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复在北洋水师学堂当老师的时候是非常认真的,虽然黎元洪是1年考进北洋水师学堂的,距1907年的现在已经有4年的时间,严复还隐约记得黎元洪的相貌。身为老师却要亲自剿灭自己的学生,严复的心情有些复杂。
章瑜大概能看得出严复的情绪并不太高昂,他一面在心里头记下了这么一笔,一面向严复请示道:“严司令,要不要继续追击?”
远处有四条帆船扯起了所有的风帆,正在玩命的往南边逃窜。在严复的坐船周围,十几条湖北新军的船只要么正在燃烧着沉没,要么已经被人民党俘获。严复所乘坐的旗舰是人民党现在最大的一条帆船,船头的中线设置了一架机枪,绝大部分战果都是这挺机枪的功劳。
“拦截部队不是已经到了么?发信号让他们拦截,咱们也追。”严复毫不迟疑的命令道。这是十几年来严复参加的第一次真正的水面战斗。章瑜指挥的水支队现在已经正式命名为“中国工农革命军海军内河舰队”,章瑜担任内河舰队副司令一职,平常的时候他也以副司令一职承担司令职务。真的开始战斗的时候,现在的军校校长严复则临时担任起司令的职务。
有些人私下猜测章瑜会不高兴,其实章瑜没有那么无聊了。他担任水支队支队长的时候,水支队其实是一支海军陆战队,干的是陆军的工作。比水战,章瑜一都没有想和严复竞争地位的打算。
听到了严复的命令后,内河舰队旗舰的舰长立刻如同这时代的其他工业国正式海军军舰的舰长一样,用着洪亮的声音喊道:“左舵满!”舵手的位置随即传回了同样洪亮的声音,“左舵满!”已经升起了所有船帆的旗舰开始缓缓的转动着还算巨大的船体。
“右桨全下!”舰长并没有只依靠风范的动力,人工动力在这个时期还是非常重要的。
“一号浆位到位!”
“二号浆位到位!”
“三号浆位到位!”
“……”
操浆的位置迅速传来了报告声,片刻之后,管右桨位置的指挥员已经跑了过来,“报告,右桨位全部到位。”
舰长站到右船舷的那边看了一眼,这才高声喊道:“每分钟六划,起划!”
大船有大奖,担任操桨手的战士们三人一组,一边喊着号子,一边步调一致的奋力搬动着船桨,船桨排起了飞散的水花,掉转过船头之后,左边的桨手们接到了划船的命令,旗舰的运行速度明显加快了。
这种声势与严复曾经经历过的战舰完全没有可比性,但是严复依旧感受到了当年的感觉。安徽水系丰富,旱鸭子不多。但是这些战士们接受严复的正式训练也不超过半年。工农革命军下朝气蓬勃,对于掌握新技术新知识从来都是热情洋溢的。仅仅是半年,战士们已经能和北洋水师那训练很久的官兵相比。虽然当兵前的受教育程度比不了,可是除此之外的所有表现都在北洋之。身为一个军事教育家,严复面对这两种态度,也不得不考虑是不是自已以前的教育方法出了问题。严复也就这个问题问过陈克,陈克的回答让严复觉得非常意外,“我们的战士是为了能够胜利采取努力学习的,北洋水师的目的和动机不纯。为自己想的太多。”
严复自然不能接受陈克的话,“文青,人为了自己考虑当然是常理,所以才得有纪律、秩序……”
陈克很少见的打断了严复的话,“严先生,海军所谓白手套的那些荣誉、光荣的传统完全不符合人民革命的需求,那套子理论人民不需要啊。白了,海军自己的所谓荣光是建立在薪水较高的基础,为了养家糊口,为了多挣钱,出身百姓的普通水兵不得不跟逗孩子一样陪着你们一起胡吹法螺。那玩意根本就是胡闹。”
严复知道陈克看不起满清军队,但是陈克的“偏见”居然延伸到了海军传统,严复觉得这话格外的刺耳。
既然把话都道这个程度了,陈克也不掖着藏着,“严先生,我问个问题,为什么要把甲板擦洗到如此干净的程度?”
