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弦的秘书始终不理解谢明弦为什么会如此轻易的放过故乡的那群宗族成员,只是一路上谢明弦要么沉思,要么写东西,要么和他弟弟谢明固话。等回到了长沙,秘书才在谢明弦的空闲时候再次提起了这件事,“谢书记,您为什么要放弃斗争呢?那几个老家伙有什么了不起的?都不用派部队,村里面的同志就把他们给收拾了。”
“你是不是觉得那几个人做错了?”谢明弦问。
“是!”秘书答得理直气壮。
谢明弦沉默了片刻才接着问道:“就算是他们做错了,这多是个吵架的矛盾,派人动手的话,矛盾立刻就上升到打架的程度。我们为什么要激化这个矛盾呢?”
秘书看得出谢明弦是反对自己的想法的,不过好歹秘书也是党员,就党的工作讨论上,他与谢明弦倒是平等的,所以只是稍微迟疑了一下,秘书就直率的道:“这……,他们宣扬封建宗族,往大了,他们都是反革命。”
谢明弦笑道:“那你不用往前太久,十二年前,咱们解放区里面基本上每个人都是反革命,连我也是个反革命呢。我当年不喜欢宗族,那是因为他们欺负过我。要是宗族把握奉若神明,我什么算什么,我还会觉得宗族是个最好的组织。”
听谢明弦这么一,秘书不吭声了。谢明弦继续道:“想消灭宗族,首先就得明白宗族到底是什么,所谓宗族势力的力量从哪里来的。宗族的核心力量,就是对以血缘为纽带的宗族成员有下到舆论压制,上到宗族成员性命的管辖权。所以宗族是一个利益集团,我们解放,解放,我们就是要把人民从旧的社会组织中解放出来。”
秘书微微低下头,他也是个聪明的伙子,听谢明弦这么一,再与实际情况一对比,秘书就已经明白谢明弦这次回乡显示的并非懦弱,而是真的与那些宗族成员进行了斗争,并且获得了实实在在的胜利呢。只是这种胜利,与人民党在政治与军事上实现的辉煌胜利一比,就显得微不足道,甚至给人一种极为憋屈的感受。
谢明弦并不想批评秘书,这次从故乡回来之后,谢明弦感到自己看问题远没有以前那么“尖锐”,不过这并不等于谢明弦没有了进取心。相反,彻底粉碎宗族的愿望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坚定。
脸上忍不住浮现出笑意,谢明弦用温和的语气道:“我以前一直不理解我父亲,我现在有理解了。他虽然没有学过咱们人民党的理论,不过我得他是个实事求是的人。因为他真的认识到这个世界是永远处于矛盾与斗争中的,你要做任何一件事都得斗争。”
秘书对这话倒是挺支持的,“所以我们就要创造一个朗朗乾坤!”
谢明弦微微摇摇头,“不,绝大部分人都认为朗朗乾坤是一个没有斗争,没有欺压,没有不平等的世界。一个人如果认为革命是为了创造这样一个世界,那只能这个人不是革命者。这个世界就是在斗争中存在的,这个世界就是在各种碰撞中存在的。没有斗争就没有这个世界,矛盾和斗争就是这个世界的真相。”
这样的教育在人民党中也是基本理念,不过即便是党员也未必都能够真心接受这样的观,至少谢明弦的秘书对这种无限的斗争就感到不是那么能接受。“谢书记,我还是觉得大家应该和睦相处,社会应该应该井然有序。至少那些人不该欺负人。”
谢明弦笑道:“斗争的目的是为了建立秩序,乡里面那些人难道不是想建立他们自己主张的秩序么?他们并不是要制造一个无法无天的世界啊。从我们人民党的角度而言,他们这么做是无法无天,但是从那些人的角度来看问题,我们人民党才是无法无天呢。”
秘书立刻兴奋起来,他大声道:“对啊!所以我们要和这些反动的封建宗族作斗争啊!”
