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020年,某市街道路口,熙熙攘攘的行人和车流汇集在十字路口前,等待着放行。
青年韩信衣着光鲜,手捧鲜花钻戒,面若桃花喜悦地站在人行道口等待着。旁侧行人不住向他投来好奇的目光,他们在想着这束花的尽头会是个怎样幸运的女孩……
韩信此刻的心情很快乐。从走出大学校园开始,他就一直在求职路上四处碰壁,直到今天,他终于成功入职了一家大企业,亲手终结了这不幸的一切。因此,他觉得今天是时候给她一个迟到的交代了。本还可以准备的更加充分,但他已是迫不及待,似乎晚上一秒钟,她都会被人抢走似的。
与她初次相遇的时候,天空中遍布的也是这样的夕阳,红云舒卷,血霞遮天。因为一杯奶茶的缘分,他们在一起五年了。
五年了,她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全部奉献给了他。
这枚钻戒,是他三年前勤工俭学买下的,藏了许久,只为在对的时间、对的地点,给她一个与一生相关的承诺。他从不轻易许诺,所以他的每个诺言,都是珍贵的。
绿灯了,他兴匆匆的迈开了步伐。同时,死神悄然而至……
…………
天空,依然是那般鲜红艳丽的颜色。
韩信**的悬浮在那朵璀璨的云彩之下。他看着下方拥挤的十字路口,那里围满了人。
视线穿过了人群的缝隙,他看见那里也有一朵血色的云……有一个人躺在那朵“云”上。他认得那个人,那是自己。
他哭了。
因为,他死了。
就在他以为一切都会开始慢慢变好的时候,他死了。被一辆闯红灯的轿车撞死的,他才,二十七岁。
除却悲伤,他脑海里只有一道倩影。他拼命伸手试图划动浮云,他想要去那里,去那个最初相见的约定之地。
可是,灵魂是很轻的,轻的就像是一缕微风,温柔的上升气流带着他越飞越高。最终,他在云端如愿以偿的看见了约定之地,然而在那布满了公园门口的渺小黑点里,他却分辨不出哪个才是她。
他嘶声力竭的呼喊着她的名字,但灵魂是没有声音的,也流不出泪水。
最后的最后,他终于消失了,消失在了云层的深处,消失在了世人的记忆里。
有人说,人的一生,会经历三次死亡。
第一次,是你的肉身死去,从医学和法律的层面上你死去了。
第二次,是当你下葬,你的血肉被埋藏进泥土里,这个世界再不存在你的时候。
第三次,是那个最后还记得你,还怀恋着你的人也从这个世间离开的时候。
我想,我们都是会死去的。
“倘若,我没有让你等那么久,该多好……”
…………
时夏,风雨正息。
燥热的午后,一缕湿润的暖风中,夹带着夏花的芳香,从山林泉涧起步,拂过绿茵树丛、绯红花簇,最后没入云端,犹如匆匆过客,再无踪迹。
淮水畔,一方丹霞巨石投射下来的阴影,正巧落在了一只垂在宁静溪面上,随着小舟前行而划出圈圈波纹的雪白腕臂上。
舟是三丈乌篷,深邃的棕黑色从船首爬到船尾,木纹经过江水常年的浸泡,出现了深浅不一的层次感,宛若龙蛇缠绕,颇具威武。
舟儿任由头顶破旧松针草帽,光膀麻裤的中年船夫有一篙没一篙的摆弄着,在这平缓的江水面上顺流而下,这是往陵阳的路。
船夫乌棕油亮的皮肤、嘹亮的谣歌声,都是这淮水上多年以来特有的景色。
江畔林立的垂柳,葱翠修长的柳枝摇曳着曼妙的身线,与微风骄阳共舞,青幽幽的高俏山影倒映在水底,乘凉了几尾躲避炽热的直斑游鱼。
