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5日,关押北一辉以及跟随他的学生的警察局监狱牢房门外出现了一位中佐,他用稍带轻蔑的目光居高临下的看了北一辉一眼,然后对旁边的军人道:“把他们放出来。”
北一辉本以为自己会把牢底坐穿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被释放,这倒是真的出乎他意料之外,更没想到来释放他的居然是一位陆军的中佐。
“在下畑敏四郎,北君你已经被释放了。”畑敏四郎中佐不怎么友好的道。
“畑君,有吃的么?”这几天北一辉等人每天只有半个饭团,他和被一起关押的学生们可都饿坏了。
畑敏四郎有愕然,不过瞅着北一辉等人少气无力的从牢里面出来的模样,他扭头对勤务兵道:“给他们几个饭团。”
和学生们分享了饭团后,学生就地释放,北一辉被畑敏四郎给带走了。这待遇还不算低,竟然有一辆汽车负责接送。
监狱固然可怕,然而监狱好歹内部还是正常的模样。由于维持治安的军队与警察采取了高压手段,抓到犯罪份子都是就地处决,并没有什么新罪犯被送进监狱。而原本监牢里面的罪犯也都被拖出来在警察局外处死掉了,加上警察们也知道北一辉他们不是刑事犯,而是行事不周才被抓紧来的。在救灾方面甚至还算是有功劳,所以也没有把他们怎么样。空荡荡的监牢中反倒不太难过。
北一辉离开监狱,进入眼帘的是满是触目惊醒的废墟。地震的时候根本没有心情去管那么多远处的事情,被抓的那天东京还在燃烧,火焰是一种异样妖异的东西,即便是在火焰肆虐的时候,反倒给人一种生气勃勃的感觉。现在焚烧东京整整三天的大火终于熄灭了,映入北一辉眼中的是火灾过后的残破。绝大部分曾经是建筑物的东西都经过火烧后,仿佛一度存在的生命力被彻底耗尽,剩下的是那种特有的焦黑残破。放眼看去,中高层建筑消失的干干净净,整个东京的天空好像高出去好大一截。在低矮残破的东京到处都是军人与警察封锁的满是烧焦的各种东西的“街道”。尽管在车里面看不太清楚,北一辉大概能够注意到灾民聚集区中的人一个个脏兮兮,脸色也很难看。回想起地震前东京那热闹的景象,北一辉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火焰的肆虐过去了,人类之间的杀戮却没有结束。北一辉见到不少头上绑着布条的普通年轻人们押着好多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家伙往灾民聚集去。本以为那是些盗贼之类的家伙。但是多看几眼后北一辉发现事情不对头。日本青年们脸上的表情不是痛恨,而是一种不出的兴奋与扭曲,他们对那些绳捆索绑的家伙拳打脚踢,赶牲口般把这些人往灾民区那里赶。路边的军人和警察竟然对此视而不见。
“那些是什么人?”尽管第一次见到畑敏四郎,北一辉还是忍不住问道。
“是朝鲜人。”畑敏四郎冷冷的答道,神色间有种很不耐烦的感觉。
“抓这么多朝鲜人干什么?”北一辉对此很是不解。
“北君,你现在不想想自己,关心哪门子朝鲜人。”畑敏四郎更是不耐烦了。
“我有什么好关心的。这个时候军队已经控制了东京,想怎么对付我就可以怎么对付我。关心这个有用么?”北一辉并不想在这等毫无意义的事情上花什么心思。刚被关进监狱的时候,那位不知名的中佐杀几十人就杀了几十人,所谓非常时期非常手段,那时候中佐命人把北一辉杀了也就杀了。
这下畑敏四郎看向北一辉的眼神中也有了些敬意,即便不是日本军队这种崇尚武士道的组织,普通人也很容易对这样实事求是的态度肃然起敬的。
汽车把北一辉送进了一个也不知道什么地方的军营,在一个人不多的地方北一辉被带下来,却见外面等着的竟然是冈村宁次。北一辉惊讶的时候,却见畑敏四郎惊喜的问道:“冈村君,你回来了!”