“那我们派部队,再从县里面村里面征集人手,把这些人打得狗头冒血,然后勒令他们排着队从村口一路给跪倒坟地去。我们抬棺过经过他们面前的时候,他们依次三拜九叩山呼万岁。这么做的话咱们人民党和他们比到底有什么区别?哈哈哈哈!”谢明弦虽然坚持党的理念,坚持党性,不过描述那样一番景象的时候,他还是笑的挺开心的。
一听谢明弦描述的场景如此令人解气,秘书也忍不住笑出声来,他边笑边道:“真的这么做,我们也不是做不到。”
谢明弦本想继续些什么,不过他却突然笑得更厉害了。在大笑中,谢明弦勉强调匀了气息对秘书道:“我们还可以把那位大爷爷绳捆索绑,脖子上系根绳子,绳子另一头系在我娘棺材头上。……还要……还要在他……在他头上捆两根哭丧棒……”完这些,谢明弦再也不下去,他差笑的从椅子上滑落到地上。
听了谢明弦的话,秘书脑海中顷刻浮现起一幅画面,那个老家伙狗头冒血,身上的绳子麻花一样把他捆得结结实实,白布条把两根沾满白纸条的细长哭丧棒牢牢捆在脑袋两侧,仿佛竖起两根蟋蟀般的细长触角,再配合了老头子的白胡须,还有那缺了几颗牙的嘴……。秘书登时也大笑起来,他一面笑一面结结巴巴的道:“最好……,最好把您的……同学也这么给捆上。”
这次回乡把秘书气的够呛,谢明弦自然也不会满心欢喜,听了秘书提到把那位讨厌的同学也如此炮制一番,谢明弦从大笑变成了狂笑。
两人满脑子报仇的画面,笑的前仰后合。警卫员听着这大笑,忍不住从门外探头进来,疑惑的看看谢明弦他们发神经。可看不出什么端倪,只能又重新恢复了警卫的状态。
通过充分意淫大大发泄了心中的怒气之后,谢明弦和秘书好不容易恢复了平静,因为笑的太厉害,谢明弦好一阵咳嗽。秘书脸上上来给谢明弦的背上用力捶了几下,谢明弦才气喘吁吁的道:“我们人民党的敌人不是劳动人民。我这次回来的路上一直在想,其实每个人都只是想活的更富裕,更幸福。这么想有什么错呢?”
“那也不能欺负人啊。”秘书尽管疏散了不少怨气,还是不能接受谢明弦的宽容。
“不杀穷汉不富。如果欺负人就能让自己富裕起来,那我可以,对绝大多数人只有做到做不到,却没有想做不想做的问题。”谢明弦的神色恢复了平静,阐述这个问题的时候,他脸上甚至没有丝毫表情。
人民党素来把人民看得极重,秘书万万没想到谢明弦居然把人民看得如此“可怕”。然而谢明弦却毫不在乎这种政治上“不够正确”的发言,他坦然道:“我们一直中国人民是伟大的人民,因为中国人民是最富于斗争精神的。几千年的文明史,就是一部血泪积成的斗争史。中国人民很清楚,现在欺负了别人,别人有机会就一定要报复。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人报仇从早到晚。大家不愿意把事情做绝,希望能够减少一切不必要的麻烦,从而把精力放到与自然环境作斗争上,把精力放到搞生产上,这就是中国人民为什么这么伟大。”
秘书不吭声了,方才一通发泄之后,心中的怨气大大降低,加上谢明弦所的的确是有道理的,除非把村里面的人往死里整,否则部队在村里的时候还好,部队撤走之后局面不仅不会焕然一新,只会变得更糟糕而已。
谢明弦继续道:“所以当下我们要做的就是团结劳动群众,发展生产力,至少让矛盾冲突摆脱为了活下去而奋斗的那种低级层次。收入高了,群众自然会跟着咱们走,咱们剥夺了宗族一切司法行政权之后,他们多不就是跟现在一样堵着门吆喝两句么?几句话就把他们给打发了。”
“那至少会消停一些吧。”秘书答道。
谢明弦微微摇头,“不,在咱们的主导的新制度,咱们主导的新生产方式下生产出的产品大大丰富,新的矛盾就会随之出现,只怕比现在更激烈的多。但是,那时候主导权就咱们手中了。甚至不用到那个时候,只是在这个过程当中,旧有的东西统统得进垃圾堆。咱们把这些玩意彻底根除,不比简单的耍耍威风来的更开心么?”