“海军需要这样的作风。这应该是海军军人的传统。”严复几乎是不假思索的答道。
“严先生,你这么,我就只能你瞎话了。或者你没实话。要是的再不好听,那就是你这态度不科学。”陈克立刻就反驳了严复的回答,“最早的时候,因为航海不讲卫生,生活方式也不科学,所以船疾病蔓延,死亡率很高。后来就发明了吊床,讲起了卫生,要经常擦洗甲板,还有诸多的卫生要求,生病和死亡的问题得到了很大的解决。咱们若是不给海军的同志们清楚这些,而是一味的讲什么传统、荣誉,那不都是扯淡么!谁都不想生病,谁都不想病死,清楚了科学道理之后,再告诉大家为何要建立这等严格的海军制度,大家就能理解。能理解就能执行,哪怕是执行的有问题,遭到了批评的时候同志们也知道对错。这不比空口白牙的好得多。”
严复的确是教育家,他公务繁忙课程排的极满,基础教育方面一直没有能涉足。听了陈克的评价,他才算是恍然大悟。怪不得人民党的海军在卫生方面表现的比北洋水军还要好的多,陈克的话让严复明白了真正的原因。
“满清的军官们为了自己的地位,把这些基本的常识当成一种维护他们身份的法,其实不就是因为生活空间狭,人多,环境温暖潮湿,细菌容易滋生,大家为了不想生病不想死,所以海军才要格外认真打扫卫生么?莫当兵,就是当个百姓,自己家的卫生还不打扫?军官们白了要么就是为了私心,要么就是懒,想当压迫者,所以把本来简单的分工制度变成了剥削压迫制度。然后再弄出一堆所谓传统和荣誉的屁话来糊弄人。人民群众,还有官兵们不傻,你干活的人有傻的么?干活到底有多辛苦,那些亲自干活的人最明白。如果用一堆屁话来骗干活的人,能骗住么?人家能不给你怠工么?平日里官兵就不一条心,到了关键时刻军官指望士兵跟你一条心?这玩笑未免开的太大。”
严复在这次坦率的交谈之后恍然大悟,他总算是明白了人民党为何能够有更加严肃的纪律,既然军官们把知识教给了士兵,通过显微镜和现代医学知识的教育,士兵们已经明白了这种海军严格纪律的目的是为了大家的健康,加军官和大家一起认真劳动。谁也不会反对遵守纪律了。你懒,谁都懒,这官兵很平等,所以把平时能够不懒的和态度科学的选出来当军官,士兵们自然不会反对。而且工农革命军里头军官也不是一手遮天,有政委,下有士兵委员会,军官们如果不能证明他们在军事指挥的能力,他们的地位也是岌岌可危的。
新的军队制度下,军官们不得不通过学习科学知识,通过建立更加科学的态度,以及提高自己的责任心与事业心来证明自己的合格。这种正向的循环极大的提升了工农革命军的战斗力。而这种内在战斗力的提升所展现出来的外在表现,却是一种“越来越职业化”的优秀表现。
内河舰队的旗舰帆大桨多,没多久就撵了逃跑的四条帆船。严复看到前方已经出现了拦截船队的身影。尽管在现在的湖面只可能有人民党的船队,严复依旧举起望远镜仔细观察了一番。身为舰队的司令,严复既然要求官兵科学,他自己就更得有科学谨慎的态度,想当然是要不得的。果然,远处船队都打着人民党的旗帜。
“用旗语向他们问话。”严复命令道。
旗手开始挥动手中的信号旗,过了一阵,观察员紧张的汇报道,“严司令,对面的是拦截舰队,他们按照计划赶来拦截。不过巢湖运河方面一个时前传来了消息,有两艘从长江方向来的蒸汽快船想通过咱们的拦截线,已经被咱们击伤之后俘虏了。具体情况,他们也不太清楚,船队请咱们心,可能会有敌人的新船队进攻根据地。”
“什么?”严复倒是吃了一惊。这两条蒸汽快船很可能是来传令的,满清水军自己的船数量很少,按理满清水军不可能投入太多的海军兵力到这么一场远离长江的战斗来。定了定神,严复很快就做了自己的决断,先歼灭黎元洪的部队。他对通讯官喊道:“让拦截船队先参与俘获这四条船的战斗,决不允许敌人逃走。”
战斗本身没什么特别的,当内河舰队旗舰的机枪把四条船的船帆打得满是破洞之后,这四条船的人立刻就选择了投降。新军水军当兵是为了吃饷,到了关键时刻,既然人民党允许他们投降,谁也不肯为了满清陪葬。
等严复的主力舰队与拦截船队汇合,然后赶回南淝河与巢湖的汇合口的时候,黎元洪的水军蒸汽船的身影也隐隐可见了。
