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诺诺活了快要两百年,从来没有听闻过如此野蛮的事, 他从未明白奴隶是什么, 也就根本无法理解篱菽族是何等处境。
他难以置信的道:“怎会这样, 难道就没有正道人士仗义执言吗?”
厉牧野摇了摇头, 说:“当整个天境都被掌握在一人手中,从上至下只有一个声音,也就没有人能够撼动这一切。仗义执言?没人肯。有也不过是以卵击石,唯一死而已。”
篱菽族被压迫了无数年, 甚至不被允许组成家庭, 所有族人都被当成畜生对待, 没有成为驭兽师才能的男女只有一个作用, 那就是生育后代。
他们不被允许形成自己的文化,也没有文字可以记录下悲惨的历史,可他们仍旧是不甘心的,仍然在反抗着。
“我从小就被带离族中,和其他同龄同族被圈养在深山当中,接受驯兽师的培养。篱菽族的传承之法是以血脉进行, 一旦成功, 就能从传承人那里获得他所有的学识和记忆。”厉牧野嘲讽的说, “他们以为隔绝我们, 又不让我们使用文字, 我们就会忘却遭受的欺压和凌辱,驯服的接受他们的控制。可当他们发现永远无法让我们驯服,就会用酷戾的手段进行折磨, 用威吓使我们畏惧听命。”
厉牧野的声音轻声说道:“你知道吗,我们居住的地方到训练的地点有一条铺满台阶的小道,每过几年,就有驯兽师在台阶的尽头被斩首。那是不甘臣服的同族,试图反抗或者是逃跑,被抓回来刻意押到那里,当着我们的面被杀掉。为的就是警告我们,不可生出这样的心思。每一次,总有几个体弱的同族受到惊吓生病,连我也曾经因此而做过噩梦。”
童诺诺怔怔的看着他,胸口一阵闷痛,“厉牧野……”
厉牧野自嘲的说:“其实我应该知足,对比动辄被悬挂起来剥掉衣服活活晒死示众的族人,我们这些人死的至少好看些。”
对厉牧野来说,最残酷的不是遭受过的鞭打,也不是族人经受的虐待,而是发生这一切时,周遭看到的常人修仙者那种平静的样子。
好似那是一件天经地义,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这让他感到不寒而栗。
他们篱菽族不应该遭受这一切!这也不该让人觉得习以为常!
厉牧野仇恨着控制篱菽族的大宗门,更憎恨那些觉得这很正常的常人修仙者。
“我们从筑基期开始,就被分成组,以小团队的名义到各个小天境历练。起初是捉一些不太入流的凶兽练手,等熟练了,就会被带着前方大一点的天境,危险的凶兽地域,抓价值高的凶兽驯化,再转卖给出价购买的仙门。外出时,每个人至少有三个宗门弟子看守,金丹期以上更是高至五人。”
童诺诺恍然:“当初和你在一起的那几个金丹期,都是看守你的?”
厉牧野点头:“为防止意外,每次历练都会更换看守,最大程度降低风险。”他转过头来,看着童诺诺说,“那一次,宗门接受了一桩委托,要抓捕一只乌眼青幼兽。我受了处罚刚刚痊愈,就受了指派去了庚生小天境。到了庚生小天境不久,看守我的那小队宗门弟子,却要求以我的名义在知世堂发布匿名任务,招募人手。”
童诺诺正是接了这个任务,加入到了队伍当中,才引发了后来一系列的事情,不由听得更专注。
“后来我才知道,寒山城钟家另有委托,要一只成年凶兽。钟家出价不菲,这队宗门弟子贪财,想要私下承揽这桩生意,在抓捕乌眼青幼兽任务的同时,顺带完成这桩,赚个外快。”
童诺诺喃喃道:“原来最初,历练任务目的真是乌眼青幼兽。”
厉牧野摇头,“捕一只乌眼青幼兽,以我当时的实力,独立就能够完成。正是因为想要母兽幼崽一网打尽,那队看守才和钟家内外勾结,发布匿名任务,招来人做牺牲品。幼崽的价值比起幼兽更高,回到宗门用幼崽缴了委托,他们定会得到宗门的赞赏,这可谓是一石三鸟之计,也怨不得他们铤而走险。”
“出发之后,他们告诉我此行的目标是乌眼青母子,我尽管知道凶险,也无任何说话的权利,只得按照他们说的去办,否则等此次回去,只有更加严酷的惩罚。”
童诺诺回想起当初,跟他们打交道的都是那几个金丹,厉牧野从始至终就很少露面,更是在夜晚从不出现。
那五人言必称要请示厉牧野,可实际上也只是他们说,真正如何做的,他们根本就看不到!
