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馆出来之后, 十方脑海中还在想着大夫那句话。
生孩子这件事的确不是一个人的事情,或者说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事。
可李熠的的确确并不是他的夫君。
大宴虽说民风开放,偶有未婚称孕之人倒也不会受到过分的苛责。但大部分人还是会遵循传统的规矩, 先成婚, 再生子。而对于十方来说, 无论成婚还是生子, 都远远超出了他的人生预期。
他原本是打定了主意清修一生的……
最初意识到自己可能有孕的时候,十方的内心挺混乱的, 几乎静不下心去好好想想这件事情。如今稍稍缓了这几日,又从大夫这里确信了这个消息, 十方觉得今日是时候该好好想想孩子的事情了。
生, 是肯定要生的。
亲手杀掉自己尚未出世的孩子, 这事儿他肯定是做不出来的。
既然决定要将孩子生下来,那么这个孩子的事情便不可能一直瞒着李熠,毕竟李熠是孩子的另一个父亲。以十方对李熠的了解, 他觉得李熠应该也不至于负不起做父亲的责任。
只是, 他们两人如今的关系, 让这个孩子的存在显得有些尴尬。
十方身份敏感, 现在大周人都没放弃寻找他,他不可能长久跟在李熠身边。再加上他对李熠也没有爱慕之情,所以两人成婚的可能是微乎其微的。
而且李熠最近对他的态度也改变了许多,完全不像从前那么黏黏糊糊, 少了几分偏执,多了些许克制。十方宁愿相信, 经过此前的种种,李熠说不定当真将他放下了,如今只是把他当成兄长一般对待, 所以才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如果真如他所想,两人能重新回到从前那种关系,这问题似乎还好办一点。
毕竟除去了所有能让两人成婚的可能,他需要考虑的便只有孩子将来的问题了。
他不会回京城,李熠身为一国储君也不可能一直在北郡。
所以孩子只能跟着他们中的一个人……
若是跟着他在外头云游,那自然少不了风餐露宿,
吃苦受累。十方自己倒是习惯了这些,可一想到将来那小家伙又小又弱,他怎么忍心让对方跟着自己受苦?
既然如此,让小家伙跟着李熠似乎是更好的选择。
无论李熠让不让小家伙入玉牒,至少衣食无忧是可以保证的吧?
帝后若是知道了小家伙的存在,必然也不会允许这小皇孙受委屈。
将来说不定还会给他请先生好好教导……
十方越想越远,他心道自己脑袋算不上太聪明,却也不笨。李熠则是随了陛下,聪明又有才华,这小家伙将来哪怕不随李熠,应该也不至于太笨。
如今他还不知道小家伙是男是女,若是女孩的话,说不定会随姑姑。十方想了想长公主,对方自幼便聪慧开朗,若小家伙能随长公主倒也不错。
“兄长,你笑什么呢?”一旁的时九见十方一边走路一边不自觉露出了几分笑意,便忍不住开口问道。
十方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想得有点远了。
“没什么,瞎想。”十方讪讪地轻咳一声,下意识想伸手去接时九抱着的蜜饯,这才发觉两人先前买的那些点心和蜜饯,如今竟都不知去向,只剩了时九手里一边走一边吃的这一包蜜饯。
“东西是不是落在医馆了?”十方忙问道。
方才在医馆里出来,他想得太入神,竟全然将此事忘了。
时九笑了笑,开口道:“方才霍大哥来过,替咱们把东西先拎回去了。”
十方闻言这才松了口气,片刻后他又有些紧张地问道:“他没问你什么?”
