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古老的庙宇之中,响起神圣的禅唱。
莲台之上,有佛影俯瞰而下,慈悲而宏大。
这一刹那,陆沉只觉心神皆醉,那似有千百比丘、罗汉、菩萨齐齐诵念之禅唱声中,似有无尽妙法在内。
大安宁、大自在、大平和、大觉悟……
恍忽之间,他甚至有种穿梭岁月,再回曾经的奇异之感。
他看到,幼年抛却自己的父母,寻回了泥潭中打滚的自己……
看到了自己生而极等跟脚,诸法学则会,会则精……
看到了视自己为草芥的秦皇礼贤下士……
看到了海外孤岛上,不承认自己的造化,主动迎来……
看到了曾迫退自己的霸尊,败在自己手下……
……
看到了被夺走的武道长河,再度回到自己手中,那杨狱,与自己坐而论道,传授元磁真身诀之真意……
……
所有的遗憾,所有的不甘……
他一生之所求、所得、求不得、得而复失的一切,统统都在这一刹触手可及。
只要他,
拜!
拜!
拜!
“我佛……”
幽沉的古庙之中,陆沉神情有过刹那的挣扎,旋即已是欣然一笑。
拜一拜,算得什么?
陆沉心中只是转过一念,就要如曾经一般,就要五体投地,顶礼膜拜。
于他而言,这又算得什么?
他早跪过无数次了。
“善!”
莲台上,佛影含笑,似洞彻了一切。
可就在临拜的那一刹,陆沉恍忽间,突然看到了按刀而立,面带冷哂的杨狱。
“他怎么可能与我坐而论道?!”
悚然一惊后,陆沉下意识的直起了身子,而高大的莲台上,佛影的笑容收敛,
饶有兴趣的看过来:
“梵音中都可惊醒,看来你惧他甚深……”
“你,是谁?!”
陆沉心中一颤。
在这古佛之影上,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恐怖与绝望……
“自非你所认知的道鬼。”
佛影的目光似可洞彻人心,直道出陆沉心中的惊惧与恐怖:
“我,便是你!”
陆沉胸膛起伏:
“既是如此,为何要我下拜?世上哪有自己跪自己之说?”
“错了,错了。我虽是你,可你,却非我也!”
佛影说话间,屈指轻轻一点。
“你!”
陆沉下意识的想要躲避,却哪里能退后一步?
无形的气机将他锁定于此,任他如何挣扎,也只得眼睁睁看着那一缕佛光没入眉心!
嗡~
佛光如潮,禅唱再起。
但不同的是,这一次陆沉并未陷入失神。
他如临大敌,却觉眼前似有诸般光影闪烁交织,无可量计。
“劫末前,帝碎天书,贫僧随之入化,以六道轮回为凭依,分化万千身,以此渡劫。”
佛影的声音,在陆沉的心头回荡,无论他愿意与否,这声音都直抵魂灵,震得他心神皆颤:
“世间信众,皆为贫僧,但贫僧,仅是贫僧自己,如此而已,你可有所觉悟?”
觉悟,觉悟……
宏大到无法想象的声音在魂灵深处炸开,陆沉只觉无量量光芒照耀下,自己的心神如同泡影,瞬息间,就要被其照灭!
无法阻拦,无从闪躲……
死局!
死局!
莫大的恐怖降临心头,陆沉根本无法自持,与这一声禅唱相比,他四千年打磨之心灵,显得无比的微不足道。
“不拜,则死!”
“拜,则道灭!”
陆沉的心中陡升起一抹明悟,而念头也随之翻涌。
‘命在,则一切皆在!’
‘道灭,则一切皆无!’
‘你生来卑贱,跪了四千年,岂多这一次?!’
‘拜未必死,不拜,则必死!’
‘再拜一次,就拜这一次,一次之后,我再也不拜任何人,再求大自在!’
……
无尽的念头如火般熊熊燃烧,炙烤得陆沉忍不住发出一声痛怒夹杂的怒吼:
“闭嘴!”
轰!
如潮的佛光似有刹那的沉寂,陆沉的意志在这一刹剧烈燃烧起来。
他心中仍有挣扎与惊惧,终归做不到心无畏惧,但他仍是直起了身子:
“若是一日,不,半日之前,我或许连丝毫犹豫都没有……”
“哦?”
莲台之上,佛影似有些诧异:
“你心里似乎,有所变化?倒也有趣,不妨说来听听?”
“陆某生来无长物,除却这条命,处处都曾比人低,因而,一路走来,也不曾有过什么羞耻与骨气,拜如何?跪又如何?
其他什么,与命相比,算个什么?但如今……”
熊熊燃烧的火焰中,陆沉按着心口,只觉有种难以形容的痛楚:
“我想试试,不拜的滋味!哪怕,
只有这一次!”
砰!
火光炸裂,陆沉跨步化为长虹,欲撕裂这无所不在的佛光禅唱。
他的意志,于这个过程中,以超迈以往数倍,数十倍的速度剧烈燃烧,攀升而起。
陆沉的声音从低沉到高亢,从断断续续,到一气呵成,再到响彻庙宇,传递到法则之海外。
“既见自在,又要我如何能低头俯首?!”
“却又何必?”
陆沉心神激荡,那佛影却无甚波澜,只是慢慢的伸手一抓,熊熊烈焰已被一下扑灭。
手再翻转过来,陆沉即将熄灭的意志,已被他捏在了掌心之中:
“如此,我便与你打个赌赛,若你侥幸得赢,这自在天随你去证,如何?”