小舟与水流相切的面随着摆动,晃出一圈接一圈等距的涟漪,有序的排列形似老树砍断后,横断面上的年轮。
倏忽,波纹骤急,加速了起伏节奏的水面,几滴溅飞坠落的水花,在几尺外的平静水面上,点出了几个微弱的圈圈,慢慢扩大,直至消散。归结原因,乃是那只垂在溪面上的手臂,扬起来了。
“公子,醒啦?…离白淮古城尚有两日水路,还可再歇。”
船夫嘹亮的谣歌声戛然而止,转而对那躺在舟沿上久睡方醒的少年,露出了淳朴的笑容来。
白淮古城?少年猛然坐起,如叶的轻舟顿时像摇篮似的,在绿水中央摆动起来,水面的波纹更甚,那倒映在水底下的山影,也在凌乱的浪花中,断裂成了一截截的模样。
少年顶着乌黑的瞳眸,望望那随手舞篙稳住小舟的黝黑船夫、望望那青山绿水蓝天白云、再颔首观望自己这身深紫色的劲朗古装……脑海一片空白。
不待他那类似于奇点的脑海中先发生大爆炸而诞生些什么,一道道记忆带着似曾相识的声音与景象率先袭来,宛如去年在岐山山脚下,因连月暴雨而决堤的洪流,凶猛地冲击在了他的意识体上。
前世、今生,都在这无人知晓的平静夏日午后,在这通往陵阳和白淮古城的淮水上,产生了不可磨灭的交集。
韩信!
韩信!
男!
…
前世二十七岁,出生寻常农村户口,父母早亡。其奋发图强自力更生,兼职读完本科毕业,后来清苦奋斗三年余终于熬出了头。可就在这本该充满励志元素的人生开始往好的剧情路线发展时,一场车祸带走了他年轻的生命,相伴带走的还有他那一份永远再不可能触及的幸福。
今生仅十五岁,出生江州望族韩氏,为韩氏现任主人第五子。本该一生尽享荣华富贵的韩氏五公子,却因幼年伤残手足而触怒韩氏主人,被逐出韩氏,丟往岐山学艺,自生自灭。
说来也是可笑,这韩信的恩师身中剧毒,性命垂危。为报师恩,他决定下山寻药,这便是为何他会在这淮水上的缘故。但可笑之处在于,不仅是恩师中毒,韩信自身也中了毒,反倒是恩师功力深厚尚可支撑,韩信却自大以为自己能够支撑到寻回解药,结果正是眼前情形,他在这小舟上一睡便不起了。
记忆交融,知晓了前世今生的过去后,韩信起身,一脚轻一脚重,摇摇晃晃的来到船头,负手而立,举目眺望,内心感慨千千万。前世的遗憾……她是否还在约定之处等候呢?得知自己死去,她是否会悲怆恸哭呢?沉思久久,仍不能释怀,不觉间已是痛哭流涕,哽咽不能自我。
渔民清脆的歌声顺着淮水漂流南下,乘着风,越过层层峰峦,惊动几只飞雁,再传向更遥远、更辽阔的苍穹。
红日西沉,天边平铺的云幕,任由夕阳将之点燃,形成燎原之势,焚烧整片天空。同样绯红的色彩,洋洋洒洒的倒映下来,使得整条淮水都在韩信的脚底下燃烧了起来。
然而,在韩信眼中,此刻燃烧的又岂止是这九万里苍穹、和千里绵延的淮水?看呐!那树、那山、那星辰、那宇宙不都在燃烧么?这场被夕阳点燃的大火愈发显得狂暴,就像是来自地狱,栖居于业火之内的恶魔。熊熊大火在韩信的四面八方焚烧着,截断了他所有的道路。
碧绿粼动的淮水、苍翠丰茂的青山、雪白透蓝的流云、星点渐现的深蓝色苍穹,一切都恢复了它们原本的色彩。韩信那双被遗憾与绝望填满的眼睛中,也恢复了对新生的渴望。
既然上苍都如此慷慨的给予了自己这次重来的机会,他若是不加以珍惜的话,未免也太不识好歹了吧?虽然环境背景与21世纪天差地别,但既然前世是留存着遗憾死去的,今生便以“此生无憾”为中心,重活一次吧!