“受殿下之命去保护天皇,到了之后却被人赶回来了。”冈村宁次平静的答道。
命人把北一辉先带进去,畑敏四郎开始和冈村宁次在外面低声进行着私下沟通。冈村宁次先问道:“外面怎么大厮杀起人来。”
“是在杀朝鲜人。”畑敏四郎答道。
“军部就让这么干?”冈村宁次很是不解。他回来的时候见到的可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上千名朝鲜人被好多青年团队给赶到一起,百般嘲弄、污辱。然后进行所谓的“街道审判”后,推到地震幸存者面前斩首示众。这可不是被烧死,而是被集体屠杀。作为日本人,冈村宁次能接受这种场面,不过不能理解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干。
畑敏四郎与冈村宁次是“巴登巴登三鸟羽”同盟,所以也不瞒着冈村宁次。他低声道:“听是殿下的命令。”
地震后裕仁王太子立刻调集军队赶来灾区维持秩序,通过福田正太郎将军宣布实行军法管制,随即指责朝鲜人和社会主义者冒犯了神灵,导致了这场大灾难的发生。下面的人深刻体会了“上意”,开始指责在日本的朝鲜人企图趁火打劫。民间本来就有朝鲜人不敬日本神明导致天灾的谣言,在这样官方更加有效率的蛊惑之下,惧怕神灵的日本人信以为真。随即开始对灾区的朝鲜人大开杀戒。
冈村宁次这么聪明的一个家伙,瞬间就已经理解了畑敏四郎所没有明的事情。大地震之后关东的陆路上的铁路运输与海上的航运运输都已经中断,短期内无法恢复供应。此时若是由政府全力命令救灾,灾民的不满情绪就会全部指向政府。政府不是不想全力救灾,而是真的办不到。那么找一个可以接受的替罪羊大开杀戒,一来缓解了民众的情绪,二来还能通过这个行动找到那帮尚且有行动力的家伙,把这帮公开杀人的家伙控制住之后,减弱了灾民闹事的潜在隐患,还能恐吓百姓。冈村宁次亲眼见到两起公开屠杀事件,每个场所都砍了上千号的人脑袋。日本人认为用活人血祭是非常有效的祭祀方法,冈村宁次观察到不少日本人,特别是中老年人对屠杀本身并无兴趣,但是对着堆积着上千具无头尸体的场地默默念佛,大有做法事的意思。
对于裕仁王太子如此当机立断的做法,冈村宁次是非常满意的。主君若是昏庸无能优柔寡断,下面的人固然有更大的行动空间,但是在关键时候往往会掉链子。裕仁在平时不太爱插手那么多事情,颇能保持天皇该有的那种超然。但是在关键时刻还能做出正确选择,这样的主君是最令冈村宁次这等有想法的人喜欢。
“这次还要清除社会主义者么?”冈村宁次把朝鲜人的事情抛在一边,询问起畑敏四郎的另一个清除对象。
“已经开始抓人了。”畑敏四郎答道。
“怎么对付中国人?”冈村宁次问起了他比较关心的问题。
畑敏四郎微微停顿了一下。中国和日本贸易往来几千年,日本人已经习惯了中国人出现在日本。如果一定要造谣是中国人导致的天灾,普通日本人心里面也不会真的相信。军部倒是很想拿在日本的中国商人出气,可是又担心这么做会给中国人口实,中国立刻出兵攻打朝鲜的话就糟糕了。“我们把中国人都抓紧集中营,很快就要集中遣返。”畑敏四郎答道,“军部的意思是准备命人告诉中国人,他们最好能够礼尚往来。”
“准备让北一辉去么?”冈村宁次问道。
“不让他去的话,他就死定了。我觉得这时候还不是让北一辉死的时候。”畑敏四郎答道。
安排很合理,冈村宁次也就不再询问此事。畑敏四郎问道:“冈村君,这次殿下有没有对你委以什么职务?”
冈村宁次答道:“军部命我到军管司令部宣传情报部,负责戒严期间的新闻检查。”
“那冈村君有什么打算?”
“我想去朝鲜。”冈村宁次异常坚定的答道。
畑敏四郎微微吸了口凉气,朝鲜现在是日军军人最不想去的地方,连绵不断的战斗,看不到头的围剿。爬山头,过老林。日军在与朝鲜游击队的战斗中打得极为艰苦。没想到冈村宁次竟然想到别人避之不及的地方去。
“我等既然立志报国,那就理所当然要承担起责任来。如果没有功绩的话,无论如何都不会得到殿下真正信赖的。”冈村宁次沉稳的答道。
“我明年就会去陆大当教官。所以今年一定会尽力帮助冈村君。”畑敏四郎答道。
“多谢!”冈村宁次心里面一阵轻松。尽管是去朝鲜那鬼地方,但是冈村宁次此时已经是大佐,也就是去了就会当联队长。当上联队长,再有一定功绩之后,调回陆军部进修,接着就有可能当上将官。现在岗村已经得到了裕仁的青睐,在提升将官这倒门槛上算是“上头有人”。在日本军队里面,大家都贼精,即便朝鲜是龙潭虎穴,若是牵扯很可能给别人铺平道路的关键时候,设下绊子再平常不过。畑敏四郎的父亲是畑美稲男爵,1904年陆军士官学校16期军优等,1914年陆大期军刀组毕业。他能尽力帮忙的话,这些事情就相对容易搞定。
两人商谈完毕,冈村宁次就赶紧去军管司令部报到。知道了内情之后,听到“抓住那个朝鲜人”的吆喝,冈村宁次再也没了兴趣。
走过一个街口的时候,又出现了抓朝鲜人的队伍,冈村宁次干脆停下脚步,让那些人先过去。没想到前面被追赶的朝鲜人看到岗村宁次这位陆军大佐,竟然猛的扑倒冈村宁次面前一把抱住了冈村宁次的大腿,他用函馆口音高声喊道:“大人,我弟弟就在军队中当兵,我不是朝鲜人!我不是朝鲜人!”
话音还没落呢,后面追上来的日本青年们就冲上来按住这个家伙,先把他从冈村宁次的腿上拽下来,先有人向冈村宁次道歉,自己行动不周,另外的人就对这个用函馆地方口音辩解的家伙拳打脚踢。
日本方言众多,军队里面倒是各地人都有,冈村宁次也能听出来那个倒霉家伙的确是函馆口音。他先叫停了青年们对那个很可能是函馆的家伙拳打脚踢,然后问道:“你们怎么判断是不是韩国人的?”
“让他们15元50钱。”前面的青年兴奋的答道。
“啊?”冈村宁次思忖了一阵才算是明白了怎么回事。因为朝鲜语中没有浊音,讲“15元50钱”这几个词有困难。仅根据这几个词的发音辨别是朝鲜人还是日本人,即便是完全能够接受这种杀戮的冈村宁次也觉得过于孟浪了。东京外地的日本人由于操地方口音也可能被错的。就如同这个函馆的倒霉蛋,只是因为发音不对头就有可能丢掉性命。
“我听他的口音应该是函馆那地方的话,你们可以再查一查。”即便如此,冈村宁次也不想把自己卷入无聊的麻烦中去。完这话,他也不管函馆的那家伙以后会有什么结果,分开众人,冈村宁次大踏步向自己的目的地,军管司令部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