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碎柔和的话语像云朵轻飘飘地落下。
霍燃至少愣了五分钟, 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虽然说的话还是语伦次。
“我可以把它放在这里吗?我要放在最中间的柜子,我想想,再重新做一个专门的柜子。”
“不对, 不能放在这里, 我应该随身带着, 但是瓶子有点大, 我要想想怎么带。”
然后他真的盯着大大的玻璃瓶煞有其事地思考了起来。
陶知越看着他低垂的眼眸,想起了第一次见到霍燃的那天, 他西装革履地从人群里走来, 戴着口罩, 只露出英气逼人的眉眼, 气质很出众,看起来简直像另一个世界的人。
而现在被薄红的夕阳照着,他们之间的距离又那么近,因此一切额外的浮华错觉都褪去,只有伸手可及的真实感。
“放在这里吧, 我想放在草帽的旁边。”陶知越轻声打断他肯定在跑偏的思绪。
“这里环境很好,旁边有那么多有趣的收藏品, 外面还有梧桐树, 这是最好的地方。”
“而且, 这是这间屋子里,第一样不仅仅属于你的回忆。”
听见这句话,满脑袋胡思乱想的霍燃突然反应了过来,迟钝地感到巨大的惊喜,想起了被淹没在其他语句里的那一声“我喜欢你”。
——我也想带给你,你喜欢的东西,然后再告诉你, 我喜欢你,这样会显得更真心。
“所以……”
他很罕见地卡壳了,表情很傻,眼神里写满了希冀。
陶知越勇敢地接过了他没说完的话。
“所以,要跟我谈恋爱吗?”
在全世界独一二的博物馆里,他不再脸红与瑟缩,因为周围的每一样东西,都传递来认真生活时能见到的可爱与美好,都涌动着眼前人对斑斓万物的点滴体验和心。
他被最柔软真切的生活包围着,所以有了面对未知的尽勇气。
“我没有恋爱过,在你之前,从来没有喜欢过别人,也就没有因为爱情而试着对别人付出过。”
“而且以前我工作很拼命,有时候连家人朋友都会忽略,还会忽略自己,那样不好。现在我不会了,我会改过来,希望可以不再犯以前的错误。”
“也许以后的日子里,我会有很多做得不够好的地方,但是我会努力学习怎么去爱一个人,我一定会尽全部的努力。”
“我读书的时候很认真,工作的时候很认真,谈恋爱也会很认真的。”
陶知越絮絮地向他保证。
霍燃看着他,眼睛都不敢眨。
语言不能表达万分之一,最终他很用力地点点头,把每一句话都珍藏在心里。
身边流光溢彩的物件都成了隐没的布景。
可惜天色将暗,陶知越订了晚八点多的飞机,应该准备出发去机场了。
他们一起走出房子,天边霞光似火,将整座院子里的梧桐树都染烧灼般的灿金。
在这漫长的一天里,陶知越听了霍燃讲述的很多个故事,总有一种想要反过来跟他说些什么的冲动。
然而他自己过往的日子太贫瘠乏味,找不到那么多听起来就很好玩的趣事。
现在看着霍燃特意为他栽下的树,他忽然想起了一件有些久远的往事,所以忍不住想开口。
那是唯一一件,陶知越曾想过要和人分享的事。
“很久以前,有一天我在公司上班,那时候我跟人合租,出租屋的燃气费用光了,刚好燃气卡在我这里,这周轮到我缴费,一直没有时间,就忘记了。”
“那天真的很忙,项目马要线,每天忙得连厕所的时间都没有,但室友在群里催着说中午要做饭,我只能上午偷偷溜出去,骑车去银行。”
“我很久没有骑自行车了,歪歪扭扭的,总以为自己会摔跤,所以大气也不敢出,很紧张地握着车把,连脑袋里一直在想的代码都抛掉了。”
“我很专心地留意着旁边擦肩而过的车,还有前面的路。”
“那时候是秋天,太阳很明亮,但不晒,风吹起来是暖的,空气好像会发光,马路两边全都是梧桐树,是很漂亮的焦黄色。”
“我从树经过的时候,它们就在我的眼前飘落下来,像无数只扇动着翅膀的蝴蝶。”
陶知越以为自己从回忆里拣出这件事,对人倾诉的时候,会控制不住地想哭。
但是没有,他微笑着叙说,眉眼生动,任日光描绘出温柔的轮廓。
“真好。”尽管心神还在恍惚,但霍燃很专注地聆听着,“很像电影里的画面。”
随即他很积极地补充:“我的自行车骑得很好,次你想骑车的时候,我可以在旁边看着你,你肯定不会摔跤的。”
于是陶知越想象了一那副画面,也点点头:“好。”
真好。
那段人分享的回忆,终于有了停泊的港口。
它和细心叠好的星星、随风摇曳的梧桐树一起,被收藏在世间唯一的博物馆里。
陶知越离开这里的时候,回头深深地凝望这座宁静别致的小院,努力地把这里的每一寸细节都印刻进心底。
今天也是他人生中最喜欢的一天,之一。
沿着来时的路,他们坐公交车,晚一点再换乘机场大巴。
这一次并肩坐着的时候,陶知越不再感觉双手处安放。
霍燃却恰好相反,他在旁边正襟危坐,没了此前的轻松和随意,陶知越甚至看见了他额头很不明显的汗水。
时光仿佛倒流了。
陶知越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你额头出汗了,很热吗?”
霍燃僵了僵,十分后知后觉地想起了昨天一模一样的对话。
“……我好蠢。”他懊恼道,“竟然还真的去开空调。”
“你很紧张吗?”陶知越跟着回忆起来,“你昨天来接我的时候,一路都没有紧张。”
霍燃思索了一,很小声地在他耳旁说。
“我想,可能是因为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我每天都在想怎么做可以让你开心,在想要怎么把想说的话告诉你,还有如果你拒绝,我该怎么办。”
“但是我好像唯独没有想过,成功以后会是什么样。”
“所以现在我有点不知所措……我也没有恋爱过。”
陶知越想了想,很果断地给出答复,“那就从最常规的第一步开始吧。”
他将左手往旁边伸过去一点点,镇定地握住了霍燃的右手。
霍燃的体温很高,一如那天传来的灼热温度。
现在他整个人都震了一,右手意识地紧了紧。
相触的一瞬间,像有电流经过,一路麻到了心头。
陶知越忍住将要漫上来的羞赧,低头端详,像在做学术讨论:“你的手比我大,是不是因为你个子比我高?”
他的肤色比常年在外旅游的霍燃要白一些,现在交握在一起,能很清晰地映衬出彼此手每一纹路。
这是他第一次跟人牵手,是很奇异的感觉。
陶知越的心跳声剧烈,脸上却一点都看不出来,显得比镇定。
“你的手心也出汗了,是不是真的很热?”
“我……可能是。”
“要不要我调一空调?还在紧张吗?”
“……不用了,马上就好。”
“真的吗?”
“你是不是在笑我?”
“我没有。”
“我看见你笑了。”
“肯定是幻觉。”
……
车身在行驶途中轻轻地震动摇晃,或站或坐的人们大多低头看着手机,耳旁偶尔传来结伴同的乘客有一搭没一搭的交谈声。
不知什么时候,霍燃终于从颤栗的喜悦里醒来,平复了呼吸。
他悄悄地换掉了牵手的姿势。
在夕阳斜照的光芒里,他们十指相扣。