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慕阳留下的话是:“我看你今日精神有,时间更加有,那你晚上就在这里守夜吧。”
我当然没来得及拒绝,这厮趁着我目瞪口呆地望着那些丰盛得根本不像是给病人吃的饭菜时丢下这句话,速度撤离的。
其实我也可以拒绝的,只是我回过神来,望着慕遥似乎颇为无助的模样,就心软了,犹豫了会儿,掏出手机,却没有给杨慕阳打个电话。
我更加纠结的,是杨慕阳送来的饭菜,我是吃的,还是吃呢?
没等我纠结完毕,我已经吃了将近一半,这不是件好事,我没有妥协,却变现得像是妥协一样。
既然吃了人家的饭菜,自然也要心软一软,于是我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留了下来,又屁颠屁颠地把自己弄成了个小女仆,照顾起慕要的“衣食住行”,比如说慕遥说口渴,就要赶紧递水,慕遥说饿,就赶紧喂饭,慕遥说尿急...
咳咳,就赶紧找个男护士过来服侍他。
总之,我二十几年了,就这两父女最为折腾了。
“五月想跟你说话。”我这边当完了一阵子的小女仆,见慕要静止了,正要打瞌睡发呆的时候,慕遥给我递过来电话。
我一怔,赶忙接了过来,把电话挂了之后问了句:“她...五月她知不知道...”
我问了一半,又问不大出来。
慕遥摇摇头:“我跟她说你出差了,过几日就回。”
“你为什么不跟她说明白?”与其让我找借口忽悠自家女人,不如让她前世的情人来忽悠她。
“说什么?”
“说...说她妈已经离家出走,抛夫弃女的,基本打算跟她跟她爸没联系的那种了。”我鼓了鼓小胸膛,挺起了勇气,直直望着慕遥的眼神,也不怕他嫌弃了。
慕遥却只是看着我,突然笑开:“你要这样跟她说也无所谓。”
“我才不呢!”我有些郁闷地说,“我本来给她的印象就不如你这个老爸。”
慕遥继续笑啊笑,望着我双眼都像是会发光一样:“我也不扯这种谎。”
我还想说什么,手中握住的电话又响了起来,是五月。我本来不赞成这么小的孩子配手机,倒不是怕五月乱来,主要是觉得太高调了。但慕遥的爸妈坚持要给五月整个带GPS定位器的儿童机,我也没在怎样拒绝,这样或许也可以安安他们的心。
“接吧。”慕遥却说。
“接了说什么啊!”想到我抛夫弃女这么恶劣的行为,我就算是隔着电话仍然是心虚的,自然是不太敢去接。
“五月一直让我的空给你电话,她说她给你电话总不接。”慕遥叹了声,“她毕竟是个孩子,你是做妈妈的,也总不能老让孩子为你担心,对不?”
慕遥这么说也是对的,我想了想,鼓足了勇气按了接听键,努力装出一副轻松的语气:“你老娘我没空呢!啥事?”
“你刚挂了我电话。”五月那边懒洋洋地说了句,那语气实在不太像她这个年纪该有的。
“挂了挂了,我还需要跟你解释啊?!”我有些心虚,顿了顿,好像这么凶自己的女儿终归是不好的,才软了语气,“好啦,我承认我这几天忙得忘了你,我道歉啦!”
“你怎么做人妈的啊?”五月抱怨地说了句,“你自己想想,你几天没接我电话了?”
我板着手指头,数了数:“不到一个星期。”
“你跟老爸该不是偷偷地背着我出去玩了?”五月那头不满意地问了句,“你两都好久没消息了。”
我沉默了几秒,努力想着回答的借口,这年头,小孩子已经成精,一般的理由借口骗不倒她们,于是我索性顺了她的话:“算是吧,你不是还要读书吗,我不想拖了未来天文学家的后腿嘛!”
“算了,我以后长大了也不带你们玩。”五月大概在那头觉得挺委屈的,人家室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出去游乐,而她的爸妈则不声不响地跑去“耍”了,被父母齐齐扔下的小孩伤不起啊!
我嘴角抽了抽,她长大后是什么光景还不知道呢!
“你们啥时候回来啊?”顿了顿,五月又有些巴巴地问了句。
“这个,不会太久啦!”我当然也很想五月,望了望慕遥,“到时候给你带礼物?”
“其实我大概猜得出来,你跟老爸闹矛盾了是不是?”我正准备当五月是一般的小孩子一样哄着,怎知五月那头,突然问了这么一句貌似透彻的话来。
“哪里有的事。”我牙齿颤了颤,“你想什么呢?”
