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护卫“审讯”完了人之后, 便匆匆去了褚云枫的住处。
褚云枫正拿筷子夹着虫子饲喂自己养的毒虫呢,听到脚步声抬头看了进来的护卫一眼。
“怎么又来一个心神不宁的?”褚云枫开口问道。
护卫闻言一怔,问道:“兄长也来问过你?”
“谁啊?问我什么?”褚云枫明知故问道。
“别装傻, 没心情。”那护卫道。
褚云枫关好养着毒虫的罐子,一脸笑意地朝护卫道:“你们俩不愧曾经是兄弟, 想问题的思路都一样,见到个意外有了身孕的细作, 便都往自己个儿身上想。”
“他……怎么说的?”护卫有些紧张地问道。
“还能怎么说, 问我会不会中招呗。”褚云枫看向对方, 挑眉道:“他着急倒是情理之中,毕竟中招也是他中招,你们之间不可能是你在下头。可是你着急是为什么, 不会是不想负责任吧,太子殿下!”
那护卫……确切的说是李熠闻言面色染上了几分冷意。
褚云枫也不怕他, 依旧不依不饶地道:“殿下若是怕有后患, 如今尚且来得及, 我给他一副药, 不用受太多的苦, 不管中没中, 都可以保证殿下不会再为此事烦恼。”
尽管知道褚云枫这话是在玩笑, 李熠面上那冷意还是更重了几分。
半晌后, 他沉声问道:“他让你诊脉了吗?”
“日子不够, 诊也诊不出来。”褚云枫道:“你真当我是无所不能的?”
李熠闻言沉默了半晌, 问道:“多久以后能诊出来?”
“最快也得再有小半个月吧。”褚云枫道:“你老实跟我说,你如此紧张,是希望能有个什么样的结果?”
李熠拧了拧眉,一时有些答不上来。
若是放在从前, 他根本不敢想这个问题,只是那青年的事情来得太凑巧,让他不得不生出了几分忐忑。这忐忑倒不是害怕某个结果,而是拿不准若事情当真如他猜想的那般,十方会是什么态度。
先前
仅仅是那一日一夜,十方已经不理他了。
若是再有了别的事情,李熠都不敢想后果!
李熠这个念头尚未落下,十方便来了。
他心虚不已,忙收敛了心神佯装若无其事地坐在那里。
十方一进门看到李熠扮做的护卫后怔了一下,大概没想到他的审问这么快就结束了。
“问得如何?”十方问道。
“不好不坏,没什么太有用的信息。”李熠开口道。
十方并不知道他朝那青年问了什么,闻言皱了皱眉,心道好不容易抓了两个活口,结果若是问不出什么来,那也太亏了。
李熠这边审问的“收获”不大。
不过霍言声和时九这边,倒是问出了不少东西。
“那个细作名叫穆听,数年前便来大宴了。”霍言声朝众人道:“有孕那个人叫宁如斯,他与穆听确实是自幼一起长大的,也是一起来的大宴。”
若是细究起来,宁如斯先前朝众人说的并不算撒谎,他确实算不上是真正的细作。换句话说,他与穆听不同,穆听是大周朝廷直接派来大宴的,而宁如斯则是跟着穆听一起来的。
“这个叫宁如斯的人,家世还算不错,父亲是大周皇帝亲封的侯爷。宁如斯虽然不是能袭爵的嫡子,但是也颇受其父宠爱,算是个养尊处优长大的贵公子了。”霍言声又道:“穆听应该算是他的伴读,幼时便开始陪宁如斯一起读书习武,后来便被送到了大宴做细作。”
宁如斯这样娇养出来的贵公子,哪里知道什么是人间疾苦,做事全凭新鲜好玩。在他眼里,陪穆听来大宴做个细作,估计和来大宴游山玩水没什么差别。
十方闻言开口问道:“所以这个宁如斯当真是为了穆听才来的大宴?”