那个与你的约定…若是有机会,我必将曾经未能说出的话,一字不漏,尽数倾吐。
似乎是为了响应他存活信念的决心一般,便在同一时刻,韩信面前的情景顿变:浸染在昏黄余晖中的河流、山川、天空瞬息烟消云散,消散的灰白色烟云在风中如游龙一般,环绕着韩信起伏,始终不愿落下。
韩信的目光追随着它的游行轨迹,面对此般诡异玄奇的景象,他没有丝毫恐惧,连穿越重生这等神奇事都发生了,加上刚刚又经历过那样的大起大落,他的心性已然趋向“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那样的境界了。
“你不怕?”烟云停止了流动,成团的灰朦气体浮动于韩信身前五尺处,在低矮的空中不断地翻滚着,使得其中呈现出了类似泼墨山水画的壮丽景象。
“死也死过了,心也疼够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面对烟云当中突如其来的,分辨不清是男是女的空灵声音,韩信克制住了意识最深处,源自于本能的那抹恐怖,用最为平静的语气说着话。他现在怀疑自己的穿越重生,是否就是这声音的主人所为的。
“如此还能觉醒求生信念,这很好。但愿,今后你也能一直活下去。”
“那…你是谁呢?”
那声音如同卡带了的音频,稍稍停顿了片刻,而后说道:“这个问题,不如等你真正活下来了再回答。”
韩信莞尔。“难道我现在不是活着吗?”
“哈哈哈哈……活着么……嗯……目前也算是吧!你的意识占据了这具躯体,但其躯体本身已经死去,生理机能活性正在飞速降低,很快便会开始腐烂。”
“然后我就又死了?”韩信语气郁闷,苦涩的面庞上强硬地拉扯出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
“正是如此。”
迷茫、落寞、孤独、平静。这是韩信得知自己即将再度死去的事实后,心中所生起的感觉。与上一次那横祸突降,自己都来不及哀嚎的局面不同,这回他可以尽情的欣赏生命最后的夕阳,或是哀嚎、抱怨、惨叫,亦或是举杯行乐都可以。但这些都不是他所渴望的,他现在只想继续活下去。
“你的出现,不会只是为了宣布个死期吧?”
烟云又笑,恍惚之间,韩信似乎看见了灰蒙蒙的烟雾里,露出了一张血盆大口在哈哈大笑着,这一度让他怀疑是不是自己在无意识状态下,错过了些什么,就像是高中时期在课堂上片刻的走神,突然醒悟时,发现全班同学都在哈哈大笑,唯独自己不知道该笑什么一样,一脸懵逼。好在烟云只有一团,不然他真会跟风似的笑一笑,以免让自己看起来太过于另类。
“往前半里,右边有条岔口,拐进去再行九里,便有个庄子,那儿正发生些极有趣的事儿……”
“到那儿我就能活?”
“这得看你自己。”
韩信没有犹豫,心念一转,那朦胧的烟云便如尘沙般飞散了,黄昏的绚丽景致犹如穿出了画卷的水彩画,完美呈现到了眼前,先前的一切都没了踪影,放眼望去唯有动人心魄的风景:重峦叠嶂的山峰在黄昏下不再凸现翠绿与茂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邃的暗色调,色彩被均匀的涂抹在远近不一的背景之上。天空被一层层如同鱼鳞一般规则的卷积云覆盖,或橙红、或暗蓝、或雪白,美妙的仿佛梦中的仙境,在这样氤氲迷幻的氛围下,即便是前程未知的水路,也变得多了些温柔的水乡情调。
“你还有55个小时。”
这是来自烟云最后的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