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了吗?”
韦孝宽悠然而叹,道:“这就是至尊与尔朱荣的区别。”
“至尊给自己留活路,也给别人留活路,气量大到连曾经的敌人,伪秦的皇帝莫折念生都没杀,现在还在长安待的好好地。
尔朱荣呢?他自己要挣一条活路,代价就是把别人的路堵死。他要入洛,就要发动河阴之变屠杀王公百官,他要迁都,就要胁迫二十万洛阳军民跟他走。”
杨忠一时默然,他似乎明白了为什么元冠受能在短短几年内,就从洛阳的一个小小千牛备身校尉,一步步成为万人之上的九五至尊。
韦孝宽有意提点这位昔日的战友,他离开元冠受太久了,久到有些陌生。
“至尊还说过,如果百姓是水,那百官将士就是一艘大船上的乘客和水手,有扬帆的,有操舵的,有看地图的,也有划桨的。顺风顺水时,都觉得自己的功劳不小,没谁觉得这是顺应水流的结果。
可谁要是逆着水走,那就走的既艰难又缓慢,水不高兴了,暗流涌动之下,满船之人都得倾覆过去,只有船裂开了,人掉进水里了,才知道柔弱可欺的水,也是能杀人的。”
杨忠似懂非懂,可陷入了二十万洛阳军民的汪洋大海的高敖曹,此时却苦不堪言。
战马汗出如浆,行进越来越缓慢,可想回头冲出去,哪里还有回头路可以走?
一层又一层,无边无际,好似黑蚁潮一样的洛阳军民包裹着他们,在狭长的黄河—邙山走廊中猬集在一起,人挨人,人挤人。
就算是高敖曹再勇猛,再能杀,身体也会疲惫,体力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迅速消耗,原本轻若无物的马槊变得越来越沉,蓦然回首,自己一万人的骑兵集群陷入了二十万人中,已经冲不动了,就像是一脚踩进了流沙泥沼中一样。
“高敖曹能杀十人百人千人,但他杀不绝人心。”
一向沉默的厍狄干看着寸步难行的高敖曹所部骑兵,也难得地发声感叹。
不过有人比高敖曹更着急,那就是高欢。
高欢率领着三万步兵组成的大阵,终于追上了高敖曹的部队,开始了对阻隔在两者之间的洛阳人,不分兵民,肆意杀戮。
“给我去死啊!”
高敖曹双目赤红,血丝遍布眼眸,覆盖在兜鍪下的额头,青筋“突突”地跳动着。
手中加长加粗的特制马槊,如同后世西游记里齐天大圣孙悟空的金箍棒横扫十万天兵天将一样,左右横轮,横扫千军。
恐怖的力量从马槊数尺长的枪头上迸发而出,一名禁军军官的脑袋就像是被青砖拍开的西瓜似的,红的白的四溅,短暂的静止后,失去了头颅的血管开始在颈部喷泉似地泼洒血液。
见同伴身死,另一位自恃骁勇的禁军军官不声不响地从高敖曹的身后偷袭,跳起来长刀横扫,意图将高敖曹枭首。
“当~”
金铁交鸣之声响起,高敖曹的颈圈甲挡住了这一击。
“蝼蚁!”
高敖曹连看都没看,手上的马槊像是长了眼一样,尾部用于平衡的小铁锤狠狠地砸向了禁军军官的面门。
一声惨叫过后,禁军军官捂着被砸进了面孔中的鼻子哀嚎着倒地。
像高敖曹这种大将,全身披挂着六十斤的双层扎甲,而且腋下、肘关节、膝盖关节这类地方,也有量身定制的软甲部件保护,整个就是一个刀箭无法破防的铁皮罐头,在战场之上存活率极高。
而高敖曹颈部佩戴的颈圈甲,形状嘛...说实在的,跟后世宠物猫佩戴的伊丽莎白圈是一样的,就像是一个反过来的灯罩,保护着脆弱的脖颈部位。
“啪~”
一声脆响过后,驱动向后的马匹蹄子踩爆了洛阳禁军军官的胸腔,战马抽出马蹄,继续载着高敖曹肆意砍杀。
“杀!”
就在高敖曹行动速度越来越慢的时候,东魏军步兵大阵的前锋也开始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
冰冷的枪林吞吐不休,宛如一条条择人而噬的毒蛇一般,大片退无可退的洛阳军民被迅速地杀伤,每分每秒,都有大量的生命逝去。
乱世人命如草芥,成为了这场战争最好的注脚。
“韦总管,还请救我们一命!”
临淮王元彧在数百亲卫骑兵的护送下,沿着黄河南岸的岸边来到关西骑兵这里,滚鞍落马,抱着韦孝宽的马腿哭诉。
安丰王元延明现在的形式非常不妙,他的部下被分割成了好几部分,而他自己则被高敖曹和高欢包了饺子。
“后续部队还有多远?”
“彭乐将军率领的两万步卒正在靠拢过来,还有大概十里的路,至尊刚布置完洛阳的救火事宜,也在率领剩余的五万步骑赶过来。”
韦孝宽远眺着遥远的东方地平线,默默地计算着从伊阙关绕洛阳一大圈去虎牢关的长孙俭所部现在的位置。
“厍狄干。”
“在。”
厍狄干拱了拱手听令,他知道,韦孝宽即将下决心了。
“率五千轻骑纠缠当面高欢所部,务必不能令其走脱河桥,如果实在难以缠住,可以随机应变,拉开距离再做袭扰。”
“得令!”
厍狄干领命,点齐兵马向高欢所部袭去,他的行进路线就是临淮王元彧来时的路,顺着黄河南岸绕开人员最为密集的地段,向高欢所部包抄。
就在此时,安丰王元延明也到了生死关头。
“噗通~”
马失前蹄,带着主人一头摔在了地上,被摔得七荤八素的元延明刚刚在亲信侍从的帮助下站起来,就看到了令他绝望的一幕。
视野里无数东魏步卒迈着整齐的步伐碾压了过来,洛阳禁军纷纷溃散,只要是让开躲到一边的,这些东魏步卒倒也没有再行杀戮。
他们压根就瞧不起这些洛阳禁军,连俘虏都觉得浪费时间。
可元延明不一样,他对于尔朱荣来说,是两次降而复叛的人,有没有第三次机会,他可不敢拿自己的人头担保。
最糟糕的是,见东魏步卒压了过来,他身边大部分的亲信也离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