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着无事可做的余十七靠在床头想了会儿心事便睡着了,等他再次醒来时也不知过了多久,只是感觉有一只手触及自己的面部,似乎在帮忙解开眼上蒙着的布。
他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叫了一声“银雪前辈”。
“是我啊。”藤以宁柔和的声音传来,布条应声而落。
余十七心中一喜,心急地睁开眼,却不由自主发出“嘶”一声——他生平第一次觉得烛光这么刺眼。
藤以宁抬手挡在他眼前,责备道:“莽撞什么?慢慢来就是了。”
“哎。”余十七低下头,心神一阵恍惚,他想起了小时候自己少有的几次犯了错受了伤,师娘责备的语气和藤以宁如出一辙。
眨着眼睛适应了许久,他终于能看清周遭的事物,客房的小桌上立着燃烧的白烛,藤以宁依旧戴着那副白木面具,只是已经换了一身朴素的深色常服。
“感觉好些了吗?”藤以宁问。
“嗯。”余十七对她笑了一下。
“那就好,我去给你拿点吃的。”
“娘。”余十七喊住了她。
藤以宁细瘦的肩膀一震,缓缓转过身,心中暗暗自语道:“我果然……还是有些不太习惯。”
余十七从床沿跳下来,对她说道:“我跟你一起下去吧,我想看看这座客栈。”
现在已经过了黄昏,客人们或在自己的房间里,或在一楼大堂用餐,楼道没什么人走动。余十七跟着藤以宁走下楼梯,发现穿着一身白色长衫的西陵玥慵懒地倚在柜台后头,一边翻阅面前的账簿一边打了个呵欠。
她小脸儿苍白,眼窝下还带着深深的黑圈,看起来很是疲惫。
余十七走近前去,把那对用红绳系在一起的铃铛小心地放在桌上,推到她面前。
西陵玥抬眼瞅了他一眼,轻笑:“你看起来气色不错啊。”
“姑娘看起来气色不太好。”余十七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心中所想。
“诛杀燕孤鸣的后遗症而已啦……”她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要是你再争气一点,没让他拿到长生莲,也就没这么多事了。”
余十七惭愧地垂下脑袋,怀着歉意开口:“西陵姑娘,我……”
“在这里,大家都叫我少掌柜,你也不要例外。”她提醒道,“没有旁人的时候,随你喜欢称呼吧。”
“知道了,少掌柜。”余十七从善如流。
“跟你前辈去吃饭吧,别在我眼前乱晃,让我清静清静。”
“能否给我安排点事做。”
“想干活?吃完洗盘子去吧,后厨积了几百个盘子。洗完了可以去烧暖水,再分别送去客人房间。喂马也行,马厩在后面,草料要铡碎。”西陵玥头也不抬地说道,“再有事问银雪,她在杂役间。”
余十七恭恭敬敬向她鞠了个躬,回到在楼梯旁等他的藤以宁身边:“我们走吧。”
藤以宁还不知道这些人的底细,只知道是灵族,她方才见余十七和那个小掌柜说了很长时间话,此时不免好奇地问道:“志儿,你是不是早就和她认识?”
余十七不敢隐瞒,点了点头,心中发愁不知该如何向藤以宁解释原委。
他蓦然想起银雪先前说的话——“不让客人们知道接受的是大雪宗的帮助,反倒能让他们心安,公子你说呢?”
“西荒看起来是蛮荒不毛之地,想不到却如此钟灵毓秀。”藤以宁轻笑了一声,悄声道:“那女孩儿长得真惹人怜爱,不输你小慈妹妹。”
这话可不能让小慈知道,否则那小丫头该爆炸了,余十七偷偷吐了下舌头。
余十七跟着藤以宁到客栈后厨旁专供客栈工作人员用餐休息的小屋,银雪已经准备好了食物,其他人都已经入座。
“新来的,好慢啊。”不知是谁小声抱怨了一句。
藤以宁欠身向众人道歉,推着余十七让他先坐下。
“公子,给。”银雪亲自为余十七端了一碗肉汤。
余十七有点尴尬地偷看了藤以宁一眼,发现她还站在一边。
“你和大家一起慢慢吃吧。”藤以宁拍了拍他的头,拿了只碗装了两个馒头就转身往外走去。
余十七望着她的背影在门外一闪而逝,忽然感到一阵心酸。
“公子……”银雪唤了他一声。
余十七回过神来,匆匆从她手中接过那碗肉汤,还不小心洒出了一些落在桌上。
其他几个人都停了下来,各种各样的目光汇聚到他身上。
银雪轻轻咳嗽了一声起身:“赶紧吃,晚上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说完她也离开了这间小屋。
银雪离开之后,屋内立刻响起议论之声,一个豹眼长须的汉子在左右同伴的撺掇下,对余十七抬了抬下巴:“哎哎,那个……”
余十七与他对视,目光中带着询问之意。
“小哥,问你点事,若有得罪,莫怪。”
余十七见他人长得粗犷豪壮,说起话来竟然彬彬有礼,不由得大为意外,点点头开口:“请讲。”
“你是什么来头啊?”
第一个问题便让余十七愣住了。
“少掌柜那么关心你。”汉子边上坐着的一个少女撑着手打量着余十七,“银雪姐也对你很客气。”
“是啊是啊。”小眼睛的胖子挤动着下巴上一层层的肉,那是他在做点头附和的动作。
余十七想了想,回答道:“在下只是一个羁旅西荒的画师。”
“画师?”
“那你会画画咯?”
“会一点。”他谦虚地笑了笑。
“诶,小梅,前阵子少掌柜是不是带回来了一幅画?”
“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那幅画画的是圣泉,莫非……”少女吃惊地看向余十七,“那是你画的?那只白鸟真好看。”
余十七脸一红,心中暗道若是这些人和他一样看到那天的情景,就不会觉得画上的白鸟有什么特别了。
不过他可不敢多嘴,说白鸟其实是自己受了看少掌柜从泉水中冒出来那惊艳一幕的启发才想到的灵感。
“那你和那个戴面具的女人又是什么关系?”
“那个女人好像还有一把剑。”
“啊,我看过,可锋利了,剑锋寒气逼人。”
“剑鞘上不是有字吗?那剑就叫未隐寒锋!”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了一顿,余十七坐在那儿接不上话。
等那些人忽然都安静了下来,一起朝他所在的方向看过来,他才缓缓说道:“那位……是我娘。”
没有人接话,空气里一片安静,片刻之后所有人都低头快速地吃着自己碗里的食物。
余十七呆呆地看着他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直到他听到身后传来西陵玥的声音:“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藤前辈是你娘啊,怪不得……这么说来你的出身真不简单。”
余十七不由自主地汗毛立起,一只粉雪白瓷般手从他身旁伸过来,把一叠酱牛肉放在他面前:“住在二楼丙四间的胡商给我的,尝尝?”
“算是他们的房费吗?”
余十七问了一个让西陵玥始料不及的问题。
“不是。”她皱了皱眉,“你问这个干嘛?”
“如果是的话,我就不能接受了。”
西陵玥一阵无语,抱起双臂:“那现在总可以了吧?”
她看着余十七夹起一块尝了一小口,问:“怎么样?”
“还不错,好吃。”
西陵玥笑了,拍手道:“大家都尝尝吧。”
众人悄悄交换了一下目光,各自又胡乱吃了几口,然后一起放下碗筷:“吃饱了。”
“走走走,干活了。”他们一窝蜂般跑出去了。
余十七拿着碗筷还没有回过味来,他低着头,看不到此时西陵玥脸颊微红,目光左右闪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