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柏岛内。
山腰处密林,一处溪水潺流之畔。
林末和马元德并肩而立,眺望着山下。
郁郁葱葱的山林,犹如一片绿海,山风吹拂下,掀起阵阵波涛,最终与映照着蓝天白云的蔚蓝色湖水接洽。
马元德是儒士,不过同样身居武功,一身武道臻至宗师境界,因此身材挺拔,虎背猿腰,身高足足有一米九,近两米。
身上更有一种澹然儒雅的气质,加上一脸的沧桑,一看便极有故事。
或许这奇异的气质,也有其自身所练特殊功法有关。
毕竟据林末所知,其师门所传功法很是特殊,与寻常传承截然不同。
林末从不远处收回视线,轻声叹息:
“我自在海渊得信,原以为你会有不测,没想到一切安好,看来元德你师门所学,四柱望气术,果然能预吉测凶。”
马元德闻言苦笑。
“赤县九州,即使道门中归藏,连山,也不敢妄言预吉测凶,只得借天势,算人势,稍有不慎,便是卦尽人伤,
四柱望气,与其是算吉凶,不如是量天地气场。
若非前段时间七海盟成,大动作不断,随后与南海联盟对峙,益州那边或许早来人了,如今局势渐渐稳定,或许……”
“益州。”林末沉默,“说起来我还不曾去过淮州之外的地域,九州之中,听闻泰淮玉,三州贫瘠,这是怎么回事?”
赤县九州内,每一州都有如灵台宗一般的大宗大门,镇压一方,享受其下所有供给滋养。
不过因为地域原因,州有贫瘠,宗门自然也有强弱。
强者如益州佛脉烂陀寺,直接镇压一州气运,以一寺之力,便压得益州界域万骨林,固若金汤。
甚至于传下支脉,小万佛寺,也威名远播,强者如云。
而弱者如玉州青天观,金刚寇,只得大猫小猫一两只,连州内地位都不稳固,至于界域,更是无力镇守。
这便是类似于前世,武道资源分配不均的结果。
如今七海这边与益州接壤,而马元德也与那边有瓜葛,他自然想提前了解一番。
“益州啊,益州地域广博,有名山大川,也有富饶平原,又因临海,海运发达,因此很是富饶,而富饶的结果,便是武运亨达,百家争鸣。”
马元德叹息一声,有些怅然道。
他回忆起此前种种,那些美好的经历,不过时过境迁后,越是美好的记忆,越是让人心如刀绞。
“益州武道昌盛最重要的原因,其实还因为其内如烂陀寺,武道传承一直未断,
就是八百年前,周太祖犁清九州时,也时来运达,当时派出十八棍僧前去投奔,算是为王前驱,建立国祚后,享一州太平,引来诸多势力定居,久而久之,武道自然越发昌隆。”
“算是另类的竞争吗?”林末喃喃自语。
势力一杂,自然事事需要竞争,而有顶尖势力镇压,维护秩序,又不会出现大鱼通吃所有小鱼的情形,久而久之,自然整体强劲。
当然,这也是有阳潮出现的原由。
不然再竞争,没有充足的资源,也只会是恶性循环。
“在九州内,除却最强的周氏所居望京外,益州应当排第二。”
说到这,马元德言语中也有些自豪。
“排名第二,不愧是人杰地令,也难怪能与七海盟与胶郡对峙。”林末微微肃然。
要知道七海整体势力,真正应该对标九州。
当然,实际上,两者并不能划等号,但至少也相当于数州叠加。
光是真君数量,都是复数。
而益州竟然能与七海盟僵持许久,即使背后有大周支撑,也足可见其凶悍强大。
“那能逼得你远走七海,你那位老师,看来有点势力?”林末问道。
“老师……老师的确交友广泛,而在与内阁府大学士,那位号称黄龙士的大人合着天演黄应学说,
谋求借新法天演立言,平赤县开新武道立功,得偌大声望后,更是声名传至九州……往来无常人,谈笑皆真君……”马元德说到这,沧桑的脸上露出惨然之色,很是悲怆凄凉。
“天演黄应学说?是你跟着完善的那玩意?这东西也能立言,乃至于立功?”林末有些意外。
在他看来,这种理论嘴炮类的玩意,若是在没有武道的世界,倒能为人尊崇,但在这武道流行,实力为尊的赤县,不应有多高的地位。
毕竟能决定对错的永远是力量,而不是道理。
准确说,力量才是最大的道理。
“的确我有参与完善,而如若证明成功,其自然也能立言于世,立功于民,享死而不朽。”
马元德随后开始解释确切缘由,原来所谓天演黄应学说,除却简单的打嘴炮,言事物奔进而改新,存在即道理外,还真正切切探寻过新法的未来。
以及如何解决新法副作用等等。
如此一来,如若功成,相当于开派宗师,恐怕确实能名留青史。
甚至于,要是凭借这新法,将千羽界抵御,怕是地位还会无限拔高……
“你既然入我灵台宗,自然也无需担忧益州方面威胁,当然,真正想要让我帮你了结恩怨,怕是还需要很长时间。”林末转过身,看着身旁之人。
“在此之前,你愿意将你那满腔的仇恨,暂时寄存于我,转化为我之力量吗?”他轻声说道。
‘无需担忧……帮我了结恩怨?’