“算了,你们大人的事情很复杂,我也不管了,但是你别想丢下我一个人跑掉,虽然我很喜欢老爸啦,但是你没了我,那就真的是什么都没有了!”五月又说。
我有些感动,五月的意思我懂,这些年来我们相依为命,大抵因为我的不成熟,她反而显得比其他的孩子要成熟许多,这同样也让我愧疚至极。
作为一个女儿我不合格,作为一个母亲我依然不合格,甚至作为一个妻子,我还是不合格的。
想想,我前面大半生的人生实在是失败的。
我跟五月又扯了几句无谓的话才有些依依不舍地挂了电话,将电话递给慕遥的时候,他还在淡淡笑着,望着我的眼神闪亮闪亮的,但我却没来由地在这闪亮闪亮中看见丝丝阴霾。
慕遥不提我抛夫弃女这恶劣的行径,我也不主动去提,这件事因为慕遥的伤暂时撂到一边。
快入夜的时候,我才明白了慕遥手臂上的那些淤青是怎么回事,原来那些淤青的幕后真凶竟然是点滴!我望着那些点滴勉强在他尚能找到血管的脚腕处坚持了约莫三分一,然后鼓起一个小包,吓得我立即跑出去找护士找医生,生怕这小包要破裂一般。
不但给他打针的实习小护士都着急到哭了,我几乎都要控制不住嚎哭呢,看着那个小包慢慢地鼓起,我会觉得我的某个世界也在慢慢地崩裂一般。
等到医生来,我捉住他的白大褂,一副要揍人的模样,也几乎把医生吓哭了。
病房里慌乱了好一阵子,等到小护士将针头拔出来,慕遥那一块本来完好的脚腕,又是淤青了大片。
医生在颤抖中跟我和一旁哭的花了妆的小护士解释,说慕遥的血管属于比较细小的那种,所以容易在打点滴的时候出现这种状况。
听完医生这个解释,我几乎是吼出来的:“那你就不应该给他开点滴啊!”
“我也不想啊,但是你先生的伤口发炎,不打点滴比较难好。”
“阿凝。”我还想发怒,指责这医生用心险恶,然后再继续无理取闹一番,就听见了慕遥颇为无奈的声音说了句,“我口渴,能不能给我削个雪梨?”
“哦。”我想了想,在眼下这个时候,照顾病人是我的第一要则,向医生发难是我第二守则。
但等到我削好雪梨,一片片喂慕遥吃了半个的时候,却发现我第二守则没法进行下去了,那个医生和护士,不知几时已经闪人了。
偏偏我又不太记得刚刚来的医生护士是什么模样。
便只能生生屈在心里,总不至于对一个病人发脾气吧!
医生护士被我这么一吓,这一夜都没敢来,之前那个时不时还来问问慕遥情况查查房的小护士,脸都不再路过了。
入夜,我坚持要睡一睡着高级病房的沙发,慕遥偏不许,执着地折腾着自己,说如果要有一个人睡沙发,那么就他来睡。
我哪里有那么残忍?怎么能让他睡沙发呢?好在这病房里的床也够大,足够我跟慕遥两个人睡了。我担心碰到慕遥的伤口,没敢睡得太死,有些失眠。
慕遥一直维持一个动作,似乎很是难受,也没睡的太熟。
半夜的时候还揪着我聊了一会儿天。
“其实当年我知道你一定会先忍不住。”慕遥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挽着我的肩膀,在确认我也一样睡不着的时候,说了句。
“什么忍不住?”忍不住先扑倒他?我脸有些热,夜色啊,必须将我的脸色遮掩才好。
“我一直觉得,我们会一起走得很远很远,直到我们老的时候,回想过去,不会遗憾。虽然我从来没有跟你说,但跟你一起,是我最快乐,最幸福的时候。”慕遥似乎笑出了声音,“我觉得,我要给你最好的未来,应该是那样子的,无忧无虑,快乐平安。”
我沉默,他想给我的未来,和我想要的未来,最后,还有我们彼此真实的未来,似乎从来不在一个点上。我那时候觉得有情饮水饱,不顾一切地爱,不顾一切地恨,我甚至想不到将来。
“我一直以为,最好的未来,是没有过去可以回头。”慕遥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同我说话一般, “但显然,不是的。”
“未来...”我重复这两个字,一提这两个字,我就觉得分外沉重。
“在没有你的那七年,我有时候半夜醒来,都会问自己,如果只是一场幻觉,为什么我还会在想到你的时候,那种突然被抽空的感觉,那么真实地存在呢?”
我就着黑夜,伸出五指,很想很想抚上他的心口,很想很想跟他说,如果可以,我愿意尽我余生之力,去填补他曾经被抽空的那片空白。
可是,我没有这样做,我只是在夜色中望着自己手指,说了句:“比起幻觉,生命更为沉重。”
倘若他只是把我们的过去,当成一场幻觉,也未尝不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