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箭扎入白狮浓密的鬃毛之下,箭头却没能如余十七所想的那样没入血肉,而是撞上了某种无比坚硬的物体。
木质的箭身承受不住两面施加的力道,在清脆的声响中折断,受惊的野兽前爪一挥,余十七便如断线风筝一般飞了出去。
那兽掌仿佛攻城锤一般,倒飞出去的余十七看到自己口中喷出的血在空中连成断断续续的弧线。
他不知道自己断了几根肋骨,两根?三根?也许更多。五脏六腑像燃烧一样剧烈作痛。在落地之前,他一直在脑海里疑惑不解地思考,刚才那一瞬间自己手中的箭究竟刺中了什么?
毫无疑问,那是铁壁铜墙一般的触感,绝不是寻常动物的皮肉。
“扑通”一声,后背砸进了温暖的泉水里,水面堪堪浸没至耳侧,看起来自己是被那头野兽一掌拍到了泉水的浅水处。
余十七觉得自己就算就此闭上眼等待死亡也未尝不可,该做的努力他已经做过了,就像这世界上绝大多数的努力也徒劳的事一样,此刻他的命运已经不由自己掌握。
仰躺在水中,因浑身的剧痛动弹不得,余十七的眼睛正对着山腹上方的缺口,今晚的月色很美。
其实这样一想,自己的运气还不坏吧,找到了传闻中的仙泉,看到了令人心醉的月色,还邂逅了那只白鸟……只可惜,这片如诗如画的仙泉要被自己的血给玷污了。
余十七缓缓地合上眼,涌动的泉水流过,就像记忆中小时候那双经常温柔地抚过他头顶的手。
每当那个人的手掌轻抚他的头顶,他就会感到莫名的安心,甚至会想要瞌睡。想起这些往日的回忆,身上的伤痛仿佛都减退了不少,他嘴角流露出了淡淡的笑意,打算就这样睡去。
但耳畔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铃铛声让他始终无法如愿以偿沉入梦境,伴随着那个声音的接近,他的心也越来越紧张。
余十七从未觉得眼皮是那么沉重,睁眼竟然要耗尽他全身的力气。他拼尽全力也只是让自己的眼睛睁开一条细微的缝隙,恍惚中看到一道窈窕的身影伫立在水边的石台前。
归来的少女低头端详着石台上铺开的画卷,目光注视着画卷正中那只半身出水展翅欲飞的白鸟,小声地嘟哝了一句。
“道貌岸然的登徒子。”
她说的很轻,但余十七竟然听到了。
不知为何,他忽然有些想笑,可是喉咙里堵着血沫,笑不出来的他只能咳嗽了一声。
少女走到了他面前,踏足入水,垂目俯视,那头白狮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姿态说不出的恭顺。
与白狮小山般的体型相比,少女显得愈发娇小。
她望着躺在水中的余十七,注意到了他手中还握着折断的半截箭杆,冷哼了一声:“不自量力。”
“原来它是姑娘豢养的……”余十七吃力地发出声音,他忽然想到刚刚箭头刺中的或许是它颈下的铁环。
少女没有回答,回头朝身后的白狮看了一眼,一把一尺余长薄如蝉翼的半透明刀刃从她的袖中滑了出来,被她握在了手中。
“姑娘要做什么?”
“自然是还你公道,这畜生伤了你,我代你惩戒它。”她说着提刀朝白狮走去。
白狮铜铃大的双眼中流露出恐惧之意,它伏低身子趴了下去,即使这样少女的身形也只是刚刚高过它的脊背。
“畜生,不要怪我。”她举起了刀。
“且慢,等一下。”后头的余十七发出了声音。
少女迟疑地回头,看见他在水中用手支起身子半坐着,表情忍着痛苦。
“既然是阁下豢养的,以后好好约束管教便是,眼下能否劳烦阁下替我去行囊中取药……”
少女望着他,嘴角咧了咧:“姑娘?阁下?”
