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历已是开春时节，怎的突然又下这么大的雪，背时！背时！”一伙旅人匆匆忙忙地跑进客栈躲避风雪，为首汉子粗着嗓门骂骂咧咧，惊醒了倚靠在柜台后瞌睡的掌柜。
他倦意浓浓地打了个呵欠，示意伙计上前伺候客人，自己感受着火炉送来的阵阵暖意，又无精打采地趴了下去。
此间客栈距离地处西凉州东南边陲的九泉渡口不过小一炷香的行程，客缘极好，店里的伙计又勤快能干，横竖躺着都能赚钱，做个撒手掌柜何乐而不为呢？
雪从早上一直下至日暮，客栈里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先来的定走了好的房间，后来的选走次等的，最后到的那些只能落得成群聚在大堂里。
不过对这些习惯了在西北之地闯荡的人而言，就算挤在客栈内打地铺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总比露宿野外受冻要好。人多了自然也热闹，毕竟行走江湖都不容易，能喝酒就是朋友。
“小二！这边再上两壶酒！”
“来了来了！”
跑堂伙计提着酒壶满头大汗挤进人群，发现要酒的汉子此时一条腿正跨在桌上，微醺的红脸上带着骄傲自矜之色。
他手中捧着一把明晃晃的鬼头大刀，刀鞘落在一旁的地上，口中一边喷着酒气一边同围观的众人吹牛：“老子这口宝刀，啧啧……当真是吹毛断发削铁如泥。三年前路过旗门庄碰上马匪，老子一刀将那匪首连人带马劈成两半，同行的白面后生当场给吓尿了。”
“爷，您要的酒来了……爷，您小心点，别伤着自己。”伙计把酒放在桌上，忐忑地向那捧刀汉子劝道。
“滚！老子看你就像三年前那个吓尿的白面后生，怂一辈子的德性……哈哈哈哈哈……”汉子挥手怒叱，随后又放生大笑起来。
围在一旁看热闹的人也跟着一起笑，客栈伙计沮丧地摇了摇头，灰溜溜地走开了。
“大侠，你当真把那马匪首领一刀劈成两半？后来怎样了？”有个商队挑夫模样的年轻人兴致勃勃地问道。
吹牛的时候有人捧场那是再好不过，捧刀汉子眼神一亮，一掌重重拍在桌上，震得半碗残酒摇晃不止：“问得好！小兄弟，既然你这么感兴趣，老子就好好给你们讲讲那日在旗门庄怎么痛宰马匪。”
本就闲的无聊的众人热情高涨，平日里听评书还难免要花点小钱，那些满身文人酸气的说书先生就算说的再好，又怎么比得上眼前这位一眼便满身侠气的魁梧汉子自述平生？一时间捧场叫好的声音络绎不绝。
那汉子又大口大口喝了一碗酒，接着果真绘声绘色地说起故事来，说到紧张之处甚至会挥舞几下手中的刀，刀刃带起的呼呼风声让听者倍感身临其境。
“眼看那白面后生就要命丧马蹄之下，说时迟那时快，老子一刀下去，嘶啦一声匪首和他的坐骑便如破布一般分成两半……”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一边听一边在脑海中想象那画面，突然之间有人发出了一声不合时宜的轻笑，顿时破坏了紧张的气氛。
那汉子顿时大为恼火，循声望去，只见人群中有个穿麻布褐衣眉清目秀的年轻人正捂着嘴拼命憋笑，旁边站着一位戴白木面具扎马尾的黑衣姑娘。
他伸手朝年轻人指去：“哎哎小子你笑啥？说你呢！就是你！东瞅西瞅啥！”
西陵玥用手肘捅了左顾右盼缓缓往后退的余十七一下，语气里憋着幸灾乐祸：“人家问你话呢。”
“玥儿……都怪你……”余十七压着声音抱怨道。
方才那汉子在大讲特讲自己如何刀劈马匪的时候，西陵玥一直在余十七耳边低声阴阳怪气讽刺，害他忍不住笑了出来，驳了对方面子。
“老子问你笑什么？哑巴了？”那汉子把腿从桌上收回来，转身面向余十七，两旁看热闹的人群嗅到了冲突的气息，纷纷识趣地往边上退了一些。
