反正柳意珂来了之后肯定就没有了,有也不会留下记录。”顾铭舟耸了耸肩,“不过你既然是特遣,做事还是不要太循规蹈矩的好,柳意珂在时的荒芜宗和咱们现在毕竟是不一样的。”
“你指的是什么不一样?”余十七问道。
顾铭舟想了想答道:“哪怕自身陷入险境,大家也都会相信大宗主能够挽回局面吧。有了这份自信,云中剑行动时自然也有底气去坚持手段光明磊落。说白了就是大家有尝试错误的本钱……因为天塌了有大宗主顶着,对十恶的讨伐战不就很好地映证了这一点吗?面对强敌云中剑很少会像现在这样拿人命去填,稍遇挫折阻碍就会主动撤退等待后援。”
“你觉得这是好事?”
“从避免牺牲上来看是好事,但弊端也很明显,失去柳意珂大宗主之后的这六年我们的牺牲一直在上升。”
他说的对,余十七也不觉得过去那样所有人都相信靠柳意珂可以解决问题的方式是正确的道路,或许柳意珂这一次把瀚宇星芒交给自己也有其中的理由。
只靠大宗主或者宗主会个别高手挺立于江湖的荒芜宗根本无法承担维持秩序的重任,因为人总会生老病死,重要的在于将这一切代代传承。
“所以现在已经没有尝试错误的余地了,不管是对十恶的战斗也好,还是压制万鬼宗龙血神教这样新崛起的恶势力。”
余十七点了点头,转身朝柴房内走去道:“还是我来吧,到这个时候还嫌脏了手未免矫情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