“问了,我说你不舒服,过来瞧瞧大夫。”时九道。
十方稍稍送了口气,暗道前几日他“水土不服”的事情,大家几乎都知道,今日霍言声撞见他在医馆应该也不会多想,多半会默认他是来治那“水土不服”之症的。
事到如今,十方倒也不怕这事传到李熠耳朵里,反正早晚是要告诉对方的。
但他还是希望能做好准备,选个合适的时机再朝李熠说。
最好是先旁敲侧击地试试李熠的态度,免得到时
候李熠猝不及防被吓到。
更重要的是,十方自己也要花点力气鼓起勇气,毕竟告诉李熠自己怀了他的孩子,这话十方想想都觉得难为情。
仔细想想,李熠也不过才十八岁的年纪,在十方眼里都还是个刚长大的孩子。一想到李熠都要做父亲了,十方心里还挺感慨的。
“最近霍大哥他们好像在忙什么事情。”时九开口打断了十方的思绪。
十方闻言想了想,李熠他们这几日确实有些神神秘秘的。
只不过十方念及自己身份敏感,再加上并不是很好奇,所以一直没有询问。
但他多多少少也能感觉到,李熠这几日应该一直在布置什么事情。
而那件事情,八成是和大周有关系的。
霍言声从医馆回到客栈之后,一直心事重重的。
他方才路过医馆,只是去朝时九打了个招呼,没想到会撞见十方的“秘密”。
霍言声不是没去过医馆,多少知道些医馆的规矩,他知道通常情况下若是没有隐疾的人,是不会要求去内厅诊治的。除非有时候病人受了外伤,会去内厅包扎。
但十方显然没有受外伤,所以霍言声能想到的唯一原因就是,十方确实有什么隐疾。
十方有隐疾,这本是十方的私事,按理说霍言声不该随便猜忌揣摩。
可棘手就棘手在,霍言声是李熠的亲随,他向来秉持的信条就是:凡事以李熠为重。
他知道自家太子殿下有多看中十方,所以关于十方的一切,他都不敢轻易隐瞒。
眼下,李熠正和燕长生说着这几日的部署。
霍言声在一旁稍稍有些走神,思忖着该如何朝李熠说这件事。
只希望十方那隐疾别太严重,否则他家太子殿下又要忍不住难过了!
霍言声一边想着忍不住幽幽叹了口气,提前开始心疼他家太子殿下了。
“算着日子,从十五那晚咱们将消息放出去,他们来回传递再部署,怎么也得几日的工夫。”燕长生开口道:“不出意外的话,明后天应该
可以安排后头的事情了。”
李熠沉默片刻,目光一凛,开口道:“太容易得到的东西总是不会太珍惜……把消息再压一日吧,三日后再放出去,这两日所有人都按兵不动。”依着李熠对这些人的了解,他们行事必然十分谨慎,太轻易得到的线索反而不容易相信。把消息压一压,磨一磨他们的耐性,到时候他们对来之不易的线索反倒更容易相信。
“是。”燕长生点头应是。
“北郡城里该埋伏的人都埋好了吧?”李熠朝霍言声问道。
霍言声怔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忙道:“都安排妥当了,公子放心。”
李熠目光在霍言声面色停留了一瞬,显然将霍言声恍神时的样子看了个正着。
不过李熠没打算这个时候追究什么,开口问道:“什么时辰了?”
“快到午时了,让人准备午饭吗?”霍言声问道。
李熠想了想,开口道:“让厨房做点饺子吧,中午吃饺子。”
霍言声有些迷惑,没明白好端端的他家太子殿下为何突然要吃饺子。
“记得让他们弄点素饺子。”李熠又补充道。
霍言声闻言忙出去叫了伙计,将午饭的事情吩咐了一番。
客栈的厨房里霍言声也安排了人,众人的饮食倒不必再担心了。
“兄长一直没回来吗?”待燕长生离开之后,李熠朝霍言声问道。
“有时九和暗卫跟着呢,公子不必担心。”霍言声忙道。
李熠伸手端起桌上已经有些发凉的茶水喝了一口,开口道:“一直魂不守舍的,出什么事情了吗?”
霍言声闻言忙道:“回公子……属下是有件事情,不敢欺瞒公子。”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吞吞吐吐了?”李熠抬眼看向他,问道。
霍言声知道李熠在除了十方之外的所有人面前,耐心都非常有限,所以不敢再卖关子,忙道:“属下今日回来的路上,在医馆看到了时九……属下进去原本只是想打个招呼,没想到却撞见十方师父在内厅诊治。”
李熠拧了拧眉,问道:“兄长病了?”
“属下不知。”霍言声忙道。
李熠面上闪过一丝担忧的神色,霍言声觉得他家太子殿下似乎没领会到他那话里的重点,于是又补充了一句:“十方师父不知为何,没在大堂里诊脉,而是去了内室诊治。”
“什么意思?”李熠抬眼看向霍言声,表情带着几分不解。
霍言声见状只能直说:“属下听闻,一般有隐疾的人才会……”
“你说他有隐疾?”李熠问道。
“属下只是猜测,并未证实。”霍言声道。
李熠拧着眉头沉默了片刻,开口道:“我知道了,此事你莫要出去乱说。”
霍言声闻言忙应是,然后偷偷观察了李熠片刻,见对方拧眉沉思,也不知在想什么。
到了快用饭的时候,十方和时九便回来了。
因为先前买的东西被霍言声帮忙拿回来了,所以他们腾出手来又买了不少杂七杂八的东西。
待十方回到客房之后,才发觉屋子里多了不少东西。除了霍言声帮他们带回来的那份蜜饯和点心,另外还有一份……不用问也知道一定是李熠着人买的。
除了多出来的那份蜜饯点心之外,屋里还放着几个果盘,水果干果一应俱全。
“这么好!是不是加了房钱?”时九走到桌前拈了一块水果放到嘴里,笑道:“咱们要是一直住这儿不走多好啊,房钱也不用自己付,吃喝都有人顾着!”
