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怀远县的战斗结束之后,连着下了五天的雨。在冰冷的秋雨中工作实在是一件非常艰辛的工作。陈克没有回凤台县,他的指挥部就设在街随便搭的一个草棚子里头。这等时候身为领导者,坐在干净暖和的屋子里头发号施令绝不能让部队的同志们感觉到部队领导们与自己同甘共苦。
出现在第一线也得讲求方法,领导干部们如果是做出“同甘共苦”样子,那还不如不去呢。不能解决实际问题,干站在那里当监军,起到的都是反效果。在这,陈克终于理解了什么叫做“新生集团的清新风气”。除了在草棚下解决问题,提出方案之外,陈克主要是带着jǐng卫员与后勤的同志一起从事保障物资的运输,顺道巡视工作。
看着陈主席亲自推着车,挑着担,把热水,食物,洗干净的毛巾给自己送来。干部战士们都非常激动。陈克也不什么嘘寒问暖的屁话,“同志们,抓紧干!干完咱们就回根据地了。”这些话才是大家真心希望的。虽然革命事业是“四海为家”,不过经历了激烈的战斗,又面临着几乎不停歇的秋雨,谁都希望能够回到干净整洁的军营里头去。听了陈克的话,同志们立刻就鼓起了干劲,继续工作。
陈克边送东西,边视察。人民党也好,工农革命军也好,有些同志的确在因为疲惫不愿意这么辛苦的工作,不过他们也只是避开而已。至少那种老油子还没有出现。偷懒的同志也算是“实在人”,老油子才可怕。陈克认为,如果自己搞起肃反,那就得先把老油子给干掉。
怀远县城被战火糟蹋的很惨,光彻底倒塌的民房就超过百间。被大火烧过的就更多。北洋军也祸害了不少房子,但是这些帐无一例外的都要记到工农革命军头。这也是人之常情。
首先把北洋军的武器弹药军用装备用船运回根据地,接着把双方的伤员用船运走接受治疗。北洋军的俘虏们被临时看守起来。一旦雨停,除了军官之外,士兵们则在雨停之后遣返。
战死者们则要制作名单,清理遗物。这是陈克想出来的法子。他要把这些名单给贴到běi jīng去。打仗死人是一件大家都能理解的事情,虽然也必然会积累起仇恨,不过这种仇恨一般都是“公怨”,死者的家属若是想报仇,大多数会选择在加入清军,在战场讨回这个帐。若是被虐待致死什么的,这就是私仇了。那家属报仇可就是不择手段。宁结公怨,不结私仇。这是人民党内部讨论的结果。
在běi jīng张贴这种名单,一方面可以非常实在的表明这场胜利是如何的巨大。另一方面也能够很大程度解决私仇问题。
榜文通过铁路运输到了běi jīng,在月黑风高的夜晚,běi jīng城内贴了不少这种东西。
由于以往的几次例子,běi jīng官府都是发现榜文就撕掉的。可是这次的榜文却没人敢撕。消息立刻就传到了陆军部。烽火连天rì,家属值万金。不管是什么样的政权,只要没有傻到不可救药,低级官员一般还是不敢轻易破坏这种死亡名单的。若是家属们得知是谁破坏了这榜文,导致自己不能及时得知自己亲人的消息。这可不是光被人骂八辈祖宗的事情。
京城里头的陆军部很快就得知了这个消息,几乎是同一时间,慈禧也知道了这个名单。老太太立刻命令送一份告示进宫。
告示与以往相同,头还是劝告“满清匪帮女匪首慈禧认清形势,赶紧投降。”慈禧气愤的劲头早就过去了,冷冷的扫过了这番话之后,慈禧的目光落在了后面的榜文。
北洋第三镇与十三混成协一共一万八千多部队前去剿匪,截至榜文发布时,共有七千七百六十四名死者。五千多伤者,六百多失踪者。按照百家姓和出身地,密密麻麻的榜文让慈禧看得心中一寒。每一个名字就意味着一条ìng命。这算是慈禧第一次真正接触到军事。以往的军事内容,慈禧都是听着她的手下着能听懂或者不能听懂的一堆屁话。战场是什么样,战争是什么样,她是全然没有概念。当这长长的名单摆在慈禧面前,她才知道一场战争里头的死者会有多少。
纸的字不大,人民党好歹也得保护自己同志的安全,若是斗大的字写这么多出来。贴告示的人需要的时间长,任务量大,被抓的可能也很大。慈禧并不知道人民党的考量,她微微闭眼,想着这的字与真人大的比例。老太太打了一个寒战。这么多尸体若是铺开来,慈禧想不出这面积到底要占据多大的一片地。睁开眼,又瞅了一眼眼前的纸,慈禧的身子忍不住是摇摇yù坠。
旁边的太监宫女可是吓坏了,“老佛爷……”李莲英惊叫着前赶紧扶住慈禧,太监已经知趣的连忙把桌的榜文给收起来。
慈禧虚弱的喘了几口气,她睁开眼道:“传铁良。”
“老佛爷,铁良已经在宫门外候着了。”李莲英因为担心,太监的尖嗓子变得更加尖利起来,只是李莲英的喉头明显极为干涩,声音像是从粗糙的石块表面掠过一样。
“让他进来。”慈禧已经激动起来,老太太的声音变得罕见的强而且有力“让他进来!”