“不……不是……我没有笑你。”余十七连连摆手，本想认认真真给对方道歉，无奈脑海里全是西陵玥方才说的那些怪言怪语，加上直面红脸汉子时不由自主的联想，让他在解释的时候嘴角还在不由自主地抽笑。
“你分明就在笑老子！你到现在都没停过！”
一旁的西陵玥此时出声道：“谁让你吹牛不打草稿？你那把刀才多长啊？还连人带马劈成两半，臭不要脸。你要说是从侧面斩腰而断也就罢了，从马头正面劈开谁信啊……”
余十七见对方脸上怒意越来越重，赶紧拉了拉西陵玥的手劝道：“玥儿，玥儿，算了……”
“干嘛？难道我说的不对么？”
“咳咳……不是……”他当然知道西陵玥说的对，那汉子身上看不出有多深厚的内力，用那把刀断然不可能从正面将人与马一起劈开。但是打人莫打脸，出来走江湖谁不要面子啊……
西陵玥当然也知道余十七息事宁人的心思，不过这些日子乘船走水路实在把她无聊坏了，现在便是存心想找点乐子消遣消遣。
她不依不饶地追问道：“你的刀都没有马脖子长，怎么把对方连人带马劈成两半啊？你说啊你说啊。”
看客们逐渐窃窃私语起来，其中有不少略懂武艺的半吊子方才被汉子吹牛的架势震住，此时经西陵玥这么一点才回过味来——那把鬼头大刀看着威武，但确实难以想象它能一刀把马劈成两半。
面对众人的质疑目光，汉子的红脸更红了，他再度重重拍桌压下周围的嘀咕声：“小姑娘懂个鸟！刀确实没有马那么长，但刀气却有！”
这一语中气十足，拍桌也颇有高手风范，局面顿时如碗中酒液般乾坤倒转。围观的半吊子们此时恍然大悟醍醐灌顶，刀不够长没关系，刀气够长就行！
虽然以他们的水平自然不可能见过刀气，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位红脸大侠一定没问题。
本来产生动摇的人们立刻又变成了捧刀汉子的坚定支持者。
红脸汉子暗暗松了口气，心道还好自己吹牛的本事技高一筹稳住局面，否则今日丢脸就丢大了。他煞有介事地眯着眼轻抚掌中刀身，故弄玄虚地吟道：“宝刀知我意，侠名心中留。”
西陵玥被这些家伙井底之蛙般的眼力劲儿给折服了，抱着双手转向一边生闷气，余十七则是一边轻拍她后背安慰她一边对那汉子赔笑。
“玥儿你早点休息吧，明天雪停了还得上路呢。”
西陵玥也没兴致再胡闹了，点了点头准备和余十七一同上楼。
“慢着！”那汉子又拍了下桌子。
余十七回头朝他投以询问的目光，忽然发现对方在看自己背上背着的剑。
“看不出来你小子原来也是习武之人，师从哪家武馆啊？”
自己要是说出云岭同风门三字，这些人该吓坏了吧……余十七挠了挠头发，他并不想多事，于是唯唯诺诺地回答道：“黎州……风雷武馆。”
“完全没听说过啊！”有人在旁起哄。
余十七笑了笑：“确实不太有名。”
“那口出狂言的小姑娘是你师妹咯？”红脸汉子显然还对西陵玥方才拆台之事耿耿于怀。
“是……”余十七下意识地朝西陵玥看了一眼，发现她还背着身子，似乎不想搭理对方。
“好！老子不和小姑娘一般计较，这就教训教训小姑娘的师兄！”红脸汉子说着抓起桌上的刀鞘大步朝余十七走来。
“啊？”余十七被他突然放出的狠话吓了一跳，一边摇头一边拒绝道：“比试就免了吧，大侠，我的剑都没开锋呢！”
“老子不是和你比试，老子说了是教训你！你不愿意也得愿意！”
余十七听到一旁的西陵玥发出窃笑，他窘迫地向远处柜台后打呵欠的掌柜求助：“掌柜的！你快来劝劝啊！要是打坏了店里的东西多可惜！”
“那就出去打咯。”掌柜的伸了个懒腰，随后从柜台下拿出一个铁盆一个木盆放在面前。
跑堂伙计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吆喝道：“开盘了开盘了！小赌怡情啊！押大侠赢的下铁盆，押小子赢的下木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