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的门刚一推开,余十七就被扑面而来的灰尘呛得直咳嗽,手中拿着的烛台也一阵乱晃,带着火的烛油落在木地板上,被后面的西陵玥一脚踩灭了。
“你小心点,这里的东西很容易烧着……”她不无埋怨之意地说道。
余十七拿稳了烛台,借着烛光看到阁楼内堆放着一箱又一箱的杂物,杂物千奇百怪什么都有,几乎可以拼凑出装满一辆杂货马车的货物。
“这些都是什么?”余十七心中疑惑不解。
片刻之前他刚打扫完大堂,就被西陵玥喊着跟她一起来阁楼找东西。
“我之前无聊随便从各路商人手里收罗来的,这里头应该也有画具,明天你自己来找找吧,让银雪帮你也行。”西陵玥说着打了个呵欠,她有些困了。
“那现在你要找什么?”
“一套绘本,《紫宸戡乱演义》。”
“这大晚上的?”余十七有点理解不了她的动机。
“别问,找就是了。”西陵玥俯身去拨弄面前一只箱子,“不想动手就帮我拿好烛台照着。”
余十七叹了口气,左顾右盼一番,在阁楼墙壁上找到一个可以放烛台的位置,然后动手帮她找绘本。
从面前的箱子里翻出了西域特色的酒杯、里头裹着不知名奇异飞虫的琥珀石,甚至还有用异族文字撰写的佛经……余十七悄悄扭头朝西陵玥的侧影看去,越发觉得看不透这个女孩。
洗月泉初见的时候她清冷中带着锋利桀骜,哪怕流露出一点善意也无法掩盖危险的气息。到了山坳营地的时候,余十七感到她给自己的感觉已经好相处许多,只是言行举止依旧率性不拘。在神女陵墓里,她的身上兼具温柔与刚毅,且带着无与伦比的自信和骄傲。而今在这间客栈,敛去锋芒时常带有疲惫倦色的西陵玥大多数时候又让他觉得像个让人怜惜的邻家少女。
正因为如此,自己才会心甘情愿被她使唤做事吧。余十七心中一阵胡思乱想,目光不知不觉在那侧影上停留的有些久了。
西陵玥咳嗽了一声,斜了他一眼——原来她早就感觉到余十七在看她了,只不过一直假装不知,但时间久了还是忍不住出声警告他。
余十七缩了缩肩膀,赶紧低头继续帮她找东西。
黑暗的角落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怪声。
“余十七!你别作怪,要帮忙就好好找。”西陵玥似乎以为那声音是他发出来的。
“不是我……”他有些委屈地辩解道。
“分明就是你那边的声音。”
“真的不是。”余十七也觉得奇怪,他站了起来,从墙上把烛台拿下来,对着角落照过去。
光芒所到之处,黑暗无处遁形,静静缩在角落里的一只灰色老鼠忽然“吱”叫一声,冲了出来从余十七身边溜过,慌不择路下在西陵玥脚上撞了一下,旋即又飞一般窜走不见了。
西陵玥发出一声惊呼,身子后倾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脸色在烛光下显得越发苍白。
余十七还以为她出了什么事,过去蹲下才明白原来她只是被吓到了。
“哎,我说啊,那日在陵墓洞窟中你连接近于神的燕孤鸣都不怕,怎么还怕老鼠?”看着还在发抖的西陵玥,他忍俊不禁。
“滚……滚啊……”西陵玥又羞又气地叫道。
余十七把烛台往墙上托台一搁,端端正正向她施礼:“既然有少掌柜吩咐,我就先告退了。”
“喂……”西陵玥明知道他是惺惺作态,一时却又拿他没办法,语气顿时软了下来:“你先别走……”
余十七心头一颤,收起了自己的玩心,对西陵玥伸出手:“少掌柜,来。”
西陵玥犹豫了一下,抓住了他的手,被他拉着站了起来。
“要不今晚就算了吧,明天我来找画具的时候,顺便帮你再找找看。”余十七看她一脸倦容,好言劝道。
“也……也好。”她点点头答应了。
余十七把阁楼的门重新关上,然后拿起放在地上的烛台,回头看见西陵玥正直直地望着自己。
他微微一愣:“怎么了?”