秘书很想头称是,不过他怎么都不下这个头。铲除旧制度,那面对的是虚无缥缈的思想。真的铲除了又能如何?只不过是让以前干过坏事的人生活的更好。而迅猛有力的打击对面的敌人,却能够在胜利后得到实实在在的巨大快感。两者相比……,明显后者更有吸引力的多。秘书问道:“那咱们能不能打击了坏份子之后,再铲除旧制度呢?”
谢明弦还是摇摇头,“革命革的是天命,要消灭的是原来的那套社会制度。如果只是原先人家欺负咱们,现在成了咱们欺负别人,那是换庄,那不叫革命。现在中央三令五申,的就是这件事。如果咱们先欺负了别人之后,再树立新制度,群众会怎么想?群众会认为咱们只是要把咱们现有的利益给制度化。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我那几个表哥表弟为什么一开始抬棺材都不敢?不就是害怕咱们对群众动粗之后,咱们拍屁股走了,他们留在村里面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后来他们为什么加入了我们的行列,不就是因为他们觉得咱们的法子可行,所以他们才要帮着咱们从大门出去么。”
一提起谢明弦那几个表哥表弟的表现,秘书心里面只能轻蔑的给他们定性为“投机份子”。但是不能不,没有那几个投机份子的帮忙,这大门可也不好出呢。但是即便心中还是极为不爽,秘书却被谢明弦给服了。他问道:“谢书记,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我准备到地方上去。听听同志们的要求,看看具体的执行中遇到的问题,好制定一下整个省里面的工作安排。我这次下去都被弄成这样,同志们的工作只怕更困难。”停顿了一下,谢明弦继续道:“我这也得向同志们学习,和同志们交流。真的是得先当学生,再当先生。”
秘书对谢明弦最后这句奇怪的感叹很是不解,不过这也是人民党政治教育里面常用的话之一,所以他也没有再细问。谢明弦有了自己的打算,秘书的工作就是给谢明弦的工作进行安排,后面的事情多着呢。
这事情发生在湖北,路辉天下令调动了一个连的部队,这可不是事。尽管路辉天肯定要承担一切责任,不过万一出了事情也不可能单纯惩罚了路辉天就能了事的。整件事的报告很快就汇总上来,甚至惊动了军委主席陈克。陈克看完了汇报之后不管心里面怎么想,他却对此不予置评。
苏俄的代表此时正在武汉,即便人民党战略上没有把苏俄当成多大件事情,不过陈克要求调集铁道兵强化对东北的运输线路建设,同时也强化了京张铁路“延伸”到绥远的命令,已经证明了人民党新的军事行动已经开始。沉寂了一年多的国内战争重新燃起了烽火。而这哥新的方向,也不能不让高层感到一种猜测。陈克到底准备如何对待新生的苏俄政权。
苏联代表是一位名叫别尔科夫的二十六岁的年轻同志,二十六岁就承担起重任,这在人民党里面并不稀奇,甚至是一种常态。人民党最初的党员们,以周年计算党龄的话还不够十三年。十三年前,别尔科夫同志已经上了初中。按照他俄国莫斯科上等中产阶级的出身,那时候他只怕已经能够用提琴拉几首曲子了。
哪怕是陈克根本没空,他也必须抽空来见见这位正式的使者,国内懂俄语的不多,一位操着东北腔的同志做了翻译。简单的握手,落座,陈克开门见山的问道:“别尔科夫同志,布尔什维克中央委托您来,有什么使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