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十七依次给客人以及师父师娘倒上热茶,然后陪冬儿一同在边上坐下。
终陵弃的手轻轻转动茶盏,似乎这么做可以帮他缓解心中的紧张——毕竟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做类似于自述平生的事。
余十七的神情看起来比终陵弃还要紧张,他心心念念了多年的真相,这一刻即将揭晓,心中自然激动难抑。
终陵弃的前半段故事主要讲了自己当年为了报仇,如何阴差阳错地卷入忘川,又如何与前来乌月讨伐忘川的藤以宁相逢相识。他直言自己曾经对藤以宁提出的弃暗投明计划心动过,也联合云中剑干掉了当时的忘川乌月渡司,但最后还是没能走到藤以宁为他指明的那条路上。
“当时我为什么没有选择荒芜宗呢……”他仰头轻叹,回忆过往,笑了笑:“或许是因为我在忘川有更加放不下的人吧。”
那个人就是小舟阿姨,余十七想到此处,下意识地朝孟渔舟望去,发现她神色平静,带着若有若无的淡淡微笑。
“藤以宁答应帮我查我家当年的冤案,南州净邪思会的骚乱结束之后,我们就一起去了帝都,辗转追查,临近真相的时候遭到了幕后之人的袭击。”终陵弃眼神中闪过一丝痛苦,“靠着她交给我的古剑未隐,我杀出了燃烧的火宅,但她没能跑出来……那时候我以为已经是生离死别阴阳相隔,没想到之后还能再度相见。”
娘的烧伤就是在那一次落下的……余十七明白了过来,同时恍然发觉自己的双手握得紧紧的,手心满是汗水。
虽然听的已经是过去很多年的故事,但不知是因为终陵弃讲得太过传神,还是因为关乎自己的父母,余十七不由自主地代入其中为他们当时的遭遇感到担忧。
“再见之时,是我担任护卫陪同当时的十六皇子出使匈奴的途中……”
劫后生还形貌尽毁,藤以宁自惭形秽,本来不想与之相见,但命运使然加上内心的冲动最终还是驱使他们见面。终陵弃并不在乎她的样子,在数次共同出生入死之后,从一开始对其心中正义的敬畏渐渐转变为欣赏和推崇。对他来说藤以宁更像是一种好的向往,如同骄阳光照他所行走的荆棘暗途。
“所以是那一次重逢之后有了志儿……”言瑜儿喃喃说道,“确实……和我记忆中的时间差不多吻合。那次出使匈奴是在开春,志儿生于当年的秋冬之际。”
余十七呆坐在那儿,他在脑海中思考一个问题——倘若当年是自己走在终陵弃所走的那条路上,会怎么选择呢?
无疑小舟阿姨和娘都是绝世无双的女子,一个对他一往情深,陪他行走在忘川阴影下的血途上不离不弃生死白头。另一个则像是支撑着他没有放弃希望没有自甘堕落的信仰之光,无数次在危难时向他伸出援手,在他想要堕入血河时及时矫正。
“太难了……”余十七苦笑着摇头,他忽然想起一句戏曲唱词来——“命不由我,奈何情多。”
“我这么说,虞掌门可满意?”终陵弃对虞令维问道。
“破晓宗主与本门交情深厚,她的事我和夫人都很关心,今日不得已冒犯阁下,还望见谅。”虞令维向终陵弃行礼。
“能解开误会就好。”终陵弃点头,“至于我所言真假,等以宁到了自然明了。”
“今日已是除夕,按照志儿所说的约定,她也该来了才对。”言瑜儿自言自语般说道。
终陵弃迟疑了一下,缓缓说道:“或许……或许是荒芜宗有什么事耽搁了。她那个人啊,总喜欢把各种各样的责任揽到自己肩上。”
听完这番话,余十七心中忽然有些不好的预感,他知道母亲确实就是终陵弃说的那样,她的正义感和责任心太强,所以总会把荒芜宗的事放在第一位考虑。
可是她答应了除夕要在同风门和自己相见的,她会失约吗?
脑海中胡思乱想着,以至于余十七都没有听进之后师父师娘与终陵弃、孟渔舟的谈话。
恍惚中余十七感到冬儿的小手轻轻拽住了自己右臂的衣服。
“哥哥,我陪你等。”冬儿对余十七眨了着眼睛,声音娇柔可爱:“以宁阿姨一定会来看你的。”
“若是她不来呢?”余十七问。
“不会的,你们不是说好了的吗?”
余十七苦笑,心想有些事并不是当初说好了怎样将来就能怎样的,何况藤以宁又不是没骗过自己……他闭上眼,脑海中便浮现出西荒茫茫雪国,连带着回忆起那个风雪呼啸的寒夜,回忆起他们二人幸运地摔落在同一个雪洞之中。
“志儿……志儿?”
在师娘的呼唤声中,余十七睁眼醒来。
言瑜儿正关心地望着他:“你身体不舒服吗?”
坐得离他较近的终陵弃和孟渔舟也纷纷转头朝他看过来。
“没有……师娘,我没事。”余十七不好意思的摆了摆手,同时注意到大家的茶盏都差不多空了,连忙起身道:“我来添茶。”
孟渔舟和蔼地说道:“要是累就别忙了。”
“不累。”余十七小心翼翼地为她倒上新茶,“小舟阿姨在乌月照顾了我那么多日都不累,我为你奉茶这点小事算什么?”
“你在思念你娘。”孟渔舟望着余十七的眼睛,一下便看穿了他的心思。
余十七点点头,随后又转向终陵弃为他倒茶。
“真要是来不了,你也别怪她。”终陵弃安慰道,“就算除夕不见,年后总能见上的。”
可是除夕是约定好的。
这好像还是他们相认以来第一次约定好的事,在他心里有着不寻常的意义,如果没能见上面,那得多遗憾啊。
“师父。”余十七对虞令维投去请求的目光,“徒儿想去绘津镇上等我娘。”
“这……”虞令维知道他心中煎熬,本来不该反对。但转念想到今日镇上百姓各自在家过年,店铺客栈都关门了,下山之后又在哪里等呢?难道就站在路上吗?
“我陪他去等。”终陵弃说道。
“爹……”
“没事。要是到了吃饭的时候还没来,就吃了饭再去等。”终陵弃笑着说道,“等到她来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