铁良不知道自己一路都在想什么,榜文他也看了。与袁世凯一起组建北洋军,铁良对北洋军军人,特别是军官的名字很熟。榜文头的名字不是人民党编的。若不是真的打了榜文所的歼灭战,人民党绝不可能写出这么一份榜文出来。
铁良当陆军大臣的原因很是不寻常,袁世凯在北洋军里头清除满人势力,铁良自然是首当其冲。而且袁世凯当时几乎要成功了。结果丁未政cháo一起,慈禧想打压对北洋一系,于是袁世凯对铁良的攻击反倒成全了铁良。慈禧为了平衡派系之间的力量,把铁良提拔为陆军部大臣。袁世凯之后不得不交出了北洋军,铁良就成了执掌中国最jīng锐部队的实力派。
在这方面,慈禧对铁良是有“知遇之恩”的。第三镇与十三混成协的覆灭,证明铁良辜负了慈禧的重望。跟着太监走在紫禁城里头,铁良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脑子里头好有着千百种念头,又好像根本没有丝毫的想法。铁良知道自己根本就没有辩驳的余地,但是他却也不愿意承担起责任,随便慈禧处置。
在这种昏昏沉沉的感觉中,铁良进了大殿。一进门,他就跪倒在地,“奴才铁良参见老佛爷。”完,铁良的额头在冰冷的地面,再也不敢抬起。
“铁良!”慈禧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缝里头蹦出这个名字,“你办的好差事。”
“奴才罪该万死!”铁良根本没有辩驳,只是出了这句话。
“你罪该万死有什么用?”慈禧问道。她当政的这几十年,罪该万死的话慈禧听的太多了,这些自称“罪该万死”的男人们,一个都没死,他们在外头活蹦乱跳的该干啥干啥,也就是,继续给慈禧制造各种烂摊子,让慈禧绞尽脑汁的给这些人擦屁股。这一瞬间,慈禧真的想把命人把铁良拖出去砍了。不过这种想法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慈溪知道,在这种时候,她不能这么做。外头的局面乱成这个样子,好不容易把袁世凯手中的兵权给削了,换了个还算是懂军事的铁良执掌陆军部。若是把铁良砍了,再启用袁世凯么?或者把陆军部交给宗室那群早就红着眼盯着兵权的宗室?这么干,还不如让铁良继续执掌陆军部。
“这仗到底是怎么打败的?”慈禧问道。
听了这个问题,铁良心里头一阵迷茫。是啊,这仗怎么打败的?他完全不知道,自从段祺瑞与王士珍带兵离开徐州之后,前线的事情距离běi jīng真的就有千里之遥,战前制定的什么“电报通讯”,铁良没当回事,段祺瑞与王士珍也没当回事。
不过此时不回答也是不行的。铁良道:“段祺瑞王士珍轻兵冒进,中了埋伏。导致全军大败。”
这个很标准的答案直接并没有让慈禧能够接受,她怒喝道:“朝廷组建新军花了这么多银子,数次cāo演中外都称赞新军训练得法。面对一群土匪,你们也能打败仗。一败再败。安徽新军,湖北新军,江北新军,北洋新军。花了朝廷千万两银子,你们遇到土匪就只会打败仗不成?”