“算是吧。”时九开口道:“估计是一时不愿与穆听分开,又觉得来大宴很新鲜,当时便跟着一起来了。”
少年人跟着来的时候挺有新鲜劲儿,日子久了便觉得无趣了。所以这些年宁如斯跟在穆听身边,几乎没为对方帮上过什么忙,还一直在“
拖后腿”。按照穆听的说法,若非宁如斯在旁“捣乱”,他说不定早就完成任务了。
一旁的李熠闻言开口道:“穆听这么说,是想替宁如斯脱罪。”
“有这个可能,不过这个宁如斯看着的确不怎么靠谱就是了。”霍言声道。
值得庆幸的是,按照穆听的交代,大周派过来带十方的回去的细作,被抓的被抓,死的死,如今已经所剩无几,估计他和宁如斯就是目前留在大宴的最后一批细作了。
霍言声又道:“还有一点,穆听说宁如斯之所以会来大宴,除了有他的原因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宁侯爷幼时与周……周回有些交情,周宁两家也算是世交了。”周回便是十方的父亲。
所以宁如斯此来,大概也是想借机看看周家这仅剩的血脉——十方,到底什么样。
霍言声话音一落,屋内众人的视线便都落在了十方身上。
十方自己闻言也觉得很惊讶,想不到那宁如斯与自己还有些许渊源。
他当即心念一动,很想去见宁如斯一面。
既然宁家与周家是世交,十方倒是想问问,看能不能从宁如斯那里获得点有用的信息。
他如今尚且不知道大周人如此兴师动众的捉他回去是为何。尽管十方并不认同自己是大周人,但这里头的许多细节,他还是挺想弄清楚的,否则总觉得十分茫然。先前时九倒是同他说过了一些,可时九并非朝廷派来的人,所以知道的也很有限。
“霍将军,我可以去见一见这个宁如斯吗?”十方朝霍言声问道。
霍言声闻言下意识看了一眼李熠,见对方没做表示,便道:“自然可以。”
褚云枫闻言道:“一会儿我帮他开一副安胎的药,你去的时候给他顺便带过去。既然是大周的贵公子,咱们也别怠慢了人家,而且你给他点好处也好问话不是?”
褚云枫这提议正中十方下怀,他自然不会拒绝。
待褚云命人熬好了药,十方便端着那药去了关押宁如斯的地方。
宁如斯看着不过二十二三岁的样子,
长相周正俊朗,气质虽及不上十方那般清冷出尘,却也很是惹眼。
他被李熠那番奇奇怪怪的审问吓到了,如今还有些紧张,生怕对方会对他做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如今听到动静,忙一脸紧张地看向门口,见来人是十方才松了口气。
“我就知道你会来看我。”宁如斯朝十方道。
十方先前还没觉出什么,如今得知了宁如斯的身份后,便觉对方面对自己的时候,的确有一种过于“亲近”的感觉,仔细想想仿佛从第一次见面,宁如斯对他就没有什么敌意。
“你很紧张吗”十方见他脸色不太好,开口问道。
“我当然紧张了,你们那个……审问我的那个人,你知道他都问了我一些什么问题吗?”宁如斯道。
十方问道:“不是问你细作的事情吗?”
“他……”宁如斯偷偷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压低了声音道:“他一直打听我和我相好的床/事,问得还特别仔细,又问我有孕的事情……你同他熟悉,你告诉我他是不是有什么怪癖?他不会折磨我吧?”
十方:……
一时之间真的很难将他认识的那个护卫与宁如斯嘴里这人对上号。
“你如今是太子殿下的人抓的细作,旁人没有资格发落你。”十方将手里的药给他,道:“你受了惊吓,容易滑胎,这是褚先生让我给你的安胎药。”
宁如斯看着那药皱了皱,嘟囔道:“滑了倒好,谁要给那个王八蛋生孩子!”
但他嘴上虽然这么说,却还是接过十方的药一口气喝了。
他这人小心思虽多,为人倒还坦荡,他心里相信十方便丝毫也没怀疑过,多余的询问都没有,便将十方给他的药喝了。
”你们那个太子殿下更可怕!“宁如斯道:“大周多少细作都是死在他手里,他对大周人恨之入骨,肯定不会饶了我们的。”
十方下意识想替李熠解释几句,但转念一想宁如斯是大周人,立场定然与他们不同,倒也没必要解释。
“穆听把该说的都说了
,太子殿下应该不会取你们性命。”十方道。
宁如斯一怔,问道:“你们……动刑动的那么狠吗?他……还活着吧?”
十方道:“应该没太动刑,他是得知你有了身孕之后才开的口。”
宁如斯一脸恍然,开口道:“所以……你也都知道了?”