?
马元德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先是愣了愣,随后迅速反应过来,喉结忍不住滚动,更是踉跄了半步。
他如此尽心竭力为林末办事,甚至于自身来历情形都未隐藏,要的其实不多,只是作为一个影子,受对方庇护。
可现在,林末却说,他有可能会为他报仇……?
与自己那位老师为敌?
他一时有些分不清此话是真是假……
是真自然最好,若是假……
当希望变成绝望,那才最能摧毁人心。
一时间,马元德脸上神情不断变化,就连气机也开始紊乱。
但到底非常人,他很快眼神坚定,想了想,再次行大礼。
无论是真是假,他若想要复仇,依附林末,即使希望渺茫,却也总有希望。
在这场完全看不清胜率的赌局中,他能做的,也只有压上一切,赌自己赢。
看着身旁之人,林末倒真没有欺骗对方。
眼下灵台宗扩张已成定势,他虽然不愿插手太多俗事,但林氏需要。
这样一来,一个称心,忠诚,有能力的下属便是必须。
马元德此人能力,在此之前已经得到验证。
而自身实力也突出。
再加上,其似乎还参与过那什么学说,藏有一些不为人知之秘密,无论如何都是个好货。
至于忠诚?
对于一个从天之骄子,坠入尘埃,心中只剩仇恨的人来说,只要为其报仇,以其性格,必然对他死心塌地。
更别说,在他看来,这马元德就是个书呆子……
想到这,他神色更为温柔,轻轻抚着对方的嵴背,看着山下:
“仇也好,恨也罢,无论是原谅抑或复仇,需要的都是力量与权力,在此之前,先让我们一起强大吧,强大到能够改变不想要的一切……”
感受到身后的温暖,自来到七海后,马元德头一次生出了一股安心的情绪。
可转瞬,便是迟疑。
“强大?改变不想要的一切……”
林末微笑,“现在的你,已经改变了,不是吗?从跟随于我身边开始,你将不再是东逃西窜的逃亡者,而是于黑暗中舔舐伤口,时刻准备复仇之人,不是吗?”
“复仇……复仇……”马元德喃喃自语。
“复仇最基本的前提便是强大。”林末拍了拍他的肩膀,“在此之前,你要与我出去一趟,去一趟晃金海域。”
闻言马元德怔了怔,习惯性若有所思。
“晃金海域……商岛……大人,你下定决心了?”他忍不住道。
晃金海域,以金之名,自然是有缘由的。
作为商贸最繁荣之地,其汇集了七海绝大多数商会海商,甚至于陆上商会也有,可以说商贸最为发达之处。遍地是黄金。
而为了庇护自身大量的财富,这些商会便联合于此,于各大海域建立商岛,除了向海域内强大实力供奉商税外,飘然独立。
在此之前,马元德与林末交谈,分析过如今崖柏海域形势,其中便着重提过两句商岛。
在他看来,商岛这个势力存在只是七海混乱的土壤以及便利的海运交通下所催生的产物。
常人难以想象的情报渠道以及商贸能力,犹如一块鲜美的肥肉,引人觊觎,却又绝不可能明面上落于单一势力之手。
当然,背后是否为人所操控,又是另说。
有传言,其背后是七海诸多大势力。
所以当时他曾提过控制崖柏海域的关键,却没有建议林末出手,原因便是这是独属于七海的规则,独属于七海的大势。
想要挑战这规则,便是逆势而行。
可现在……
“不要怕。”林末似乎明白其担忧,轻声安慰道,“我不是说过吗?复仇需要权与力,而世间之物,唯权与力不可假借于他人之手,
至于你担忧的,无非是担心惹怒一个强大的利益阶级。”
“但这样的利益阶级,与我们并非敌对。”
“因为我们与他们一样,一样强大。该担心的,其实……是他们,担心是否会惹怒我们!”