慈禧的愤怒让铁良背后冷汗直冒,慈禧的问题也是铁良的问题。人民党的情报对于满清也不是什么完全掌握不了的秘密,陈克带了百十人跑去水灾肆虐的安徽,短短一年多就拉起了数万人的队伍,攻城略地,自建zhèng fǔ。对付这么一群完全土生土长的安徽土匪,朝廷的jīng锐新军根本无力抵挡。现在连北洋军第三镇也覆灭了。段祺瑞与王士珍,这两名从李鸿章的前北洋时就备受赞誉的两大军事将领的名字就列在被俘人员的首位。慈溪不明白怎么回事,铁良也不明白。
“老佛爷,奴才辜负了老佛爷。奴才立刻就派人前去查看情况,而且调动全国各路新军,这次奴才亲自带兵,定然剿灭安徽乱党。”铁良的很是诚恳。这其实也是铁良的唯一选择了。
慈禧喘了口气,铁良的话的确是个办法,却没有丝毫的可cāo作ìng。出兵消耗之大,慈禧心知肚明。这次只派遣了第三镇,不就是因为朝廷没钱出兵么?铁良这么弄,根本就是一个表态而已。
“先查清安徽乱党的虚实!”慈禧冷冷的道,“这个陈克到底是什么来历,一定给我查清。”
“喳!”铁良答道。
“另外,陈克娶的是何家的女儿。把何家下狱。”慈禧命道。
铁良完全没想明白慈禧怎么想起株连了,不过这等问题也不是他敢问的。铁良现在自身难保,何家的死活与他何干?
看着铁良领命而去,慈禧强撑住身体,才没有虚脱一般倒在座椅里头。让何家下狱其实不是慈禧为了泄愤才做出的决定。铁良遭此大败,想让铁良下台的人肯定很多。何家是北洋的人,抓了何家是做一个表态,北洋与何家沾亲带故的人可不少,若是不想祸及自身,北洋的人最好闭嘴什么都不。光对付宗室的那群人,慈禧就够头痛了,北洋前往别再添乱了。慈禧认为以袁世凯的聪明,他能够理解这道命令的意义。
袁世凯面前放着告示,他脸sè铁青。家人没人敢在此时来触霉头,仆役们一个个更是屏息凝神,一都不敢让袁世凯注意到他们的存在。
不过这些人算是多虑了,袁世凯此时还真没有心思找人泄愤。湖北新军遭到重创,袁世凯看着张之洞那难看至极的脸sè,心里头是大爽的。他觉得北洋军就算是没办法取胜,却也不会失败。但是他错了,陈克证明了工农革命军的战斗力。自打王士珍出京当了江北提督之后,袁世凯已经没人能够推心置腹的商量。又看了看被俘名单首位的王士珍、段祺瑞这两个名字,袁世凯觉得心头跟刀割一样。
“来人,请盛宣怀先生来。”袁世凯命道。一定要把这两个人赎回来,袁世凯下定了决定。工农革命军这次宣布会释放全部被俘士兵,但是军官一个都不放。袁世凯能够理解陈克的想法,只要有钱,士兵要多少有多少。而这些军官都是北洋的骨干,不仅是花了无数银子喂饱的,更是北洋花了大心思培养出来的。失去了这些军官们,袁世凯就不能有效的控制北洋军。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把先把王士珍与段祺瑞先弄回来,再把其他军官都给赎回来。赎人就得给钱,能拿出这笔钱的只有盛宣怀。
消息传播的极快,京城里头很快都知道了这次大败。尽管告示很快被撕光了,但是名单的事情已经完全隐瞒不住。陆军部以及jǐng察局里头现在面对无数的访客,来的都是北洋第三镇出兵官兵的京城家属,他们要求看看名单,看看自己的亲朋故旧的名字是不是在名单。
孙家下已经是心急如焚,何倩的婆婆哭哭啼啼的坐在大厅里头,孙家下都焦急的坐在这里等候。孙永胜的父亲已经带着人去jǐng察局找人,希望能够看到名单。何倩一言不发的站在屋里头。孙家的人一面大骂安徽乱党,大骂陈克,连带着对何倩也是冷言冷语。何倩脸如死灰,任由这些人胡八道,仿佛没有听到一样。
倒是何倩的婆婆没多什么,这次出兵之前,何倩言辞恳切的真心劝孙永胜不要出兵。为此孙永胜在家里头大闹,孙永胜的父母是很清楚的。所以不管别的人怎么,孙永胜的父母都不对何倩一句话,他们若是再对何倩一顿指责,那就是想要何倩的命。
门外一阵脚步,孙永胜的父亲已经大踏步走了回来。“查到了么?”孙永胜的母亲立刻起身喊道。
“查到了,永胜受伤了。”孙永胜的父亲焦急的道。他掏出了一叠子纸,这是他抄下的公告,与一部分名单。
孙母听完这话,立刻是嚎啕大哭。自己的儿子没有送命,这是件好事,不过自己的儿子受了伤,还在匪军的手里头。身为母亲,孙母依旧无法接受。
听了这话,一直默不作声的何倩走到孙永胜父亲的面前,静静的跪了下来,“爹,我有个请求。请让我去安徽,把永胜带回来。我是孙家的人,又认识陈克。如果我不去,还不如让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