西陵玥瞪他一眼,冷冷道:“只许你看我,不许我看你吗?”
说罢她也不等余十七,独自跑下楼梯去了。
喜怒无常。余十七在心中暗暗如此评价西陵玥。随后他摇了摇头,也觉得有些困了,下二楼去找到藤以宁的房间并在门外请安,得到回应之后便打算回去睡觉。
替藤以宁关上门后,一扭头便看见王忠圣就站在不远处望着自己,余十七微微错愕,礼节性地向他点了点头。
从王忠圣的面前走过时,余十七听到他开口向自己询问。
“你和藤前辈是什么关系?”
王忠圣显然是看到了他方才向藤以宁请安的那一幕。
余十七犹豫了一刹,如实回答说:“她是我娘。”
王忠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哎”了一声,伸手很自来熟地搭上了余十七的肩膀:“走,我请你喝酒。”
余十七口中委婉说着辞谢的话,但王忠圣仿佛没有听到一般,不由分说拉着他又回到了底下大堂。
银雪在柜台后打扫收拾,瞅了他们一眼,提醒道:“后厨已经歇了。”
“只管上酒!”王忠圣大手一挥。
余十七无奈地和他一起在桌边坐下,安静地等他先开口说话。
“酒还没上来,我王忠圣先以茶代酒,敬你一杯。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弟现在叫余十七,是个流浪画师。”
“现在?”王忠圣笑了,“那以前呢?”
“以前……叫虞言志。”余十七用手蘸了点水,在桌面上写给他看。
王忠圣愣了一下,旋即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他,口中低声喃喃:“像,很像……不过又不像。莫非是巧合吗?”
“王兄说什么?”余十七心里莫名有点紧张。
“我知道一个人,和你同名。”王忠圣狐疑地说道,“不过那个人是武林名门之后。”
余十七默然不语,他在脑海中回想自己曾经几时是否与王忠圣有过一面之缘。如果仅仅是重名倒也罢了,可是王忠圣说的是武林名门之后,和他出身同风门不是恰恰相合吗?他并非掌门虞令维和掌门夫人言女性所出之事,外人并不知晓。
这时银雪拿了酒过来在他们桌上放下,另外还有两碟凉菜。
王忠圣一边倒酒一边继续说道:“三年前我在汉湖见过那个人一面,不过现在印象有些模糊了。”
“王兄说的那个人可能就是我。”余十七抿嘴一笑,“三年前我在云中剑执行任务,确实去过汉湖一次。”
“可你刚刚不是说自己是流浪画师?”
“那是后来改的行……”余十七打趣地说道。
王忠圣怔了怔,本能地觉得余十七在逗自己。
“不对啊,你不是藤前辈的儿子吗?”王忠圣记忆中那个年轻人明明是同风门掌门和掌门夫人的儿子。
“这就说来话长了。”余十七遥遥头,主动和他碰了一下酒杯,“我也没有太弄明白,我娘当年为什么把我托付给同风门的师父和师娘。”
“那你不问吗?”
“也许她不想说,她想说的时候,也不用我问。”余十七无所谓地说道。
王忠圣默默表示理解,不再问余十七这些,他话锋一转,说起了与武学相关的东西。
“我遇到藤前辈,才发现原来自己对刀的认识这么浅薄。”几杯酒下肚之后,王忠圣感慨地说道。
“所以你想学倭刀术?”
“是啊,那一刀真好看啊。干脆利落,断刀的声音我只听了一次,就忘不掉了。”
余十七只是陪着笑笑,他对武艺的追求并没有痴迷到这种程度。
“等我学会了这一刀,明年参加门中小较,说不准也能一鸣惊人。”王忠圣还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之中。
“多谢王兄的酒,我有些疲乏,先失陪了。”
王忠圣回过神来,确实在余十七脸上看到疲态,虽然心中酒兴谈兴未尽,但也没有勉强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