十方苦笑一声,当即有些无奈。
他看了一眼桌上的东西,只觉得李熠如今“照顾”他的架势有些过于夸张了。不过他转念一想,自己给李熠当了这么多年兄长,从来都是李熠朝他撒娇卖乖,如今总算轮到李熠照顾他了,他应该好好珍惜才是。
更何况他如今肚子里有李熠的孩子……
午饭的时候,李熠吩咐人将吃食送到了自己房里,叫了十方过去陪自己一起用饭。
十方一见午饭是饺子,且摆了好几盘,顿时胃口大开。
“这是专门让人给你做的素饺子。”李熠递了一双筷子给十方,又帮他倒了醋。
十方看了看自
己的盘子,又看了看李熠的盘子,发觉两盘饺子的颜色略有些不大一样,显然李熠吃的不是素馅的。
十方想起大夫的叮嘱,便朝李熠道:“还有荤的吗?”
李熠大概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愣了好半晌,才将自己的盘子朝十方面前推了推。
“你呢?”十方看着李熠问道。
“我都行,不够可以再让他们煮。”李熠道。
十方闻言这才放心,将目光落在了面前那盘肉饺子上。
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荤了,如今骤然要“破戒”,心中多少有些紧张。
不过他自己也知道,若是不好好注重饮食,将来对孩子一定会有很不好的影响。
况且他在“守戒”一事上向来也不是特别出色。
之前为了李熠连“色戒”都破了,如今吃个荤还能怎么样?
反正他连孩子都有了,只怕将来出家的机会就更渺茫了……
“兄长,你怎么了?”李熠见他看着那盘饺子一脸悲壮,当即开口问道。
十方回过神来,答了句自己没事,便夹子一个饺子塞进了嘴里。
饺子的薄皮被他咬破,露出里头带着汤汁的肉馅,香气瞬间在他的口腔里弥漫开来。十方慢慢咀嚼着时隔多年未曾吃过的肉饺子,内心只有一个念头:真香!
肉饺子可太香了!
也不知是心生感慨,还是当真被肉饺子的美味“震撼”到了,十方吃着吃着眼角都忍不住泛了红。李熠将他的神情看在眼里,再联想到霍言声说的那番话,心中某个地方不由变得冰凉一片。
难道十方当真是生了什么隐疾?
不然好端端地为什么要突然开始吃荤?
李熠不是没担心过十方的身体,也盼着对方能吃得均衡一些,免得日子久了身体受不住。可十方这么多年已经养成了吃素的习惯,李熠又不能逼迫他改变,只能心里干着急。
可他万万想不到,就在今天中午,十方突然毫无预兆地开荤了……
“兄长今天出去做了什么?”李熠突然开口问道。
“买了好
些东西。”十方抬眼快速与李熠对视了一眼,忙收回了视线。
李熠看着他,又问道:“霍言声说……路过医馆的时候好像看到了时九和你在里头。”
“嗯……”十方斟酌了片刻,开口道:“我最近胃口忽好忽坏,再加上吃多了有些积食,所以才去看了大夫。”
“大夫怎么说?”李熠问道。
“说问题不大,让我……多吃点好的。”
李熠:!!!
多吃点好的?这话都说出来了……难道真的那么严重吗?
“没有别的了?”李熠又问道。
十方手里的筷子一顿,但很快便答道:“问题不大,小问题改日再告诉你。”
李熠知道十方的脾气,如果对方不想说,他问是问不出什么来的。
除非他再学以前的法子,粘着十方撒娇卖乖,对方兴许会心软告诉他。
可如今的李熠并不想勉强十方。
见十方不说,他便放弃了追问。
十方这一顿饭吃得十分尽兴,李熠那盘肉水饺吃完之后,又吃了一大盘素的这才作罢。要不是怕他吃多了难受,李熠若是再让一让,他估计还能继续吃。
十方吃完了东西就犯困,在李熠房中没待一会儿就昏昏欲睡,于是连忙起身告辞,回了自己房间。
李熠呆坐在桌前半晌,直到霍言声吩咐人将屋内的杯盘都收拾了,李熠才稍稍回过了神来。
“公子,您怎么了?”霍言声小心翼翼问道。
李熠开口道:“你去医馆问问大夫,兄长得的是什么隐疾?”