“只知道你父亲与我父亲是世交。”十方道。
宁如斯闻言笑了笑,道:“岂止是世交,他们幼时还拜过把子呢,我爹曾经还打算让咱们成亲呢,说是亲上加亲。”
门外,李熠因为担心十方,早早便跟了过来,他听到宁如斯这话,不由皱了皱眉。
“大周的皇帝为什么一定要抓我回去?”十方问道。
“我那日说不知,并非是骗你。”宁如斯道:“不过我与他们打算的不同,穆听他们是奉了朝廷的命令,要将你抓回去给陛下,我将你带回去,会让父亲安顿好你,除非确认陛下对你没有不好的心思,否则不会将你交给他的。”
十方闻言沉吟片刻,从宁如斯这话里听出了几分弦外之音。
也就是说,宁如斯的父亲宁侯爷对大周的天子并非忠心不二。
“此番你们所有的细作几乎全军覆没了。”十方道。
“没用的,死了旧的还会有新的。”宁如斯道:“而且这些细作并不是最棘手的,要杀你的人才更麻烦。”
十方早就有一个疑问,当即问道:“想杀我的人也是大周人,他们这么做不等于违逆你们皇帝的命令吗?”
“陛下为了你一个周家流落在外的小公子如此大动干戈,不惜和大宴闹成了这样。他能做出这样昏聩的决断,你觉得暗地里有几个要忤逆他的人,很奇怪吗?”宁如斯道:“别说旁人了,我爹就顶看不惯他。”
十方:……
如此说来,这大周皇帝有点不得民心啊。
若真是如此,十方的处境反倒更棘手。
大周皇帝越是想找他,那么背地里那些人就会越想弄死他,不管是为了阻止什么局面,还是单纯为了给大周皇帝找晦气
……
而十方如今夹在两拨人中间,进退都是死局。
“周默……能不能看在咱们小时候订过娃娃亲的面子上,帮我个忙?”宁如斯朝十方道。
十方皱了皱眉道:“你在大周出生,我在大宴出生,咱们幼时都不曾见过面,那不叫订过娃娃亲。”
“那就是指腹为婚?或者指父为婚,咱俩的父亲反正是约定过的。”宁如斯道:“你帮帮我,跟你们那个当官的求求情,能不能让我和穆听关在一起?”
十方想了想开口道:“他已经招了,按理说太子殿下应该不会难为你们,为今之计你们最好分开,免得横生枝节。”
“我知道,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我自己待着不踏实。”宁如斯道:“你们不会已经把他杀了,你怕我受不了故意瞒着我吧?”
十方:……
这人聪明的时候很聪明,傻起来也是真傻。
十方从宁如斯那里出来的时候,便见到李熠扮成的那个护卫正守在门口。
十方怔了一下,转念一想他来找宁如斯问话,李熠的人过来盯着也是情理之中。
毕竟在外人眼里他们都是大周人,防备着些总是没错的。
“这段时间京城的细作没有人能跑出去,在大宴去大周的必经之路上,我……我们的人都做了埋伏,所以京城的事情一时半会不会传到大周。”李熠开口道。
他言外之意让十方不必太担心,大周短时间之内不可能派人过来。再说,如今的京城乃至整个大宴各个通行的关卡都设了重防,大周人出去不容易,进来也是万难。
别的不说,这段时间的京城至少是非常安全的。
念及此,十方便去找了一趟褚云枫,他打算去一趟清音寺。
自从上次从清音寺出来,十方便一直没回去过。前段时间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十方总该去亲自朝寺里的师父们交代一声才好,总不能一直躲着不见。
“也好,如今京城总算是太平了,趁着这会儿赶紧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褚云枫朝十方道:“我让
庄子里的伙计送你过去,顺便再带一些常备的药材送过去。”
清音寺的僧人们因为生活作息规律,再加上吃得也健康,平日里倒是很少有人生病。不过褚云枫这些年因着十方在寺中的缘故,每年都会着人弄一些常备的药材送过去,以防万一。
如今十方虽不在寺中,褚云枫倒也没忘了这习惯。
“要不然再让……霍将军派几个人跟着你吧。”褚云枫提议道。
不等十方开口,时九忙道:“有我在呢,褚先生不必担心。”
时九此前受了重伤,但在褚云枫的调理之下,恢复的很快,这会儿早已经行动如常了。她功夫好,由她跟着十方,原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但有的人却不这么想。
另一边。
“那个时九本就来路不明,孤不信任她。”李熠冷声道。
霍言声在一旁劝道:“时九姑娘与颜先生是有交情的,褚先生说她不会有问题的。”
李熠烦躁地皱了皱眉道:“你与她认识才几天,如今已经开始向着她说话了?”