林末面无表情,看着那辽阔的海域,眼底深邃。
对方若是听话顺从让他加入也就罢了,若是不顺从,就别怪他下狠手,让这商岛于崖柏海域,绝岛!
*
*
晃金海域,商岛。
这是一座圆形的巨岛,四周萦绕有白色的雾气,一艘艘来往的商船,只有借着专门的指引,才可穿越白雾,避开暗礁,抵达港口。
一个个来往行商,诸多寻求某物,或者打探情报的武夫,行走于这片外界传闻遍地是‘黄金’的岛屿。
据统计,商岛每日的货物吞吐量,便相当于整个崖柏海域每日吞吐量的六成。
其中除了地理位置特殊,位于诸多航线的交汇处外,还因为其作为诸多商会的联合,具有对于单一的货物的定价权,以及海域通行令的发放。
对于普通商会,一旦未遵守相应定价,便会被排挤,而没有通行令,在海域中,纷乱的航线上,则寸步难行。
一切的一切,或是在便利下,或是在强权里,都促使着商岛的强盛。
此时商岛中,汇金殿。
商会中八大主事罕见地到齐,缘由便是有一位大人物到来。
一身赤红色鱼龙袍的明汯坐于首位之上,看着身前的木桌,眉头微皱。
木桌之上,是一张金色的卷纸,其上密密麻麻细小的文字。
他自受明严所托后,便全速赶至崖柏海域,想要好好计划一番,怎样与这陆上而来的后起之秀见见面,化解矛盾。
没想到刚到,正如明严所言,该做什么这边都已经计划好了,只等他点头就是。
“看来崖柏海域这边的情况,你们确是十分关注,老朽还以为此次要托各位一个人情,只是如今才知晓,怕是诸位要欠我明家一个人情了。”
青色双龙戏珠宝座上,明汯轻声叹息。
木桌卷纸上便是这崖柏海域商岛,对灵台宗拟定的所谓商贸封锁。
主要为航线封闭,以及部分物资禁运。
缘由很简单,对于生意人,混乱的崖柏海域永远比一个统一的崖柏海域更令人心安。
这是各方海域商岛,用血泪得出的经验。
此番计划目的也简单,先兵后礼,展示完自身肌肉后,再以礼相待,以避免灵台宗统一整个海域后膨胀搞事。
至于由头也有,不过不是为明家出面报复。毕竟商岛明面是第三方势力。
准确理由为替商岛本地商会,古氏商会撑场子。
古氏商会千金与通明岛叶家叶战天有旧,如今叶家被灭,等于古氏商会被欺,崖柏商岛自然不会坐视不管。
而以防灵台宗狗急跳墙,明汯就是来收尾的。
“如今崖柏海域一统势在必行,为保证商岛利益,这是必要的尝试,而明家也作为商岛成员,明汯前辈出手,其实也是应有之义。”木桌上,一美妇主事笑道。
“而且正如明汯前辈所言,此举也算为明家出气,毕竟前些日子,婉柔小姐于崖柏岛受辱一事,可是流传于海域啊。”另一个个头矮小的老者主事沉声道。
“呵呵,你们这边倒是大胆,难道就不怕把这位传言中的魔佛道子惹急了,掀桌子直接不玩?”忽然,明汯笑道。
他可以出手,却不愿为人利用,因此调侃之意十足。
“灵台宗那位魔佛虽强,但到底太过年轻,做事太过冲动,我商岛在七海,也不是第一次遇见这等事,当其真正碰头后,自然会知难而退。”
说话者为明汯身旁之人,其名为姚明则。
姚明则出身南海联盟排名第二势力的天水阁,传闻陆上也有关系,因此在崖柏商岛担任常务主事。
日常事务,以其为尊。
“其实明家老爷子也无需动怒,此举对明家也是好事,当这灵台宗碰壁后,你明家无论是出面说和,抑或乘机下场清扫,都会简单不少,可以说进退自如。”
姚明则笑道。
明汯沉默,好似在思考。
之前那率先说话的美妇见此笑了笑,“这样吧,今年利益分成,明家这边便多半成,作为老爷子出手的补偿?”
“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明汯闻言顿时不高兴了,眉头皱起。
“一成吧,毕竟老爷子这个身份,确实很少出手。”
“我说过,这不是……”
“一成半……”
此话一出,肉眼可见,原本老人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没有再说话,只是拿起桌上的金色卷纸看了起来。
“既然计划已定,便实施吧,如今正多事之秋,想要稳定,便将内部处理妥当。”见此,姚明则长叹一声。
“是。”其余主事闻言,纷纷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