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室内的蜡烛快要燃尽,柳意珂扭头看了一眼坐在门外木栏前凝神运气的余十七,因害怕突然打扰他而刻意压低了声音说道:“时候也不早了,明日再练功吧。”
坐在门外木台阶上的余十七缓缓睁开眼,抬头发现月亮已经快到中天了。
“抱歉……一边打坐运功一边回想之前的练习所得,不小心忘记了时间。”余十七撑着膝盖站起来,拍了拍微微酸痛的小腿龇牙咧嘴——今天和柳意珂切磋的强度甚至超过了以往遇到的一些生死实战。
柳意珂随即也起身:“我带你去房间。”
“那就麻烦前辈了。”
柳意珂上下端详了他一番,蓦然笑道:“没想到父亲早年的衣服给你穿还挺合身的。”
余十七心中一阵诧异,没想到柳意珂借给自己的衣服居然是她父亲的。一想到柳前辈说过那是比她还要强的存在,他便顿时觉得这身衣服穿在身上有些不太自在。
“前辈之前说令尊携剑东游?”余十七忽然想起来一件令他疑惑的事。
“是啊,父亲走时是这么说的。”
“可乌月不是已经是宸粼之东了吗?”
“宸粼的东边有出云,有夕洲群岛,还有扶桑。”柳意珂回答道,“如果从扶桑在往东渡海,那便是云陆了。”
余十七惊叹道:“莫非令尊大人已经觉得中洲已经没有对手,所以要远去异国他乡追寻更上一层楼的剑道?”
“这我也不知道。”柳意珂打开侧面的立柜,从中取出一只黑檀木剑匣,将瀚宇星芒剑小心翼翼地放入其中。
“把剑留在这里没关系吗?”余十七心想这把剑毕竟是荒芜宗大宗主的象征,失落多年好不容易寻回,将其放在这无人留守的道场过夜总觉得有些令人不安。
“放心,如果有人闯入院子,我会第一时间知晓的。”柳意珂看出了他的担忧,出言安抚道。
听到柳意珂如此自信的话语,余十七终于不再说什么了。如果说今日之前他对柳意珂的认知还停留在口耳相传的一代传奇那种程度,那么经过了小半日的单方面吊打式切磋之后,他已经深切体会到了柳意珂那份堪称可怕的强大。
既然柳意珂都说可以放心,那他再去想这些岂不是有庸人自扰之嫌?余十七幽幽叹了口气,忽然想到要是柳意珂愿意出山重新统领荒芜宗,就算十恶不赦齐聚好像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怎么了?有什么心事吗?”听到年轻人叹气的柳意珂轻蹙双眉,她不太喜欢这种垂头丧气的感觉,平时若是见到弟子愁眉苦脸唉声叹气,也会忍不住去询问原因。
余十七眼神左右闪躲,在她的注视下迫于无奈才回答道:“和前辈交手过后我才认识到我与前辈之间的差距犹如滴水之于江河,前辈如果愿意回去帮助大家对抗十恶,恐怕比在这里训练我来得更有用。”
柳意珂微微思索了一阵,反问道:“我几时说过我不回去了?”
这下反倒是余十七被问住了,他局促地挠了挠脸颊,心想柳意珂好像确实没有说过不愿意离开这里,可她训练自己并模拟十恶的武艺与自己进行对抗练习,难道背后的理由不是为了将讨伐十恶的责任转交给自己?
“刚遇见你的时候,我确实有过犹豫和怯懦,确实想过继续自我欺瞒逃避。但方才久违地握住那把剑,久违地使出御灵术之后,我心中的镜花水月已经破碎了。”柳意珂说着抬起右腕握起拳头,垂首凝视着自己的拳心说道:“你说的对,我不属于这里。对于荒芜宗,我还有责任未竟。”
余十七不解道:“那前辈为何要训练我学习对抗十恶的方法?”
“因为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顺利地回去。”她将左手按在胸口,眼神中带着隐忧:“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吗?”
“我记得,自己穿过了一道位于瀑布后洞窟深处的紧闭石门……然后……”
“然后突然就出现在了乌月城的街道上?”
余十七愣了愣,心跳在不知不觉中加快。
柳意珂脑袋歪向一侧,马尾从肩膀上滑落,明澈的双眼仿佛能洞悉他心中的一切:“虞言志,你觉得回去的那扇门在哪里?”
余十七忽然感到一阵窒息,两鬓涌出汗水,他飞快地转着眼珠思索道:“或许……也在西荒,也在那一处河谷的洞窟中?”
“我不反对这个看法,那里也许有一个一模一样的洞窟和一模一样的石门,但如果那石门之后是第三个全新的世界,你该怎么办?”
一种名为绝望的情绪忽然笼罩了余十七的心头,他猛然回想起出发穿过石门之前赫连罗凌的那番话,显然她当时便已经预料到了这样的危机。
如果找不到回去的方法,自己就会一辈子困在这里?那玥儿呢……也许在这个世界的西荒也有一个西陵玥,也许他可以耐心地等到她长大然后去找她,可留在原本那个世界的玥儿又该怎么办呢?等她在素楠医仙的照料下渐渐康复醒来,能够坦然接受自己不辞而别就此人间蒸发的事实吗?
一想到西陵玥,他就感到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堵住了,说不出的难受,如鲠在喉,如芒在背。
“好了,先不想这些,早些休息吧。”柳意珂一掌轻拍在他后背,掌心传来的柔和真气如同一股热流注入他的身体,压下了他的不安和烦躁。
“柳前辈,我现在哪里还睡得着觉……”余十七沮丧地回答道,“我恨不得立刻就回到穿过石门之后所见到的那条街道,去把一砖一瓦都翻个遍。”
柳意珂同情地望着他:“我明白,你和我不一样,那边一定还有很多令你不舍的人,不像我……早已孑然一身了无牵挂。”
“前辈……”
“那就紧紧抓住这份牵挂的羁绊,绝对不要松手放弃。”柳意珂轻轻伸手抚过他的额头,令他的眉头舒展开,柔声说道:“眼下你只管好好磨练自己进步武艺,我会想办法送你回去的。”
“真的吗?”
“以我的名字发誓。”她微微扬起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