人民党的这次拦截有一整天的时间准备,所以大家的准备极为充分。河道最深处直接沉了几条船,河道两边堆积了不少水泥块和沙袋。严复认为不用搞什么拦河坝,为了攻击水目标,人民党的“没良心炮”采用了专门的防水弹药包装,经过测试,这种多层丝绸和桐油密封的弹药在水里头也能爆炸,这么窄的河道,水中的炮弹爆炸之后,对船体的伤害同样不。只要能多击沉几艘敌人的船,河道自然就被堵的死死的。
如果讲激烈“海战”里头炮战的宏伟好看,人民党的部队就能用“土的掉渣”来形容。严复用科学的态度来评价的话,人民党就是建立在对水战完全理解基础的“实用性的极限”了。
果然,湖北水军一开始并不认为人民党的简陋设施可以挡住他们。工农革命军用大喇叭筒要求他们投降,会被水军就用舰炮射击作为回应。而且快艇与船开始先行冲锋。埋伏在芦苇丛中的炮兵阵地立刻按照早就测量好的射击诸元进行射击,船很快被全部打沉。
炮兵部队立刻转换阵地,按照新的射击诸元调整了参数,就等着湖北水军的大船开始突击。只要能够击沉一艘大船,整条河道就会被彻底堵死。为了达成这个目标,对这一轮的射击里头,首要目标是大船而不是船。炮兵部队的官兵们一个个都紧绷着嘴,目光在信号员与炮身不断巡视着,所有人都等着决定性的命令。只是这次等待的时间未免太久了些。
“黎元洪请求投降?”严复疑惑的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新军水军军官。
“是的,严先生。黎协统准备投降。”新军的水军军官担心的看着严复,“不过黎协统了,得请您亲自到我们的船队,证明您的诚意。还要保障我们的安全,我们就会投降。”
“可以。”严复想都没想就答道。
“严先生,您真的敢来么?”
严复笑道:“今天下午四前,你们必须投降,如果不投降,我们就会发动进攻。要是我一个人能救这么多人的性命,我有什么不敢的?你们莫觉得我们的海军缺了我不行,哪怕我在你们船,该进攻的时候,我们的部队还是会进攻的。”
黎元洪也没想到自己的老师严复这么快就会到了自己的船,见到自己的老师兼对手,黎元洪有些措手不及的感觉。他此时已经完全不想再打了,陆战的彻底覆灭已经吓破了黎元洪的胆子,现在看到河口远处湖里头那大片的船帆,还有河道的障碍物,特别是水中那些只露出船桅的沉船,黎元洪知道自己彻底落入了人民党的陷阱。黎元洪现在唯一担心的只是自己的生死存亡,所以他才派船打着白旗去求见严复。其实黎元洪要的并非严复亲自登船,哪怕是能带回严复保障自己安全的口信,黎元洪也会投降。投降也好,什么都好,只要能摆脱这场地狱一样的战争,黎元洪什么都能接受。
选择了一阵用词,黎元洪才按照当年在北洋水军学堂的规矩,立正道:“严教习,我请降了。”
严复前拉住黎元洪的手,“宋卿,降了对大家都好。既然到了如此地步,没必要让大家凭白送命了。”
黎元洪知道严复是个讲信用的人,他着急的道:“严教习,我们请降之后,一切都交给严教习您了。”
严复完全按照人民党的规范道:“我们的军队优待俘虏,不会抢夺大家的随身财物,也不会对大家辱骂殴打。如果你们愿意加入我们人民党,一起参与推翻满清的革命,我们欢迎。如果你们不愿意,我们也会释放你们。”
“释放我们?”黎元洪和他周围的那些军官们都以为自己听错了。刚才还打生打死,现在投降之后就能获得释放,这天下还有这等好事?更别严复居然不没收个人财物。这些人这些日子以来可是从安庆弄了不少好东西,光随身携带的金银加起来数量可也不少了。严复居然放过这么大的一笔财富,这种做法实在是让这些人不敢相信。如果现在是严复落到湖北新军的手,严复绝对不用想这等待遇。
黎元洪本来是一心投降的,听到这等条件,他反倒害怕了。“严先生,您这不是开玩笑?”黎元洪谨慎的问道。
“宋卿,我们人民党有我们人民党的军事纪律。我面所的都是我们的军事纪律,既然定了这等纪律,我们自然要遵守。而且你们一路前来走的都是水路,没有祸害根据地的百姓,若是你们祸害了百姓,那就不能如此轻松的释放你们。你们得先把欠百姓的债还清了再。”
“严先生,我们一路秋毫无犯,秋毫无犯啊。”黎元洪连忙解释道。