若是先前,李熠还能保持一点冷静。
但这一顿饭吃完,李熠却不能不胡思乱想了。
十方好端端突然开始吃荤了,还张口闭口要吃点好的,这话他都不敢细想,只觉得十分不吉利。
“是。”霍言声说罢就要转身离开。
“等等。”李熠却又叫住了。
半晌后,李熠起身道:“那医馆在何处,我自己去问吧。”
霍言声一怔,但对李熠这决定似乎也并不意外。
没多会功夫,霍言声
便带着李熠去了医馆。
医馆里的人依旧不少,李熠到了之后也不催促,只安静坐在里头候着。
等了好半晌伙计才招呼他,说轮到他诊脉了。
“能不能去内厅说”李熠朝那大夫开口道。
他说这话的声音并没有刻意压低,所以周围几个人都听到了,都不约而同看向了他。
不过李熠丝毫没心情顾忌旁人的眼光。
那大夫看向李熠,见他神色带着几分难以名状的“悲壮”,当即以为他也得了什么隐疾,便引着他去了内厅。
到了内厅,李熠不等大夫开口询问病情,便径直开口道:“我来并非是为了诊病,而是想问问……我家里人的病情。”
“哦……你家里人是哪个?”大夫问道。
李熠想了想,开口道:“就是今日在内厅里诊过脉的那个。”
那大夫闻言有些狐疑地打量了李熠半晌,如今李熠是易容过的,所以那张脸看上去“平凡”又普通,是属于那种扔到人堆里都不会看第二眼也很难让人记住的长相。
“既然是隐疾,这老夫就不便相告了,阁下不如回去自己问。”大夫开口道。
他身为大夫,倒是很有操守,知道不该轻易将病人的隐私告诉旁人。
李熠闻言拧了拧眉,却并未动怒。
他看向那大夫,双目一红,开口道:“只怕他怕我伤心,不愿将病情告诉我,反倒耽误了。”
李熠对这卖惨一道十分纯属,那大夫一看他这副模样,顿时心生怜悯。
大夫问道:”你是……病人的什么人?“
“我是他的……夫君。”李熠开口道。
大夫闻言点了头,心道若是夫君似乎也没必要瞒着他。
“你家里那个人长什么样?你且与我说说,别同你弄错了才好。”那大夫开口道。
李熠闻言收敛了情绪,开口道:“他比我大上几岁,生得极好看,若是来过你定然不会忘的那种。”
李熠关心则乱,忘了十方来的时候是易容过的,易容过之后的十方属实算不上生的好看。
于是那大夫完全没将李熠口中的人往十
方身上想,而是想到了旁的病人。今日的确有个看着比李熠大几岁的人来看了隐疾,那人长得也的确是眉清目秀,还挺耐看的。
“你若是他的夫君,我便要说你几句了。”大夫语重心长地开口道:“少年人血气方刚,有时候出格一些倒是无妨,可你也该有些分寸,办起事情来不能太胡来。”
李熠一怔,含糊道:“呃……是,您说得对。”
“人那地方虽说也是承/欢之处,可也不能什么都往里塞啊!”大夫一脸无奈地看着李熠,又道:“今日他来的时候,我看着伤得不轻,估计得恢复好些时日,这个月你就莫要与他亲/热了。”
李熠:???
哪个地方?塞了什么?伤得多重?
他怎么有点听不懂了?
“大夫,您能说得再清楚一些吗?”李熠茫然问道。
“还不够清楚吗?你一个做夫君的,把人伤成那样,都不知道陪着过来诊治,今日他来的时候,疼得腰都直不起来。”那大夫道。
李熠拧了拧眉,开口道:“我没有……”
“没有?”那大夫怔了一下,有些同情地开口道:“难道是与旁人?”
“不可能。”李熠当即否认道。
那大夫见他语气坚决,神色便更复杂了些,又问道:“你的身子没什么问题吧?”
“我怎么会有问题?”李熠道。
大夫挑了挑眉,道:“他若不是你伤着的,你又说不是别人,那只能是……他自己。”
“自己还能把自己伤着?”李熠一脸惊讶。
“有些人若是欲求不满,便会使些别的法子来抚/慰,若是没掌握好分寸,把自己弄伤了,这也常有的事情。”那大夫一边说着一边打量李熠,那目光俨然将李熠当成了不能人/事满足不了自己伴侣的人。
“公子……你没事吧?”那大夫有些同情地开口问道。
李熠如今整个人都是蒙的,大夫这番话带给他的冲击力太大了。
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十方竟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他的兄长一直都冷冷清清禁欲地很,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