霍言声闻言一脸惶恐,不大明白太子殿下这几日明明一直很温和,怎么今日这火气突然又这么大了,忙道:“属下不敢……要不然属下亲自护送十方师父去清音寺吧,保准将他安然无恙地带回来。”
李熠看了霍言声一眼,沉吟片刻,开口道:“不必了。”
霍言声松了口气,暗道太子殿下虽然火气大,但还是很理智的。
反正京城如今太平,根本不用担心十方师父的安危。
不过他这个念头刚一落下,便闻李熠开口道:“去告诉三弟一声,就说他想去清音寺祈福,非要跟着兄长一起去。”
霍言声:……
行吧,三殿下来都来了,闲着也是闲着。
十方这次去清音寺本想悄悄的,最好别惊动什么人。
没想到他出发这日,才发觉三皇子的马车也早早等在了门口。
“兄长,来坐我的马车吧,你那个车上放了好多药材,熏得慌。”三皇子从马车里伸出个脑袋招呼十方,十方略一犹豫,便上
了三皇子的马车,将自己的马车留给了时九。
时九毕竟重伤过,哪怕她自己说如今已经好全了,但十方终究不忍让她骑马奔波。
十方上了三皇子的马车之后,才发现李熠扮做的那个护卫也在车上。
三皇子怕他怀疑,还刻意解释道:“我嫌车上闷没人说话,正好我这马车宽敞,就让他一起上来了。兄长若是觉得太挤了,我可以让他再下去。”
李熠闻言瞥了三皇子一眼,显然对方后头这句话是现加上的。
十方自然不可能将人赶下去,忙道:“无妨。”
“兄长……”三皇子偷偷看了一眼李熠,又朝十方小心翼翼问道:“你这次去清音寺,只是看看师父们,不是还想出家吧?”
十方闻言淡淡一笑,开口道:“我不打算在清音寺出家了。”
“真的?那太好了。”三皇子一脸笑意,还不忘朝李熠挑了挑眉。
不过片刻后十方又道:“京城如今好不容易太平了,我想着趁着这会儿或许该多出去走走。从前我便见过寺里的几个师兄出去云游过一段日子,如今我想效仿他们,去各处云游一番。”
他此言一出,李熠一脸惊讶地看向他,眉头不觉间已经拧紧了。
“云游……是要去哪儿”三皇子问道。
“四处看看吧,或许是大宴,或许是莒国,走到哪儿算哪儿。”十方开口道。
只要离开京城去了别处,届时他略作乔装,便没人会再认出他了。
届时哪怕大周的细作又来了大宴,想找他也是不可能了。
到了那个时候,十方这个人便等于无迹可寻了。
大周人不会找到他,旁人……也不会再找到他。
只有这样,他才不会成为两国之间的那个结。
不用怕有人拿他威胁谁,也不用怕他骤然横死给谁惹来麻烦。
三皇子看了一眼李熠,便见对方略垂着头,看不清神情。
但李熠放在膝上的手却不知何时握成了拳头,看起来似乎在尽力压抑某种情绪。
“那……那兄长你云游之后呢?
”三皇子问道。
十方想了想,开口道:“大概会找个清静的寺庙,若是那里的师父愿意收留我为我剃度,我就在那处受戒。不管在哪儿,我都会为大宴,为陛下和皇后殿下,还有你们……祈福。”
三皇子闻言有些伤心地看了一眼李熠,却见李熠始终沉默不发一言。
他到底年幼,一时也不知该如何面对十方这决定,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一路上,三皇子都没怎么再说话,只倚在十方身上看起来颇为沮丧。
十方也没安慰他,因为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
在他得知自己身世的时候,就预料到了,他与李熠和其他几个殿下的缘分,注定了不会有一个好的结果。那也是他当年毅然决定离宫的原因之一,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道理他很早之前就懂了。
清音寺这些日子香火依旧不断,因为十方此前让褚云枫放出了那流言,所以这场风波并未波及到清音寺。
十方将褚云枫托付的东西都转交给僧人之后,便打算去见一见自己的师父和师兄们。
三皇子因为听了十方先前那番话,一路上都不大有精神,进了清音寺也粘着十方不愿离开半步。他身后那“护卫”自然也要“尽职尽责”地跟着,倒是时九得空去烧了柱香,又求了平安符。
几人穿过香客往来的前院,正欲往后头走的时候,旁边的阶梯上突然有人一脚踩空,直直撞向了十方。十方尚未反应过来,便觉腰间一紧,随即便被人搂住身体转了个方向,踩空的那人失去了阻挡,摔到了十方原先站着的那块空地上。
“没事吧?兄长。”那个护卫一手还放在十方后腰上,一脸紧张地朝十方问道。
十方也吓了一跳,这会儿还没回过神来,忙道:“我没事,多谢你。”
摔在地上那人摔得不轻,捂着摔痛了的地方直哼哼。
李熠确认那人只是个普通香客,便没再追究,护着十方和三皇子径直朝后院走去。
待他们到了后院,周围霎时清净了不少。
十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了什么,脚步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