极尽燃烧的意志,刹那不到就被扑灭,陆沉心中之绝望浓烈到极点,却又如何能够拒绝?
“好!”
“善!”
佛音微笑颔首。
继而双手合十,望向庙宇之外,那无比鲜活的世界,道了一声:
“来!”
轰隆隆!
一言出,犹如天道敕令!
刹那之间,极端可怖的雷鸣已是压过了法则之海降临的‘哗哗’之声。
这一刹,正是陆沉没入法则之海的瞬间。
天惊地动般的声音,于倏忽之间,已遍传四海五陆、虚空、玄功境,
乃至于星海之外,天外之天!
“来!”
极古极尊,极度晦涩,又极度宏大的声音,响彻天穹,搅动了天风云雨,无尽灵炁!
“真言?!”
“佛家真言!”
“那陆沉,竟然掌握了真言大道法咒?还是说……”
……
一霎间,龙泉震动,四海五陆,不知多少位阶主只觉心头颤栗,
无形的气机好似化作一只只实质的手掌,死死的攥住了他们的心脏,让他们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佛家真言?!”
涅槃山巅,遥望万法楼所在的持国天本在盘坐,此刻不由得勃然色变。
可他甚至来不及反应,他身下那座矗立于西漠不知多少万年的佛家圣山,竟也似被撼动了。
“不好!”
涅槃山中,龙印、弥心等人无不色变,挪移躲闪。
却见得佛山之上,西漠七万年来,无数僧众信徒的信仰香火,如受感召,瞬间脱离了涅槃山,
直没入那万法楼所在的虚空之海!
“安敢如此?!”
持国天怒目而视,抬手拍向虚空中的琵琶,发出撼动西漠的琵琶之音:
“定!”
这一瞬间的变故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即便是杨狱,也不由得拧起眉头。
反倒是一旁的天慈和尚低眉顺眼,口诵佛号,似在等待。
“定!”
持国天面发青紫,法力燃烧,已倾尽全力。
香火的积攒从来不易,任何一缕香火,非还愿不可动用。
这一山香火,乃是七万年里,无数僧侣不辞辛苦传道、践行、还愿所得,无比之贵重。
持国天反应极快,涅槃山中的一众高手无不随之出手,欲按住脱离的信仰香火。
然而,千分之一刹那都不到,包括持国天在内,佛门千百位阶主已是齐齐咳血、倒飞出去。
“道鬼?!”
万始山旧址,钟离烈还未从那罗道人突然消失的错愕中回过神来,就已感知到了这可怖的气息。
他极目凝神望去,却见灿灿然佛光如日、如灯,照耀虚空不说,甚至照亮了法则之海!
“这是……”
法则之海中,行舟打捞的杨天佑神色也被那佛光晃到了眼。
“我的东西!”
下一瞬,随着他一声惊呼,那被他打捞上来的诸般物什中,就有一物飞起,若非他眼疾手快,只怕就要飞走。
“哪来的小偷,偷俺东西?”
……
“来!”
“来!”
“来!”
一言发自龙泉内,却似乎同时回荡在一处处虚空、次元,乃至于无尽遥远的其他世界。
某处幽暗之地,天书老人捏着断笔,神色明灭不定。
望着那自龙泉而起的佛光,他不由得回想起多年前玄黄大世界的那一场法会。
‘生于此劫,何其不幸……’
余光扫过阴雾之中抚掌大笑的罗道人,他心中喟叹一句,断笔落在残卷上:
【九劫末,十劫未至时,有山海人陆沉于龙泉欲晋八极……】
……
“又是道鬼……”
狂风陡起于无尽大山中,吹得杨狱衣衫猎猎,他心海之中,显圣位阶图‘哗哗’而动。
模湖的仪式,在此刻变得清晰。
他多少年来都无从琢磨的劫气,也于此刻浓烈到无法形容的地步。
而这两者所指之地,与随那佛音而来的一道道道果之光所指处相同,
正是那佛光冲天之地,菩提树下陡然浮现的,巨大佛影!
“丈,丈六金身……”
西漠之地,持国天大口咳血,似遭受了无比严重的反噬,可他恍若未知,只死死盯万法楼所在的佛影。
他的心中翻起了滔天大浪。
涅槃山中秘传诸法中,有一密藏名唤丈二金身,而其名之来源,自然是远古佛陀。
相传,诸佛之身丈六!
‘佛诞!’
“佛陀归来!”
西漠之地,沸腾了,不知多少信众僧侣五体投地,顶礼膜拜,涕泪横流,如受莫大感召。
而整个龙泉天地,也在此刻彻底沉寂下来。
“菩萨?还是,佛?”
杨狱挑动眉梢,长刀陡动。
菩提树下,佛光渐敛,一身高丈六,犹如金铸的佛陀端坐于莲台之上。
她的目光可烛照龙泉天地,但此刻却只是静静的看着自己的右掌。
她周身尽金,乃佛家极贵之色,亦是其意志之化,但此刻,目光所落处,
她的右手小指,居然还是肉色,且这肉色,还在向着整个手掌蔓延。
而在她的眼底,似看到小指中,有音波渐归于寂,却似还有一丝余音。
这不免让她眼眸微动:
“倒是百折不挠……”
她自语了一句,随即皱眉。
摊开的佛掌中,有着一枚枚自虚空而来的道果,其中不少,还有余温不散。
但……
“缺了一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