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稠的血飞溅在陈庭秋的脸上,前方战马嘶鸣刀枪凄厉,尽管心中的恐惧像暴雨后盈满得快要溢出来的水塘,她始终张开双臂将牧弦嫣护在自己身后。
原本各自为战的余十七和萧洗红已经渐渐靠在了一起,北军玄骑将他们围在中间,铁枪如荆棘丛般森然林立。
余十七脸色青暗气息不稳,萧洗红则是身上挂了两处彩咬牙强撑,对方的包围圈阵阵收紧,他们两人这个时候却还有闲情说话。
“多管闲事,到头来和叛贼死在一起,值得么?”
“顺自己心意行侠义之事,有什么值得不值得的?”
言毕,两人相顾一笑,随后又异口同声:“但是你还不能死。”
总要有一个人活下去保护小公主,毕竟他们方才在皇陵之下向那个人当面答应过。
“我随陛下上过战阵,生是北征之卒,死是北征之鬼,就让我与这些人做个了断。”萧洗红道,“你还留有余力,一会儿趁机杀出去。”
“你从一开始就满口大义慷慨激昂,恶心,真是恶心。”余十七摇头,“明明小公主那么信任你依赖你,陛下指名托付的也是你,你却总想着一死了之。”
萧洗红脸颊微微抽动,余十七的话仿佛鞭子一般抽在他的良心上。
“是,死很容易,多容易啊。”余十七缓缓转动手中血迹斑驳的未隐寒锋,“你我手中都有兵刃,就地自尽美其名曰杀身成仁,这有何难,可公主该如何呢?难道你要逼她也同赴九幽之下?这就是你口口声声萧家三代身为人臣的忠义吗?”
萧洗红无言以对,他的道理从来讲不过这位云中剑的少侠。
“那么你呢?”萧洗红的语气弱了下去。
他想,虽然自己并不了解余十七这个人的全部,但对方一定也和自己一样心怀或渺小或远大的理想。死很容易,这是相对背负着责任和余生的艰辛活下去而言的,倘若一个人尚且对远方和未来有着无限向往,那么死亦很难。
余十七没有回答,因为敌人已经压到了近前,他与萧洗红之间难得的掏心掏肺的交谈被迫中断。
未隐寒锋切开厚重铁甲,余十七探手将一名骑兵从战马上拉下来甩在地上,反手抓住缰绳的同时一脚重重踏在地上想要挣扎的敌人身上。
“萧洗红,上马。”他将抢到手的战马朝萧洗红推过去。
萧洗红两处伤一处在腿上,若不借助坐骑根本不可能冲出去。生死存亡关头他也没功夫拒绝余十七的好意,抓着马鞍爬上马背,俯身躲开从侧面袭来的铁枪,随后双腿一夹马腹策马前冲。
余十七望着他的背影微微一笑,默默在心中念道:“应该还能再用一次吧,御灵术·云体风身!”
努力往外突围的萧洗红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人仰马翻之声,忍不住诧异地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余十七同时手握秋叶和未隐,左格右砍,无刃剑护住周身,黑色古剑一线锋芒所过之处钢枪尽折。
哼,这家伙果然藏了一手。萧洗红心中不安稍退,面前拦路之敌也因为余十七忽然的奋起而产生了短暂的错愕和动摇,而这些许的破绽对从北征战场上历练出来的萧洗红而言已经足够。
长枪左右连突夭矫如龙,北军玄骑接连中枪落马,尽管这些人都有着厚重坚固的铁甲防身,但萧洗红的枪却仿佛长了眼睛一般,枪枪皆精准命中他们甲片接合部位的缝隙。
陈庭秋看到重围之中一骑飞跃而出,马背上血染衣袍的年轻人神态张狂桀骜,不是萧洗红还能是谁?她忍不住露出了真心欢喜的笑容,眼角却又同时有泪光涟涟。
等萧洗红冲到她们身前骤然停下,陈庭秋毫不犹豫地将牧弦嫣向他推过去:“公主,快上马吧!”
萧洗红将牧弦嫣拉上马背放在身前,又向陈庭秋伸出手:“上来,我也送你一程!”
陈庭秋背着双手无动于衷,神情淡然道:“我就留在这里好了,家兄是右相,黎重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可刚才他们还想杀你!”
陈庭秋莞尔一笑:“难道过去的时候,你没有想过要杀我吗?”
萧洗红脸色一怔,说不出话来。
他确实深恨陈野辰背弃北征军转投牧庆玄,也因此连带着迁怒陈庭秋。在残兵们艰难聚集力量准备放手一搏的阴沉岁月里,他又何尝没有想过杀了陈庭秋狠狠报复她那个狼心狗肺的哥哥?
只是没想到自己这些并未付诸行动的想法陈庭秋竟然都知道,可即使如此,她始终都没有放弃帮助自己。
“一句玩笑话,别放在心上,你快走吧。萧小将军,莫要辜负陛下所托。”陈庭秋走到他身后,往战马的屁股重重拍下一掌。
这一掌她是闭着眼睛去拍的,若非如此她根本没有独自留下面对的勇气。她不想死,但也知道萧洗红一人一骑带上公主已经很危险,不能再多一丁点的累赘。
帮助萧洗红和小公主,自己已经对不起兄长,她自嘲一笑,随后睁开眼,眼神骄傲决绝——不能再对不起自己的良心了。
“陈庭秋!”萧洗红回首冲她大喊,眼见彼此渐渐远离,陈庭秋身后旭日初升,追兵掀起滚滚烟尘。
他忽然感到自己心中的悲苦由怅然若失渐渐变成了撕心裂肺,记忆中关于陈庭秋的恩恩怨怨霎时间如同百川归海般涌向心头。
“萧哥哥,你哭了?”牧弦嫣惊讶地仰起头,滚烫的泪水正好落在她额头上。
“低头!”萧洗红低吼着按着她的后背将她身子压下去,自己也俯身趴下,躲过了从后方射来的一排弩箭。
再度起身时他已经止住了自己的软弱不再流泪,从今天开始他们或许要迎来漫长无期的亡命天涯,中洲虽大,宸粼却不再是他们的容身之处。
从今天开始,他将只为公主殿下一人而活,就像市井传说江湖故事中那些忠心耿耿如影随形的侍卫,沉默地为自己所坚持的忠义献上一切。
至于陈庭秋……相见不晚,但惜不逢时。情不知其所起,亦不知其所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