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辛琪翻开书的其中一页,上面是一幅画,画面却是动态的——人声鼎沸的集市,几名提着菜篮的妇女正在聒噪地和商人砍价,车夫拉着载满货物的驴车从画面中间走过,那头笨驴还冲白辛琪喷了口大豆味的臭气。
“载物者么……”
这书里的人,都是活生生的,他们生活在童话般的小镇里,看似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渡边泽也点了点头:“我的祖父是勒森布拉长老的养子,曾经也是一名人类,他一直悔恨自己当初在人世间犯下的杀人罪行,几十年间不断地向人贩购买奴隶,把他们放进自己亲手绘制的世界中以求赎罪。‘载物者’是祖父的领域能力,因为这份能力太过弱小,以至于亲王戒律自动忽视了它。”
“把人养在书里?”所以他们每年都要大量收购人类奴隶,而这些奴隶却又不知所踪。“虐杀奴隶”不过是为了搪塞长老会的幌子。
“开始的几年,祖父是安排他们去家族的工厂里干活的。可是好景不长,一名工人在工作中受伤,鲜血的气味使工厂里的血族发了狂。“渡边泽也表情平静,他在述说一个与自己毫无关联却又息息相关的故事,“那件事情过去不久,祖母也病故了,于是祖父他留下这本‘载物者’陪着祖母的骨骸进入了千年沉睡。我的父亲和母亲继承这项工作,在他们认为可以放手的时候就交给了我。”
白辛琪想,他用“工作”来形容解救人类奴隶的事业,地下的祖父知道了会是什么心情?
“你看,我已经三十四岁了却一直是这副鬼德行。”渡边泽也苦笑地牵扯起嘴角,“如果购买那些奴隶并且让他们过上安逸的生活是祖父的赎罪方式,那么我又何罪之有?没有罪过的人却承担着祖辈的罪过,这不是很过分吗,人类的幸福又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我一再地接受自己是不人不鬼的产物这个事实,却又一再地排斥身体里的血液。”渡边泽也说,“不断自我否定的我,有什么资格来继承祖父的事业——”
白辛琪静静地看着面前的“载物者”,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没有担当知心姐姐的兴趣。
不会成长的痛苦她也有切身体会,自从白泽离开后的这十年内,她的记忆就像断片了似的戛然而止,第二次醒来已经过去了十年。
这十年间她不但没有成长,连基因链也由父亲亲手改造成了半人半鬼的状态,父亲说她是获得了新生。
渡边泽也对血统的自我嫌恶如同一粒雨滴,冰凉地打在白辛琪的心门上。
失神片刻,渡边泽也躬身道:“抱歉对您说了奇怪的话,因为很久没有人愿意安静地听在下述说这些陈年往事了。”
“无所谓,又不是特意为了听故事来的。”白辛琪感到一阵烦躁,房间里温暖的气息如今变成压抑的情绪积压在她的胸口。
渡边泽也之所以会对自己说这些,是因为发现了她与其相同的体质了吧?明明看上去是个吸血鬼,心脏也不会跳动,却做着和人类一模一样的事情,说着相仿的话。
渡边泽也正襟危坐:“那么请您说一说吧,您是为了什么救这些与自己毫无瓜葛的奴隶?”
白辛琪扬起眉毛:“十万个为什么吗?救人就是救人,根本不需要理由!”
"可是您有没有想过,这种拯救的方法光凭一人之力是无法做到的?"渡边泽也说,“这些年我虽然一直在继承父辈的意志,却又对这个意志充满了疑惑——不断地购买人口,把他们放在伪造出的异空间里,这样的方式真的可以拯救人类?与祖父的初衷恰恰相反,家族这一举动反而更加滋生了奴隶市场的生长,越来越多的人被贩卖到北极圈来。虽然我一再地否认祖父的方法,却不得不依照他的遵嘱大量地收购奴隶。”
渡边泽也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我已经深深地意识到,祖父这样做是不对的,但是我不得不这样做。每一天每一天,我都在绝望和痛苦中煎熬。更可笑的是有一天我发现,一些奴隶会从家主手里逃脱出来重新回到奴隶市场,再次将自己贩卖出去——连尊严都舍弃了的人类,这样的东西还有救赎的价值么?我人生的三十四年,又是为谁活着?”
他低沉地笑了起来,像是在嘲笑自己悲哀的人生,又像是在讽刺这荒唐的人世,名叫“渡边泽也”的精神濒临崩溃,他突然拿起桌面的“载物者”,凑到烧得热烈的火炉前。
“呐,这样的东西已经不需要了吧?失去了自身生存的意义,依附别人的力量而活着的家伙,已经不需要再活着了对吧?”
他冷不丁地松开手,载物者坠入明晃晃地火焰中,书中的场景也攀附上熊熊烈焰,人们哭号着四处逃窜——
“你在做什么?!”白辛琪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一脚踢翻火炉扑灭火焰,拍开“载物者”书页上烧焦的部分,索性图画没有受损,画面里下起了大雨,雨水浇灭了火焰,人们在烧黑的房屋前聚集起来商讨对策,“这些人是无辜的,如果你这么不珍惜祖父留下来的东西,就放他们走好了!被禁锢在这种虚假的世界里,原本就没必要!”
“就算放他们自由又能怎么样呢?”渡边泽也低声说,瞳眸里看不见光的成分,“不如像祖父一样永远沉睡——”
火势再次蔓延,艳丽的红在榻榻米上肆意燃烧,烟雾蒸腾,白辛琪咳嗽起来,脑海里几幅残破的画像一闪而过。
十年前的某一天,似乎也发生过一场火光潋滟的灾难,她的身体被火焰所吞噬,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面前……
烟雾呛的白辛琪泪流满面,她想要逃离这个地方,火势越来越凶猛,火光中渡边泽也瘦小的身体像是一片烧焦的羽毛。
在别人的意志下以这副残缺不全的躯体活了三十四年,他已经没有了再活下去的意愿,见到白辛琪,渡边泽也认为自己找到了一个更好的“接班人”,他终于可以像祖父一样了无牵挂地进入永久的沉睡了。
“嘁。”白辛琪咬紧牙根,“因为一点小事情就寻死觅活的家伙最差劲——这个世界还大着很呐!不亲自用双眼去了解的人,有什么资格说这生命不美丽?!”
渡边泽也猛地一怔,慢慢耷拉下脑袋。
白辛琪一把抓住渡边泽也的手将他拖出了燃烧的房间。
奇怪,她到底是为了什么来到这里啊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