严复笑道:“放心,我知道。你们一路行进的如此迅速,我们都看在眼里呢。”
听了严复的解释,黎元洪终于放心了。湖北水军到了这等地步,虽然有不少人心有不甘,却也不肯再拼命。鼎鼎大名的严复亲自前来谈妥了投降事宜,众人也就不再多话。唯一令他们不解的是,严复要求船队里头的医生马集合,参与到治疗的行动里头去。“你们的陆军伤亡的人太多,我们的医生不够,船队里头的军医赶紧给我赶去参加治疗,能多救些人就多救些人。”
虽然不知道严复为何表现的如此“悲天悯人”,但是这个理由怎么看都没办法挑刺。更何况这些人现在都已经投降了,更不敢对严复提出什么质疑。当然了,这些人心里头还是很不愿意的,如果不是那些陆军打得如此之烂,他们水军怎么可能会被如此轻易的俘获!水军里头的众人有着一种完全利己主义的愤慨。
收容俘虏,交接装备。这是个很繁琐工作,到了傍晚才勉强完成。严复先是在收容俘虏的临时营里头安抚了黎元洪等军官一番,然后带着他们赶往设在合肥的总部。
陈克没有接见黎元洪,歼灭了黎元洪部之后,陈克把下一个目标放到了安庆。湖北新军攻打安庆和池州的时候一共出动了七千人,黎元洪打合肥带出来了五千多人,留在安庆和池州的不足两千人,真正在安庆的湖北新军至多不超过一千五。如此少的守军却看护着大批的武器弹药以及补给物资。哪怕是为了这些物资,陈克也认为有必要二次攻打安庆。
工农革命军半年前打过一次安庆,再次奇袭打安庆不是问题。问题在于这次打下了安庆之后,到底怎么处理安庆。安庆扼守着长江,是一个非常敏感的城市。如果人民党正式占据安庆,那么就会处于和满清的持续交战状态。满清到现在为止,拥有水军的压倒性优势。加安庆在武汉的下游,保不准英国人也会插一手。但是不占据安庆的话问题同样很多。
严复一进会议室,就见一团长杨宝贵和二团政委兼团长熊明杨两人跟斗鸡一样正在争执。杨宝贵满脸黄鼠狼给鸡拜年的诚恳神色,“你们二团这次冲锋已经出力了,而且你们现在还有部队大规模换装问题,这次就让我们一团。”
熊明杨也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杨团长不用操心我们,换装问题大家都有。你看三团和四团也得换装。部队光靠训练是不行的,得打仗才行。”
三团长吉百雄和四团长毛太平一听熊明杨在拉统一战线,立刻就表示支持熊明杨。“就是,不就是以前五百新军么?我们两个团过去绝对能打赢。你们二位带部队都辛苦了,我们正好也试试新装备。”
熊明杨对这两个“吃里爬外”的家伙相当不满,这顺杆爬的功夫也未免太过分。
吉百雄一都不为熊明杨不满的眼神所动,“我们部队本来汉阳造就少,这再来回搬运的话,未免浪费太多的人力。我们两个团前往,打了仗正好接收装备。效率高啊。”
年轻人朝气蓬勃,严复听了这番对白后只是笑了笑。倒是陈克脸色凝重,丝毫不像是打了胜仗的模样。毛太平比较有眼色,他认真的对能够决定谁出兵的陈克道:“陈主席,我们四团绝对能够完成任务,请把这次安庆战斗交给我们。”
对这么诚恳的请战,陈克也用同样诚恳的态度回答道:“你们四团只有一营装备步枪了。满打满算不超过一千两百的步枪,守城的湖北新军有一千五百人,只有你们四团去了,毛团长你不觉得伤亡会太大?”
听了这话,四个团长都知道陈克其实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大家都不敢再笑,几乎是一起立正。
陈克道:“一团和四团去,明天就出发。师属炮兵营和你们一起去。你们两个团一共八千人,一定要快,现在到安庆的速度越快,打得越猛,咱们的损失就越。”
“是!”杨宝贵和毛太平同时答道。
“另外,你们想好谁来守安庆了么?”陈克接着问道。
“这……”四个团长都不吭声了。他们光想着夺取安庆的战功,完全没有考虑打下安庆之后下一步怎么办。
“现在我召开这次会议,就是要讨论这件事。不过杨团长和毛团长就不用参加了,你们赶紧去组织部队行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