“能养这种异兽,阁下身份一定不一般吧。”余十七低着头不去看她。
“我听的出来,比起这畜生,你现在更怕我。”
余十七没有否认,眼神低垂:“毕竟连它也害怕你。”
“那你还敢让我去给你取药?”她戏谑地反问道。
余十七无言以对,他也不敢说自己其实并不是真的想让她帮忙取药,只是方才见那狮子向她讨饶,一时动了恻隐之心所找了个让她住手的借口。
他咬了咬牙,虽然身体还是很痛,但已经缓过来一些了,勉强靠自己去取药也不是不行。
“呆着别动。”少女用冰冷的语气命令道,随后朝他放在石台边的行囊走去。
她手腕一晃,那把在余十七眼中非常危险的半透明的刀刃就不见了。
“应该在内层的小格里……”他提示道。
少女带着不耐烦的神色在他的行囊内翻找,忽然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余、十七。”她端详着手中的印章,笑了:“这是你的名字?谁给你起的?”
“那是艺名……画画用的。”
“这个名字根本就不像是个大师,人家有名的都是叫什么什么先生,什么什么居士的。”少女调侃他。
“我本来就没名。”
“那你本名叫什么?”她饶有兴趣地问。
余十七犹豫了一下,在心里纠结是否要老实回答。
他还没有下定决心,忽然听到少女笑了两声:“问别人之前,应该先说自己的对吧。我叫西陵玥,不是月亮的那个月,是传说中名为玥的宝珠的意思。”
“虞言志……”他顿了顿,“尔虞我诈的那个虞。”
西陵玥露出莞尔之色:“真的有人会这么介绍自己的名字吗?你可以说是高枕无虞的虞。”
“抱歉,我的人生里还没有这四个字。”他自嘲地苦笑。
西陵玥微微蹙眉,继续在他行囊里翻找,很快找到了一个药瓶。
“玉真化伤丸?”她打开瓶塞确认了一下之后便朝余十七走过去,在他身边蹲下把药交给他。
“多谢。”
“据我所知,这不是一般人能用的起的伤药。”西陵玥的语气重新变得不善了起来,“以你一幅画换十天半个月饭钱的收入,根本买不到吧。”
余十七点了点头,却没有向她解释更多的意愿。
“刚刚我还找到了两个有趣的东西,你看是什么?”西陵玥双手手掌一翻,一节一指长的铜柱坠饰和一枚精钢铸成的印符分别出现在她的左右手掌心。
余十七看到这两件东西,眼神中出现了一些情绪波动。
“还给我。”他说着伸手,少女却机敏地往后一退,把两件小物牢牢握在手中。
“这两样东西上都刻着字和图案,分别什么意思?”西陵玥眯着眼睛问。
铜柱坠饰上刻着的是“九万里”,精钢印符上的则是一个穿透云纹的剑的图案,另有小字“十七”,不过“十七”两字被某种利刃从中横穿而过,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请把它们还给我。”
“怎么?不想说吗?九万里的铜柱坠饰,是同风门的信物。而这钢印,乃是荒芜宗麾下云中剑队员的身份凭证。你是云中剑游侠剑队的人,编号十七。”西陵玥嘴角噙着冷笑,“我说的对吗?”
余十七不理解地看了她一眼:“既然阁下都知道,还何必问我。”
下一秒那把薄薄的半透明刀刃就出现在了他面前,刀锋对着他的鼻尖。
“同风门的少侠,云中剑的剑士,这两种人我都不喜欢。”她说着停顿了一下,又改口道:“不对,应该说是很讨厌。”
“阁下这么说,莫非与同风门或者荒芜宗有过节吗?”
“没有,不过现在有了。”她的刀锋贴上了余十七的脸颊,在他左眼下的皮肤上割出一道红线。
余十七不发一言。
“为了假扮成画师,练了许久吧?怪不得,之前看你拿着箭刺向那畜生的动作那么像是某种剑术。”
“我真的是画师。”他沉声回答,底气十足。
西陵玥凝视着他的眼睛,过了许久又问:“云中剑派你来昆仑做什么?说实话,我给你一个痛快。”
“不管阁下信不信,我离开剑队已经两年了,离开同风门也有三年了。”他无奈地说,“这两年我在南国四处游走,跋山涉水,作画卖画,除此之外没有做别的事了。”
“从云中剑脱队叛逃的人会被追杀到天涯海角,你怎么可能能够在离开之后做你的流浪画师?”
“因为我不是脱队叛逃。”
“哦?”
“有个前辈坚持认为我不适合做云中剑,把我从队里除名了。”他说。
“那你怎么不回同风门去?”西陵玥将信将疑。
“同风门是我的家。”他说,“十六岁之前是,现在……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