“如他们所愿,有牺牲品分散母兽的注意力,我顺利的抓了幼崽,又以幼崽为质,没怎么费力的捕捉了母兽。”厉牧野眸光泛冷,“让他们意外的是,碰巧这时公兽送来食物,狂性大发,他们不得不分散而逃,而我正好抓住这个时机,从他们的看管之中逃脱。”
童诺诺禁不住的叫道:“你从那个时候起,就从他们手中逃掉了?”
厉牧野点头,说:“那时他们忙着逃命,顾不上追我。当然也可能他们根本就不在意我的逃脱,只等回去宗门禀告,自会有人前来捉拿我。可后边的发展,大大的超出了他们的掌握,半途中,钟家的人假称前来策应,不仅把所有知情的历练者灭口,还把他们五个也给囚禁。”
“我深知,若是让这几人活着回宗门,迎接我的将是无穷无尽的追捕。于是,钟家人以他们的性命做要挟的时候,我就假装顺了钟家人的意现身。当时母兽和幼崽都在我的手中,我把母兽交给钟家人,要求他们利用职权之便,完结了匿名任务。被关押在地牢中后,我杀了那几个宗门弟子逃脱。本来钟家人派了不少人满城追捕我,可就在这个时候,你们回到了寒山城。为了不败露阴谋,他们不得不把主要的精力放在你们身上。”
“因为你们,谋乱的计划不得不提前开始。母兽被放出,在城中制造了大乱,韩家的城卫队和精锐尽出,四处镇压作乱的几户大家族。我那时就潜伏在城中,把见过我的,知道一些内情的钟家人全都杀掉了,以免我的消息传到宗门。”厉牧野笑了一下,“本来如果一切顺利,宗门前来查探情况,只会知道所有人死在了钟家的手中,关于我的追查也会到此为止。”
童诺诺听得都有点懵,厉牧野说的跟当初韩家调查的真相有些出入,可那是抽丝剥茧拼凑而成,怎么也不及当事人说的更正确。原来在寒山城内乱的同时,还有这么一层故事。
他轻声道:“可后来,你还是上了知世堂的黑名单。”
说到这里,童诺诺不由的心里有点愧疚,厉牧野上黑名单被禁止使用知世堂的漩涡传送门,这件事到底跟他们举报了他有关。
厉牧野轻叹,道:“就算没有上知世堂的黑名单,我也只能隐姓埋名的行事。宗门的追查远比我想的要更加严苛,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追查就不会结束。”
听着厉牧野的叹息,童诺诺心里却是一轻。
追根究底,害死童诺诺队友的人是钟家和看守厉牧野的宗门弟子,他在其中也不过是一个身不由己的工具。如今钟家已经覆灭,那五个金丹期宗门弟子早就已经死在了厉牧野的手中,压在童诺诺心上的仇恨,早就应该随着真正的罪魁祸首消散了。
“压迫篱菽族的到底是什么宗门,为什么会有这般大的势力,能够只手遮天?”童诺诺疑惑道。
厉牧野看了他一眼:“你应当听闻过,亘河中天境,鎏驭宗。”
童诺诺倒抽一口气:“竟然是鎏驭宗?!他们宗主可是渡劫期啊!”他骇然的看着他,怪不得厉牧野要这么隐姓埋名,小心躲藏,行事只敢通过胖子坛主这类下九流的阶层。
脸色阴沉,厉牧野道:“鎏驭宗本以驭兽起家,后来人才凋零,只能培养出驯兽师,再没能出过驭兽师。驭兽和驯兽只一字之差,却天差地别,驯兽不如驭兽多矣。篱菽族本来地处偏避,避世而居,后来被鎏驭宗知道篱菽族易出驭兽师,就想要从族中获得培养方法。被直接拒绝之后就翻了脸血洗,想要抢夺。若不是后来知道了传承之法特殊到只能在篱菽族中流传,我们一族差一点就被灭族!”
厉牧野冷笑一声,道:“鎏驭宗再怎么后悔也是晚了,任是他们想尽方法想要驯服我的祖先做附庸,我的祖先也不肯答应。再后来,篱菽一族被全部掠到鎏驭宗,被打为最底层的奴隶,就连洒扫院子的仆人,都可以任意的侮辱和打骂。被困在鎏驭宗中,我的族人没有任何的出头机会,幸运有机会被培养成驭兽师,也不过是从一个火坑跳到另外一个火坑。”
童诺诺满心满脸的不敢置信,这话若不是厉牧野说的,他肯定不敢相信亘河中天境第一宗门竟是如此的黑暗。
那位宗主身为渡劫期,修仙界人对其无不尊敬有加,就算知道他门中欺压异族人,也只会觉得瑕不掩瑜,根本就不可能为篱菽族做主。
难怪厉牧野对常人修仙者充满了不信任,求助无门,他能依靠的只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